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歌轻手轻脚地起身。
苍定野单手支颐,半靠在轮椅中,还穿着那身常服,容色难掩疲倦。他似乎睡着了,剑眉微蹙,眼下一片青乌,显然是彻夜未眠。
景云歌心里很愧疚,本来应该是她陪着苍北辰的。
她不忍将他吵醒,于是小心翼翼地倾身,看到小家伙睡得横七竖八。
藕节儿似的腿露在外头,高烧的潮红已经褪去,小脸蛋又恢复了平日的粉嫩瓷白。
景云歌稍松了口气。
正要转身去出去,苍定野似乎听到了她的动静,轻咳着睁开眼:“……云歌?”
“醒了?”景云歌压低声音,“你去歇一歇吧?这里有我就行。”
苍定野似乎确实不太舒服,他点头,声音也有些无力:“……麻烦你了。”
景云歌蹙眉,觉得他客气过了头。
张口正要打趣,却骤然想起梦中自己淡漠的神色。
还有昨夜苍北辰小心翼翼问的那句,娘亲会不会觉得团团是一个很麻烦的小孩。
她下意识朝苍北辰的膝盖望去。
心里重重一沉。
她看到一道狭长的疤,显然是两三个月前的新伤,长出来的嫩肉颜色略深,颇为狰狞地横在苍北辰的膝头。
苍定野看出她神色有异,“怎么了,云歌?”
景云歌抿了抿唇,“团团的腿……是怎么伤的?”
苍定野看了一眼,“他说是雨天出去玩,路太滑自己磕到的。”
见景云歌还是很难过的样子,他安慰道,“小孩子,毛手毛脚,不用担心。”
景云歌垂着眼。
苍北辰那么懂事,自然不会告诉苍定野,自己是怎么伤的。
但她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开口有些艰涩,她揉了揉眼睛,“我以前,是不是对团团很不好?”
苍定野怔忪,然后摇头。
“你很好,云歌。”
……
苍北辰平日要早起练武,所以即使生病了,也习惯性醒得很早。
刚发过烧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景云歌给他蒸的蛋羹,小家伙吃得狼吞虎咽。
吃过早膳喝完药,苍北辰就又睡过去了,中午苍定野过来看他时,仍然睡得昏天黑地。
景云歌因为早晨的事,一直心事重重。苍定野看出来了,于是开口道:
“中午要出去吃吗?”
景云歌愣了一下。
她知道,苍定野因着身体不方便,他又性子高傲,自尊心强,其实并不太喜欢出门。
“去吃你从前喜欢的胡饼。”他说,“想去吗?”
景云歌摇头。“你会累的。”
苍定野想了想,“那家店有古楼子,云母粥,清风饭。”
“……”
小姑娘的目光开始迟疑。
“牛乳酥山,百果茶,鸣牙饼。”
“……”
某人悄悄咽了口吐沫。
“吃过饭,再去绣衣阁给你添置几件秋装。”
景云歌败下阵来:“……去。”
苍定野挑眉望向她,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这时的他少了许多冷肃和沉寂,噙笑时,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曾经少年的影子。
景云歌慌乱移开眼,大坏蛋。
……
用过午膳,定做了新衣服,苍定野又陪着景云歌在街上逛了逛,包了几样她感兴趣的吃食,带回家接着吃。
如今到底是孩子脾气,小姑娘吃完好吃的,又买了新衣服,心情已经基本恢复。
上了马车,她兴致勃勃把新出炉的糖脆饼掰成小块,正要扭头递给身边苍定野,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闭上眼,半靠在软枕上,脸色也比出门时苍白了许多。
小姑娘愣了一下。
也许是听着身边一直窸窸窣窣的小猫儿骤然没了动静,苍定野慢慢睁开眼,“云歌?”
就看见小姑娘怔怔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愧疚。
“苍定野。”她低下头,小声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苍定野轻咳一声,“休息一会儿就好。”
景云歌没说话,默默伸出手,替他揉着一直微微蜷缩的大手。
这是之前府医告诉她的,当初苍定野受伤的位置高,手上其实没有多少力气,平常还好,若是累得狠了,连伸直都很困难。
苍定野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下意识想要撤手,却被她不轻不重地抓住了。
小姑娘低着头,闷闷道:“苍定野,你怎么这么好呀。”
枯瘦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苍定野没有说话。
他想说,他不好,明知她爱的是凌沧时,却还把她强抢到身边,逼她生下了团团。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从前欺负我,只是把我当消遣。”
景云歌小声说,“你揪我小辫子,拿泥鳅吓唬我,还在宫宴上带头起哄,笑话我弹的曲子,让我出丑。”
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忍不住想要使劲捏一把他的手,可是真的看到那苍白无力的指节,又不忍心了。
苍定野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有。”
他低声道。
那时他只是太喜欢她了,却又笨拙至极,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没有故意揪你的小辫,只是想把你勾在发饰上的头发解开,否则等到晚上睡觉拆辫子,你又要疼得哭鼻子。”
仿佛一切都在发生在昨天,爱哭的小豆包就坐在他前面,苍定野的唇畔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也不是想拿泥鳅吓唬你……当时觉得很新奇,城郊那么清澈的溪水中,竟然还有泥鳅,就想给你看。”
“那,那在宫宴上起哄怎么说?”小姑娘底气不足地反问,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撒娇:
“你自己起哄就算了,还带着裴观他们一起闹!我的脸都要丢光了!”
苍定野很无奈地笑起来,声音却温柔又纵容:
“是你自己说的,那首曲子没练熟,如果在宫宴上都没人鼓掌,会很尴尬。”
所以他才带头给她叫好。
小姑娘愣住了,抬头怔怔看着苍定野,似乎想要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透过窗板落在苍定野的眼眸中,他定定望着她,神色认真。
丹唇微抿,白玉般的脸蛋儿飞上两朵红云,凤眸羞垂,景云歌慌忙低下头:
“好嘛,知道了,原谅你。”
苍定野失笑,“谢谢云歌。”
不知是不是变成大人的缘故,如今景云歌已经很少看到苍定野笑了。
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桃花眼温柔地垂着,眸中只有她的影子。
景云歌大约有点明白,长大之后自己为什么会嫁给苍定野了。
他既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欺负她,又对她这么好。
——而且还长得很好看。
所以,二十二岁的自己,一定是喜欢他的。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去捏苍定野的手指。他望向她,“嗯?”
景云歌的脸有点红,就像任性的小孩一样低头捏来捏去,声音也软软的,“苍定野,今年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苍定野摇头,“不必费心。”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辰了。
景云歌歪头望着他,“为什么?”
在她的记忆中,生辰对于世家门阀来说是顶重要的一件事,尤其是苍定野这种张扬爱热闹、又战功赫赫的小公子。
他每年都会专门把请柬送到她家去,还非要她送礼物。
她被苍定野吵烦了,就找娘要来库房的钥匙,把他拽到库房,让他自己随便挑。
苍定野却很轻狂地哼一声,站在门口不肯进,说他只要景云歌亲手做的礼物。
景云歌就恶狠狠地捏他一把:“爱要不要。”
又怕被他纠缠,于是随便绣个小猫小狗小王八的手帕送给他。
没到,苍定野竟然就美滋滋地收下了。
她每年都用这种东西糊弄他,他每年都拿着手帕站在院子里很满足地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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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这些年过去,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连生辰都不过了。
景云歌说,“是担心会很累吗?那就不宴客,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庆祝一下就好。”
苍定野犹豫了一下,最后点头,“好。”
景云歌已经五年没有陪他过过生辰了。
待她记忆恢复之后,他们就会和离。
也许……
这就是他今生最后一次有她在身边的生辰。
……
下午景云歌去陪苍北辰,陪他把从外面买回来的零食挨个儿拆开,放到小银碟里。
每拆开一样,苍北辰总要”哇“一声,还用力吸吸鼻子,像是觅食的小狗崽崽。
景云歌拿起瓷盘里的小银剪,各式果干都剪了一小块,推到苍北辰面前。
苍北辰吃着蜜饯,小脸蛋儿鼓鼓得,像是小仓鼠一样。
还不忘把扣在床上的书拿起来:
“娘亲,我在预习明天的功课,有一段不太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景云歌颇为讶异,但还是接过书本,“可以呀。”
一边忍不住想,自己和苍定野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想办法装病逃课。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两个不爱读书的人,怎么能生出一个这么用功懂事的小孩。
苍北辰才开蒙没多久,现在学的是《千字文》,景云歌倒是也能应付。她把小家伙抱在怀里,牵着他的小手,逐字逐句地读:
“存以甘棠,去而益咏……”
到了要翻页的时候,她正要松开手,突然,一个小玩意儿从扉页的夹层里掉下来,落到了她的腿上。
景云歌吓了一跳。
苍定野小时候,就喜欢往书本里夹枯树叶子和各种奇怪的昆虫,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她立刻低头去看。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枯叶或者虫子。
而是梦中见过的那枚纸鹤。
静静躺在她的裙摆上。
景云歌和苍北辰同时愣住了。
苍北辰有些慌,伸手想要把纸鹤拿回来塞进袖子里,“对不起,娘亲,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舍不得扔。
看着儿子慌乱无措的模样,景云歌的心中仿佛被刺了一下。她拾起那枚纸鹤,放到苍北辰的掌心,强忍着酸涩,笑道:
“这个纸鹤真好看,娘亲小的时候,太傅先生就会给表现好的孩子发纸鹤。这是先生给团团的奖励吗?”
苍北辰愕然抬起头。他看着景云歌,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你不会嫌弃团团很幼稚吗?”
“不会呀。”景云歌眼睛有点发酸,她笑着摸了摸苍北辰的小脸蛋,“娘亲只会觉得,我的团团真厉害。娘亲读书的时候,只知道偷懒闯祸,从来都拿不到奖励。”
苍北辰的脸红了,他捧着纸鹤,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几个月前没有实现的愿望:
“那,那……那团团想把这个纸鹤送给娘亲。”
“好啊。”景云歌把儿子抱进怀里,“娘亲一会儿就去把它放在枕边,每天睁开眼就能想到,我儿子这么厉害呀。”
苍北辰很高兴,把脸埋到景云歌的颈窝里,像小兽那样蹭来蹭去,“我有世上最好的娘亲。”
不,景云歌想,不是的。
她抱着苍北辰,突然轻声说,“对不起,团团。”
苍北辰不解,“娘亲,怎么了?”
景云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她只是道:“……娘亲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呀。”苍北辰从景云歌怀中抬起头,很认真地说,“娘亲很爱团团的。”
嬷嬷们说,他在娘亲肚子里时,娘亲吃了很多苦。
太医让娘亲放弃,却被娘亲骂回去了。
他出生时,娘亲又流了很多很多血,差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失忆前娘亲不喜欢亲近他,但是他知道,生辰时那枚被人悄悄放在枕下的护身符,就是娘亲给他请的。
上面有娘亲的香气。
小家伙用力抱住景云歌,“团团也很爱娘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