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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谎言

作者:旧山藏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景云歌”抬起头,墨发滑落,脸色苍白得吓人,活像是画上走下来的女鬼:“省省你的虚情假意吧,真让人恶心。”


    没有血色的唇勾起,她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一旁的景云歌怔住了。


    虽然苍定野这个人很顽劣,会揪她小辫子,抄她作业,带她逃课,可是从小到大,自己都没有对苍定野说过这么重的话。


    她下意识望向苍定野。


    撕碎的符纸洒了他一身,少年低下头,冷白如玉的面庞没什么表情,鬓边的几缕碎发垂落,让他看起来脆弱而狼狈。


    沉默片刻,他勾唇自嘲一笑,哑声道:“对不起,云歌,又惹你生气了。”


    没再说什么,少年轻轻伸出手,把落在他腿上的碎符纸收拢在一处,收进袖中,划动轮椅转身向外走去。


    景云歌看得心底钝痛。


    苍定野十五岁上战场,战功赫赫,杀业累累。


    他不信神佛,不信果报,却为了她,抱着病体,只为求来一张平安符。


    却被扯碎了。


    景云歌从未见过他如此失落的模样。


    她下意识想要追出去安慰他,却抬不动腿,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和床上的”景云歌“一体的。


    只是,“景云歌”逼走了苍定野,她本应该开心的,如今怔忪着,却看着地毯上的碎纸出神。


    侍从们快步低头走了进来,开始打扫这满室狼藉。


    “景云歌”静静看着侍从将婴儿的衣服叠起来,打翻的玩具收好,侧翻的摇篮扶正,最后把这些东西都搬了出去。


    那些东西少一样,“景云歌”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腹中的孩子也随之离开了。


    剑兰低头,跪在床边,正要拾起地上的碎符纸,一直没说话的“景云歌”突然道:


    “住手。”


    “夫人?”剑兰不解地抬起头。


    “景云歌”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别开脸:“都下去。”


    侍从们悄悄对视一眼,低头退下了。


    让景云歌没想到的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梦中的自己竟然扶着腰慢慢站起身。


    其实单看显怀的程度,此时“景云歌”怀孕不过四个月,但稍大幅度的动作,她都忍不住蹙眉,想必这一胎怀得很辛苦。


    景云歌忍不住想,依照自己的性格,若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那早就该打掉了。


    不论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二岁,她都做得出这种事。


    可是“景云歌”非但留着这个孩子,甚至还甘愿卧床养胎。


    和她表现出来的抗拒与厌恶截然不同。


    更让景云歌没想到的是,梦中的自己竟然吃力地蹲下身,把那一地的碎符纸都拾了起来。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朱砂笔迹上,洇开血一样的花朵。


    她竟然哭了。


    “景云歌”默默流着泪,把那些碎符纸收在一个破旧发白的荷包中。


    景云歌努力睁大眼,想要看看自己把荷包放在了哪里。


    可眼皮却越来越沉,她强撑着——


    眼前骤然一亮,竟然睁开了眼。


    与梦中不同,眼下尚不到破晓,正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候。


    小姑娘下意识动了动臂膀,一阵熟悉的降真香气随之浮起,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苍定野的怀中。


    脸“唰”就红了,她当即想要翻身,却又怕惊醒他。


    正无措时,护在她背后的手微微动了动,那人似乎醒了。


    小姑娘连忙闭上眼。


    初醒时总会有些心悸,苍定野呼吸沉滞而急促,低咳两声。值夜的内侍闻声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君上?”


    苍定野没说话,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姑娘。微凉的手轻轻拢在景云歌的耳畔,他的声音变得轻而模糊,“……几时了?”


    内侍说丑时不到,又道药已经温着了,君上要不要现在用药。苍定野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扶我起来。”


    他担心把景云歌吵醒。


    景云歌感觉到他要离开,说不清是为什么,下意识抱紧了他。


    她想起梦里那些画面,想起那时失落又寂寞的苍定野。


    不想再让他离开。


    内侍有些为难,“君上,这……”


    苍定野也愣了愣,他垂眼,望着怀里的小姑娘。


    景云歌知道,苍定野很聪明,可以轻而易举看出人有没有撒谎。她有些紧张,于是继续闭着眼,把脸埋到他的腰间,仿佛说梦话般呢喃:“夫君……”


    苍定野身形一僵。


    最后,他轻轻叹气,对内侍道:“……你先下去吧。”


    内侍低头应下,寝殿中又静了下来。


    苍定野低下头,小姑娘墨发披散蜿蜒,把半张脸都埋在他的怀中,只露出白玉似的耳垂。


    他目光柔软,勾勒过她流畅姣好的侧脸,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如果景云歌现在睁开眼,一定能看到他眸中的温柔。


    ……


    景云歌惦记着苍定野还没有用药,并未在他怀中流连太久,很快就装作睡够了的样子,打了个呵欠,慢慢坐了起来。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苍定野睁开眼:“云歌?”


    景云歌确实是有点没睡够,她揉着眼,猫儿似的唔了一唔,“夫君……”


    十七岁的小姑娘更喜欢穿宽松的衣服,丝绸里衣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滑落,露出莹润的肩头。


    苍定野呼吸一滞,飞快移开眼。


    景云歌以为他有意回避自己,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她不禁好奇,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确实存在的一段记忆?


    但是总不能去问苍定野。


    他是那样骄傲的性格,若梦中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必然不愿再提起。


    内侍端着药进来了,景云歌坐在床上,趁机开始翻找枕头和被褥底下有没有压着荷包。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一定会把重要的东西压在枕下。


    果然,没多久,小姑娘惊喜道:“找到了!”


    苍定野闻声,下意识回过头。


    待看清她手中那个褪色的旧荷包,他的脸色突然苍白了几分。


    景云歌还沉浸在找到荷包的欢喜中,解开外头打了死结的金绳,充满期待地抖了抖——


    什么都没掉出来。


    是空的。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拿起那个荷包,不甘心地撑着口往里看。


    确实是空的。


    怎么会?


    难道真的只是梦?


    她忍不住悄悄望向苍定野的指尖。


    苍白,枯瘦,在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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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她的目光时微微颤了颤。


    那样细小的擦伤,即使真的存在,三年过去早就不见踪影了。


    苍定野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怎么了,云歌?”


    “啊……没事没事。”景云歌连忙摆手,“心血来潮而已。”


    心血来潮,怎么会专门翻出……那个荷包。


    苍定野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笑。


    见小姑娘还魂不守舍地盯着那个荷包,他有些心疼,到底是开口问道:“云歌,你在找什么?”


    “那个,”景云歌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捏着荷包揉来揉去,含混道,“原来放在这里面的东西。”


    苍定野只觉得心跳骤然停了半拍。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下意识抬起头,景云歌还无精打采地研究着那个荷包,像闹脾气的小姑娘一样,虽然嘟着嘴,却仍是鲜活可爱的。


    这时,景云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苍定野,你有没有……送过我一件护身符?”


    她实在是放不下这件事。


    放不下梦中苍定野那双无助又寂灭的眼。


    下意识抓紧手边的袖角,苍定野面上却不显:“没有。”


    他很平静地看着景云歌。


    景云歌皱眉,但苍定野的表情确实没有什么破绽。


    她熟悉的苍定野,是个撒谎就会脸红的笨蛋。


    可五年过去,如今的苍定野已经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


    变成了话本里那种翻手云雨、喜怒不形于色的权臣。


    小姑娘什么都没看出来,很失落地低下头道:“没有就没有嘛。”


    可她总觉得梦不应该那么真实。


    心里揣着这件事,景云歌后半夜睡得并不好。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侧空无一人。


    再伸手一摸,床榻都冷透了。


    她把剑兰召进来,一边在衣柜前挑衣裳,一边道:“苍定野呢?”


    “君上与小世子在演武场。”


    景云歌点头。


    她挑了件月白刺金宝花缬纹纱裙,朱雀鸳鸯纹的水红褙子,也是从前苍定野买的……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


    “剑兰,当初这些衣服是从哪拿来的?”


    剑兰不知所以,“回夫人,都是您当初收在东暖阁的柜子中的。”


    小姑娘闻言,拉着剑兰就往暖阁跑。柜子摆在不起眼的角落,平素来往根本不会注意,她打开,里面赫然摆着三四个大小不一的檀木箱子。


    箱子四角包了金,又用螺钿打制出宁国府的家徽。景云歌的心跳快了起来,俯身拿起最上面的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竟然都是曾经苍定野送给她的小玩意!


    断了的玉钗,捏得歪七扭八的泥虎,写着某人狗爬字的红包……


    ……还有最上面,一个用丝绸包起来的小布包。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小包。


    梦中被撕碎的平安符,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连当初那被泪滴洇开的水渍都别无二致。


    纤长的指尖慢慢抚过那些碎片。


    景云歌想起梦中苍定野失落的眼神,以及指腹密密麻麻的擦伤。


    原来那些事情都发生过。


    她真的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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