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书房,鹿朝竹趴在书桌边,指尖轻轻点着练习册上的一道数学题。
他咬着笔帽,眉头微蹙,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下来,在纸面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许先生,”他犹豫着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这道题……我不太明白。”
许颐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目光落在少年困惑的表情上。
鹿朝竹最近自学高中课程遇到了瓶颈,尽管他每天都很用功,但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许颐接过练习册,扫了一眼那道三角函数题,复杂的公式和图形让他瞬间回忆起自己高中时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这个……”许颐罕见地卡壳了,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毕业多年,这些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
他抬眼看向鹿朝竹,对方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许颐的脑海。
“朝竹,”他合上练习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想不想……回学校上课?”
鹿朝竹明显怔住了,手中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像是受惊的蝶翼。
许颐能看到他白皙的脖颈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我……”鹿朝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不确定……”
许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让自己与坐着的鹿朝竹平视。
他轻轻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感受到对方细微的颤抖。
是在担心跟不上高中生的进度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许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这次不一样,我会一直陪着你。”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绿叶随风飘落在窗台上。
鹿朝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许颐的掌心温暖干燥,将他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捂热。
“好。”鹿朝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许颐笑了,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阳光悄悄移动位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木地板上交融成一幅静谧的画。
——
校长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鹿朝竹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校服下摆。
崭新的校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低着头,能感觉到校长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鹿同学,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校长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犹豫,
“毕竟你之前是因为……呃……某些原因退学的。”
鹿朝竹的呼吸一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当然知道校长指的是什么。
两年前那场噩梦,至今仍会在深夜将他惊醒。
许颐坐在他身边,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他颤抖的手背。
“校长,过去的事已经处理干净了,论坛上的帖子也都删除了。”
许颐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朝竹只是来继续完成学业的。”
校长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
“问题是,照片虽然删了,但当时高三的学生几乎人手一张。现在这批学生正好是高三。”
鹿朝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那些照片居然还在流传。
许颐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情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什么照片?”许颐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校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就是……成人礼那天的事。虽然论坛管理员删了原帖,但很多学生私下保存了。”
鹿朝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成人礼,那个他拼命想要忘记的日子,原来从未真正过去。
许颐的手掌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具体是什么照片,能给我看看吗?”他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下藏着汹涌的暗潮。
校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
画面里,鹿朝竹站在礼堂中央,双手递出礼盒,而对面的江非晚满脸嫌恶。
人群后方,宋怀的嘴角挂着恶意的笑容,周围是举着手机拍照的学生。
鹿朝竹猛地别开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许颐接过照片,目光扫过宋怀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这些照片是谁在传播?”
“目前还不清楚。”校长无奈地说,“但这种事,学校也很难完全管控。”
许颐将照片放回信封,语气坚定:“请给我们一周时间。在这期间,希望学校能暂时封锁消息,不要让朝竹受到二次伤害。”
离开校长办公室后,鹿朝竹的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许颐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向停车场。“别怕,有我在。”
温热的掌心贴在肩头,像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鹿朝竹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哽咽着将两年前的事缓缓道来。
——
两年前的四月,樱花纷飞,学校为高三学生举办成人礼。
鹿朝竹站在礼堂角落,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互相拍照。
他穿着熨烫整齐的校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一束玫瑰花,据说是江非晚最喜欢的花。
“朝竹,拜托了!”宋怀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恳求的表情,“我真的不敢自己去送,万一江非晚不喜欢男生怎么办?”
鹿朝竹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他知道宋怀暗恋学生会长江非晚已经很久了,但让他去送花……
“你不是也喜欢男生吗?”宋怀压低声音,“就算被拒绝了,大家也只会觉得是你有问题,不会怪到我头上的。”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鹿朝竹的心脏。
他确实喜欢男生,这个秘密他只告诉过宋怀一个人。
现在对方却用这个来要挟他。
“我……”鹿朝竹面色苍白。
“求你了!就这一次!”宋怀双手合十,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
最终,鹿朝竹点了点头。
他太不擅长拒绝别人了,尤其是宋怀这样在班里人缘极好的同学。
拒绝意味着被孤立,而他已经习惯了做一个透明人。
礼堂中央,江非晚正在和老师们合影。
作为学生会主席,他今天格外耀眼,黑色西装衬得他身材修长,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鹿朝竹深吸一口气,攥紧礼盒向他走去。
“江学长……”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江非晚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有事吗?”
周围同学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投射过来,鹿朝竹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颤抖着双手递出礼盒:“这、这是送给你的……”
江非晚愣了一下,接过礼盒打开。
鲜红的玫瑰花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花束上还附着一张卡片。
他取出卡片,表情逐渐变得古怪。
“这是……你送的?”江非晚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
鹿朝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宋怀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哇!鹿朝竹你真的去送了啊?”宋怀夸张地捂住嘴,声音大得整个礼堂都能听见,“我就开个玩笑说江学长可能喜欢男生,你居然真的去表白了?”
礼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鹿朝竹身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涌的声音。
“不、不是的……”他徒劳地想要解释,却看到江非晚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厌恶。
“变态。”江非晚冷冷地说,将礼盒塞回鹿朝竹手里,“离我远点。”
哄笑声如潮水般涌来。有人开始拍照,闪光灯刺得鹿朝竹眼睛发疼。
他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宋怀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同性恋真恶心!”
“难怪平时那么阴郁!”
“快拍下来**坛!”
辱骂声此起彼伏,鹿朝竹感觉双腿发软,礼盒从手中滑落,玫瑰花花瓣散落一地,被人群践踏成泥。
那天之后,论坛上的帖子像病毒一样扩散。
照片里的他成了全校的笑柄,储物柜里塞满了谩骂的纸条,甚至有人往他的书包里倒垃圾。
鹿朝竹每天都活在恐惧和羞辱中,直到父母发现他手腕上的伤口,坚决让他退学。
——
时间拉回现实。
“朝竹?朝竹!”
许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鹿朝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许颐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我们先回去吧。”
许颐果断地站起身,向校长点头致意,“入学手续改天再办。”
走出校门时,鹿朝竹的视线模糊了。
两年前那个春天的午后,他被全校嘲笑,回家后整整一周没敢出门。
后来父母不得不为他办理了退学手续,他开始了自学的生活。直到遇见许颐……
“为什么不告诉我照片还在流传?”许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鹿朝竹摇摇头,声音哽咽:“我以为……都过去了……”
许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紧紧抱住了他。
鹿朝竹的脸埋在许颐的肩膀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这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
“我会查清楚的。”许颐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回到家,许颐立刻打开电脑开始调查。
鹿朝竹蜷缩在沙发角落,看着许颐专注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为自己出头。
“找到了。”几小时后,许颐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宋怀的社交账号。”
鹿朝竹慢慢挪到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宋怀的社交媒体页面。
最新一条动态是两个月前发的,照片里宋怀亲密地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配文是“三周年快乐”。
“这是……”鹿朝竹瞪大眼睛。
“他也是同性恋。”许颐冷笑一声,
“当年他利用你去试探江非晚,既保全了自己的人缘,又知道了江非晚的态度。”
鹿朝竹感觉一阵眩晕,他知道宋怀是同性恋,但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替罪羊。
宋怀知道同性恋在学校的处境,所以找上了性格内向、同样喜欢男生的他。
以为这就是一场恶作剧,但毁了他的半生。
许颐继续翻找,很快发现了更多证据,宋怀在一个小众论坛上匿名发表的帖子,详细描述了他如何策划成人礼那天的闹剧。
“他写道‘找了一个同样恶心的同性恋当替死鬼’”许颐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样就算事情败露,大家也只会记得是他干的’。”
鹿朝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他承受了两年的痛苦,不过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戏。
许颐关掉电脑,转身将他拥入怀中。
“我会联系学校处理这件事。”
许颐轻抚他的后背,“你要继续上学吗?还是……”
许颐不确定他能不能走出阴影,所以不敢擅自下决定。
听到这话,鹿朝竹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头,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我想回去。”
许颐微微睁大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我陪你一起。”
晚上,鹿朝竹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梦中不再有嘲笑的人群和散落一地的花瓣,只有许颐温暖的手,坚定地牵着他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