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因喘着气,手撑在墙壁上,后背一片湿,肩上的血迹斑驳,他抬眼,女人就站在他面前,直立立的一个人,手中不停的转动斧头。
身后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两根蜡烛,两块墓碑,左右坐着两个纸人。
没黑血,他纸人的脑袋也没掉,女人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
他刚开口说一个字,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着:“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女人笑道:“差不多,药效时间挺长的,一般来说只要超过了药效时长,那就性命不保了。”她有些赞许,“你脑子还挺灵光的嘛。”
沈斯因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误打误撞,同时也惊叹自己的运气。
果然老天开眼了。
不过这种运气没持续过久,不知是不是他原本的霉运太多了,女人扔了斧头,在身上摸出一把匕首,耍了一个花刀,刀尖映着蜡烛反射一条白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了沈斯因的脸上。
他看了一眼,和这把匕首相比,其实他更要偏爱地上的斧头。
是药的缘故,沈斯因有气无力,脑子涨的疼。
女人问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身边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小朋友呢?”
这话一语道破,沈斯心里惊了几分,走廊里就他和女人,出于本质的担忧,他皱着眉头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女人不语,摸着匕首的刀刃,好久,才慢悠悠的开口说:“不是说她的名字是她姐姐取的吗?”
姐姐二字,她嚼的很细,很重。
沈斯因大脑迟钝了一秒,随后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和自己呆在一起的,爱哭胆子小的,在黑屋里和他说“我名字是姐姐取的”女生……
是他眼前一个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的妹妹。
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个活人。他想要拼命的逃出去,在别人的眼里是滑稽可笑的事,至始至终,他都无路可走。
女人对他这副模样很是欣悦,她微微一偏头,道:“你往后看看,看看你身后站着的人是谁?”
沈斯因勉强撑在墙上,冷声道:“有什么用?这里根本没有出去的路,你和她从头到尾把我当猴子一样戏耍,来这里面的人也是一样的,你们还要害多少人?”
女人仿佛听到的什么笑话,“你自己没有本事逃出去怪在我的头上,害人?我害什么人了,他们没有在规格的时间里出去,受到惩罚有什么问题,我吃的人喝的血都是肮脏的。”
沈斯因:“隔着皮肤,血管就闻的出味道,你糊弄我呢?”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女人道,“你踩在脚下的地板,每一寸都沾上了鲜血,这和你把你口中无辜的人踩在脚下狠狠的揉搓有什么区别,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我也说的的出来。”
沈斯因听到一半,胃里翻江倒海,身后响起一道女声:“姐姐,和他讲那么多的道理有什么用?”
熟悉的声音,音调却大相捷径。沈斯因靠在墙上,转过头,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楼梯口,端端正正的,穿着白色衣裙,一副典型的乖孩子。
“两个骗子竟然是一个娘胎里的。”
“不。”
沈斯因抬眼,葵玉直勾勾的盯着他,又是一声铿锵有力的“不”。
“我不是娘胎里的呀,我是姐姐身上的,是姐姐的灵魂。”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说出来的,可他面前的两位还真不是正常人,因此他也没当回事,道:“好姐妹的就感情不一样,一个姊妹情深,都被说的这么玄乎。”
女人握紧匕首,“你乖乖的,我就换你一个全骨尸。”
沈斯因耸了耸肩,压根不相信她说的话,没把他分尸都已经算是好的了,指望女人帮他火化,骨灰装进骨灰盒里,埋葬……白日做梦呢?
“我们之间的仇恨好像很深了,你也不用为我留全尸,毕竟我也不信你。”
他说的很直白。女人道:“那这仇我要先报。”
不由分说的冲向沈斯因,比在幻觉里更快,沈斯因没反应过来,想要躲开时,肩膀上一疼,一麻,原本就没多少力气,现在更是成了树洞里的虫子,任人拿捏。
女人的力度不大,可偏偏就是破了皮的,往外冒血的,让沈斯因呲牙的疼。
他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就后悔了——身后那不是吃素的,瞧见他往后退,抓住好时机,捏住他的受伤的肩,力度倏地收紧。
疼。
太疼了。
这比他死了还疼。
死了是疼一时,去了阴间感知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是刺骨冰凉的疼,磨心的疼。
女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在我这里,离见到黑白无常有三步,第一步你现在已经感受到了,第二步你想不想知道啊?”
沈斯因别过脸,额上的冷汗冒出,他废了好大的劲才从葵玉的手里挣脱出。
他转过身,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瞳孔太黑了,他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在幻觉里,纸人的眼睛,也是这么的黑。
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头皮发凉。
女人的致命点是什么,他忽然想到,幻觉里他到底什么怎样碰到女人的致命点的,在哪里?
两个纸人和女人的血在幻觉里是一样的,什么东西身上会留着一样的血?
葵玉是女人的妹妹,血缘是一样的……
沈斯因忽然想到了什么,肩上的痛也似乎渐渐减少。
他迅速的来到女人身后,女人一愣,转头想要看清他要做什么,沈斯因摸到桌上的墓碑,女人转过身的一刹那间,他看准时机用力一甩,正中女人腹部。
“啊啊————”
女人长叫贯彻走廊。
扑通——
女人手里的匕首滑落,腹部一个黑窟窿,四周腐蚀的皮肤和衣服,洞口冒着黑血。
弥漫的恶臭味让人想呕,太脏了,黑血蜿蜒曲折,流向女人四周,一条血路直至鞋尖停止,女生发了疯似的大叫,捂着耳,那模样像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只不过身上没穿病号服而已。
“姐姐死了!死了!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嗓音越大越细,沈斯因拼命捂住耳朵,剩余的声音钻了空,听的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倒像是动物鸣叫。
女生叫够了,停下,神情有些恍惚,脸上没一滴泪水,沈斯因心道难为你的嗓子了。
女生捡起匕首,握住匕柄一言不发的冲向沈斯因,他还错愣着,哪里料到这突兀,勉勉强强的躲过了一刀。
刀刃擦过他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挨着布料的皮肤也麻麻的痛。
他快速的跑到楼梯口,只是余光一瞥,女生握匕首又追上来了。
一楼的空间很大,可又实在空旷,就只有一套桌椅孤零零的搭在那里,想要躲开他身后人的攻击,概率几乎为零。
沈斯因一直觉得女人够疯了,没想到她妹妹还比她疯,这时候在讲什么道理,毫无用处不说,还给自己惹上了身的火。
他不说话是最好的选择。
女生笑的疯癫:“你跑什么呀,一物抵一物你不懂吗?”
我能不懂?
我不跑专等着你来杀我呢?
沈斯因心道。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这一败涂地,两个疯子追着他打打杀杀,明明是正当防卫,硬是被说成黑的。
天理何在。
他不敢愣神,女生现在周围都笼罩着阴深的气息。他看着女生手里的匕首,上一刀躲开了,这一刀就跑不开了。
他两手空空和一个有武器的人硬抗,必然会占下风,女生的致命点又是什么?
女生微微一笑:“我不是姐姐,没那么容易死的呀,只要我还在,你就出不去的,这是规定。”
他差点忘了,面前的人不是和他同物种——至少他看来是这样的。
他道:“这破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快了,快了。”女生道,“你抬头看看时间就知道了,你还有余地吗,我可以慢慢的陪你耗,就像……在幻境里一样。”
他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四点十五。
窗外的布谷鸟吵的没完,沈斯因听的有些烦躁。
伸手推了推眼镜,他低头着自己的影子,正想下一步怎么做,抬头之间,余光瞥了一眼女生脚下的黑影。
沈斯因先愣了一秒,心头那里忽然像是麦穗扫过痒痒的。
他波澜不惊的抬头看着女生,道:“你姐姐的死,我感到很抱歉。”
女生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手上略显僵硬,“什么……”
“你姐姐是你最亲的人,还给你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总是想着你,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分给你,你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两人孤苦无依,长姐如母,现在你姐姐死了,肯定很伤心吧。”
沈斯因一口气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女生的表情,继续道,“葵玉这名字很好听啊,是你依偎在姐姐的怀里她给你取的吗,你们共同一起生活,感情深厚,你姐姐死了,是我的错。”
“闭嘴!说够了吗?”
女生叫道,手里的匕首续一顿发,可指尖的颤抖也越发的明显。
活了大半辈子,沈斯因平常不会把话说的太死,这对别人不好,也对自己不好。但他知道怎么往别人的心窝里捅刀子最深。
一辈子不会好的那种。
沈斯因继续道:“你是你姐姐的灵魂,是姐姐养了你,成了你的躯壳,现在——”
他话没说完,女生的匕首朝他刺来,沈斯因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敏捷的躲开,女生扑在桌上,匕首扎进桌上,她用力一把,不知抽了什么疯,一刀一刀的滑在自己的身上。
血染红了,她的声音凄凉:“你是杀不了我的!杀不了我的!”
不出一秒钟,她刚用匕首滑的伤迅速复合,笑的凄惨又疯狂。
沈斯因往前走了几步:“我当然是杀不了你的肉.体,可你的本体我还是杀不了吗?”
“什么——”
女生话音还没落,沈斯因疾速的夺过她手里的匕首,女生反应过来,死死地捏住,他朝下使了劲,刀刃滑了他的手掌心,女生依然死死地捏住不放。
沈斯因强忍着痛,握住女生的手,在她的惊骇之中,直直的往下一滑,刀在地板发出刺耳的尖锐声。
“不————”
一声长啸,黑影分成两半,女生的身体碰到一声爆炸,地板上的黑影缩成一团不知去踪。
一切归为寂静。
沈斯因泄了气躺在地上,缓了几口气,刚站起来,眼前白光一片,脑子也晕了一会。
环顾四周,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没门。
“玩老子呢?”沈斯因骂道。不是都解决了吗,怎么还是出不去。
踢了一脚桌腿,也不知是踢到哪里了,一股电流的丝丝声冒出,随后一道冷不丁的机械音:“承者沈斯因完成任务,大门已开启,新生即将到来。”
什么玩意?
他还错愣着,四面不通风的墙赫然出现一扇门,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一件黑色大衣。
女人戴着一顶黑帽,遮住了大半个面容,只露出了一截下巴。
男人的身量很高,头发有些乱,是那种乱的刚好合适,或许和他的脸有关。
“你好,沈斯因。”男人开口道,“又见面了。”
这是沈斯因第一次见到活人,还是会说话的活人,当即很友好的打了一个招呼:“你们好。”
男人最后说的一句话,他预感不妙。
他想问在哪里见过。
女人忽然嗯了一声,从大衣里拿出一份档案,摸出一只笔,刷刷的写了几个字,头也不抬的问:“年龄。”
刚见面问年龄,这属实让沈斯因有些震惊,转头一想:自己是二十六,还是零。
女人抬头看他:“麻烦快一点,谢谢。”
“26。”
“为什么到这里?”
“死了呗。”
女人手里一顿,抬头看着沈斯因,语气有些严肃:“请认真回答。”
“我骗你干什么?”沈斯因觉得这两人莫名其妙,问的问题奇怪不说,穿着也挺丧的,不像是来带他出去的。
女人在纸上些了几个字,收好之后,扶正了自己的帽子,面容出众,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有潜力,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话听着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配合着去调查,沈斯因当然不干:“去哪里,你们谁?”
女人:“介绍一下,每天专门收尸,偶尔接人,这个需要看情况,两种差事不错吧?”
他没看出来哪里不错,遇到邪事了?他心道,后想到自己似乎也是个邪,不敢再想了。
男人朝他走了几步,一副履行公务的口吻道:“请跟我们回一趟庄园。”
男人靠近时,沈斯因闻到了一股黑加仑的味道。
还是有点活人气息的,他心道。
头顶那道机械音又响起:“系统0217根据《承者条约》沈斯因不具备前往庄园规定,幕者顾以和谎报规定。”
沈斯因抬了一下眼皮,面前的人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顾以和从大衣里摸出一张纸,摊开后不知对着哪里,道:“这是启笔。”说完,又放进大衣里。
沈斯因没看清写的什么,落款处的名字倒是看清了——江舟。
沈斯因:“我们……见过吗?”
顾以和淡淡道:“医院,你打伤了我的人。”
他努力的回想,实在是想不出来有这么一出事,当即立断认为这人纯找茬。
女人忽然凑了过来,盯着他道:“医疗费支付一下。哦,对了,这是私人恩怨,和正事无关。”
后半句像是对机械音说的。
“没钱。”
“没事。”女人从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沈斯因,“打个欠条。”
沈斯因有些忍无可忍了,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事,他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要是真和你们有纠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我一睁眼就来到这个地方,前因后果我都没弄清楚,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两个疯子追着我砍,玩什么捉迷藏——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逮着一点机会,就要努力的宣言她们到底有多疯,好不容易出来,结果碰上你们,我这人命中还真是带煞,一点好的没有,全让这霉运搅和了。”
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情绪——蹙了一下眉心。
她道:“你需要休息,大概是精神状态不好……你别总是咒自己,要是真一语成谶,后悔都来不及。”
得。
沈斯因就算有十张嘴也和她说不清楚,索性闭了嘴,任由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顾以和道:“回去再说。”
“不是要收尸吗?”沈斯因问。
顾以和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古怪:“活人收什么尸?”
后知觉反应过来,沈斯因啧了一声,想打自己的心里都有了,他说的什么话。
当真在这里和两姐妹待久了神志不清了。
“走一趟吧,沈先生。”先生两字虽是敬辞,可沈斯因听的却又是另一个意思,他看着顾以和,男人也看他,无奈只好拖着步子越过男人往前走。
楼外的真和这栋楼般配——一条公路,周围杂草丛生,干枯的叶子一团一团。空气质量倒是比楼里好。
女人坐到主驾驶上,放下玻璃窗,对沈斯因道:“上车。”
沈斯因没说话,心里大为震惊。
两个人的长相是怎么坐在一辆不知多少年代的老式面包车里。违和感太重,以至于他看了好几遍才确幸这就是事实。
沈斯因抿着唇,没说话。
腰间突然抵着一个硬东西,顾以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遵守规则,枪不长眼的。”
“天理何在?”沈斯因问。
“这地方你还想要天理?”身后的人轻笑,忽然换了一个语气,“上车。”
车子的年龄太大,抖的沈斯因身体上下颠簸,忍住没吐的心理望向窗外,又是一愣。
刚刚他们离开的地方原本的房屋消失了,只剩一片空地,几只布谷鸟在半空中盘旋久久不离去。
“那块怎么空了?”
“系统处理了,不再是特定的区域。”女人打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道,“有前车之鉴,好久之前的事了,后来改了规矩,只要接出来的人是活的,他呆着的任何地方都会被系统销毁,也分时间。”
沈斯因想到那对姐妹:“她们也是一样的?”
“嗯,对。”
女人笑道:“这对姐妹算是元老级的,你有两把刷子。”
“不只有这一个?”
“看运气。”女人道,手里的方向盘打了一个弯,车子重重的颠了一下,沈斯因差点吐了出来。
“你是怎么让卡里洛和卡娜诺消失的?”
这两名字陌生,沈斯因捕寻有关字眼,也只想到了卡娜诺。
“卡娜诺是姐姐吗?”
女人点头。
“钟表指向3:15到4:15。天空有些阴沉,但还是能判断是白天,鸟叫是布谷鸟的声音,我们在又北半球。布谷鸟大概是在四月上旬开始唱歌,也就是春天。在阴天,且在室内的影子和在太阳光下的影子有所不同。
“窗户位于南方,窗外又没太阳光,所以光源只可能来自人造光源。光源位于北方,是现在是下午,但她的影子方向是西方,单凭方向这一点,她就暴露了。”
沈斯因说完,口里酸酸的,“麻烦开一下窗。”
女人哦了一声:“不早说,一路忍着。”
皮革味的气味被风冲散,沈斯因感觉好了一些问:“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她们的结果吗?”
他听到女人低笑的声音,“你猜。”
沈斯因转头,迎着风吹在脸上,耳边割裂的风声暂时让他心里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