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明日小雨转多云。
老奶奶摇着头说不准。
老头儿趁其不备夺过遥控器就摁出了频道,随后“砰砰砰”的枪响就传了出来。
老年人看电视,音量都挺有度的,薛宸没被吓着,只是偏过头看了眼电视。
很小一个电视。
很大一条字幕。
薛宸偏回脑袋的时候,老头儿把老花镜戴上了,皱着眉头看得很认真。
薛宸正准备去看看老奶奶的动作,枪响里很轻的一个声音落在了耳畔:“吃饱了没?”
薛宸偏了偏头,鼻尖差点儿和贺延的碰到。
他轻顿,看了看贺延的鼻尖,才回答道:“饱了。”
贺延笑着说:“那准备回去了。”
果不其然这句话没有相应的回应。
要离开前贺延让薛宸先坐会儿,他到一旁战胜完万般推脱的老奶奶、交付完“晚餐饭钱”后,想到什么似的问了句:“您家老大,在工地干活啊?”
“是,”老奶奶说,“最近中兴场那边有活儿他就跑去干了,听说那边还让住,他回来得就少。”
贺延顿了顿,问道:“是住旅店吗?前面有个店就南山旅店。”
“是啊,听说还三四个挤一窝。”
……
贺延过来时还多拎了个食盒,笑着对薛宸招了招手:“回去了。”
薛宸站到了他身后。
“天黑了路不少走,”老奶奶扭头往屋里喊了声:“老头你打电筒去送一截儿!”
“不用不用,”贺延把手机灯打开,“我们有灯。”
“那好那好。”老奶奶看了眼食盒:“要是志平不在汤你们就喝了吧,我怕他又守工地上不着屋。”
贺延回到:“我尽量送到!”
这片儿打片儿的有点消息基本就是全村全镇的消息。
贺延没听他俩说两句就估计着那志平应该是在南山旅店里的那批工人……就顺手揽了个活,给人送点骨汤。
志平,汪志平。
这片汪家人多。
-
回到旅店201后薛宸先进去洗澡,水声哗哗响起时,贺延正在三楼各房门间游走。
他刚问胡丽时,胡丽时工地老板没给太多姓名信息,说都是熟人混不进别的……他这连敲了三间门,都是这样的盛况。
贺延敲门:“请问汪志平在吗?”
“我姓汪。”
“我王志刚!”
“找谁?”
“我汪顺平!”
贺延默默退了出来,忍辱负重地在偏中的那间找到了对版儿的“汪志平”。
“我妈专门让你送来的?”汪志平一根手指头挑着饭盒,有些猩红的眼睛怼着他。
贺延点了点头:“算是吧。”
“那谢谢啊!”汪志平转身把饭盒放在了桌子上,“来吃个饼干!”
贺延接过。
是袋香葱味苏打饼干。
他本欲拒绝地伸手,但汪志平又把一袋同样的饼干塞进了他手里。
贺延默了默:“……谢谢啊。”
-
薛宸把毛巾压到头顶,用毛巾角擦了擦鬓角上的水渍,撑着洗手台弯身打了个喷嚏。
喷嚏打完,脑门顶上瞬间冲上一股沉沉的眩晕。
他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把手背往脑门上一贴:没有很烫。
但鼻子里呼出去的气是热的,像在火上烤过的一样。
比火盆儿里出来的气息还热。
可能要感冒了。
感冒了人不太舒服。
他想在不舒服之前画点儿画,不然总觉得欠着点什么。
薛宸吸了吸鼻子,从床上捞过白色厚绒披毯裹到肩窝,光着脚走到沙发里坐下,窝靠着把画板搭在微曲的大腿上。
画点儿什么呢?
薛宸伸手够过遥控器把电视调到国际频道,在相对平稳的发音声调里,削尖的素描笔戳在了画本上。
简简单单勾了个线,他把脸怼到画板上歇了一小会儿,感受到鼻腔里喷出来的热气,身子都软了下去。
不知道隔了有多久,房间门被推开了。
薛宸抬了抬头,扭头望去。
其实贺延开门的声音很克制,要不是耳朵灵点基本就觉得是普通日常环境音。
但他开门的同时,窝手里的两袋大苏打饼干被门框挂了下。
热闹地掉到了地上。
贺延愣了愣,弯身捡起时对上薛宸的视线,跟着问了句:“你在画画吗?”
薛宸鼻音有点重,声音染了些磁性:“嗯。”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贺延起身把门带上,晃了晃手里的饼干:“苏打饼干吃吗?”
薛宸摇了摇头:“不吃。”
“那……行。”贺延轻叹了声,换好鞋把饼干扔进方桌上的木篓子里。
他转过身,想往沙发上坐坐。
沙发只有一整块,就坐俩人的长度,两边俩块状扶手。
薛宸画画时坐得就比较宽敞了,而平时闲坐时薛宸会更偏向于缩靠在扶手那块,只占很小的一块地方。
贺延还没和他同坐在一块沙发上过。
但这会儿吧。
他挺好奇他在画些什么。
贺延想了想,站在沙发边上问道:“介意我坐吗?”
薛宸上下把他打量了两下才点头:“坐吧。”
“嗯。”贺延扒着扶手坐下,中间跟他隔了差不多两拳的距离。
还挺忐忑的一个距离。
放平时贺延只会跟女孩儿保持点距离,毕竟异性之间是该有点距离,他也谨遵所谓君子之道绅士之道。
但他跟男的就没那么讲究多的,有时候记忆比赛得连跑场次,他跟几位选手在车上就头枕胳膊胳膊顶头地乱睡。
这么距离着他觉得还挺新奇。
也不反感吧。
就是会忍不住想……探探这人的边在哪儿。
坐了会儿贺延抱着件灰色带绒睡衣睡裤往浴室去了,十多分钟冲完后他重新坐到了沙发上。
国际频道的主持话普遍会多一些,标准的发音连炮儿似的输出观点,听得人困乎。
薛宸拿它当背景音。
还挺特别的……
贺延手臂横过沙发顶,想两边儿手臂都打开但薛宸脑袋枕在上边儿,他便收了收,偏头问道:“我能看看吗?”
薛宸头也没抬,笔尖偏着往已有的线上延展,闻声说:“嗯。”
贺延往旁边看过去。
画板上,五片枯叶残缺各异,薛宸应该简单做了个布局,把五片完整地拼合在一起,整体边线相连挺像块儿……平安符。
要做出来应该会更好看些。
薛宸画画时其实挺认真的。
目光下落在画板上,睫毛密而长,房间里的顶灯把睫毛阴影拍在了皮肤上。
素描笔在画板上看似随意地乱带,实际每片叶脉都清晰地勾出,比例与细节都控制得很好……而在叶与叶之间用来补充的空白处,则添附了些其他形状的玩意儿。
贺延就这么偏在他旁边看着,手肘撑在临近的沙发上,手微蜷着顶在额角处。
画的风格并不抽象,但有些不太一般的感觉具体又说不上来。
他便移开了眼。
把目光落在他摆弄铅笔的手上。
常年不出门的人皮肤会呈现一种偏病态的白,没有温度感的白。
薛宸估计就是这类人。
他骨架不算大,手骨指骨也偏纤细,手指挺长的,勾笔时利落得好看。
贺延就这么盯着他的手看着。
耳边是女主持人平稳到毫无波澜的英语“朗诵”,不过脑子自动淡化了。
放大的是……笔尖擦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薛宸略微有些重的呼吸声。
贺延感觉眼前多了层泡泡,他透过泡泡模糊地看着世界,雪白的手指在视野里交出了幻影,他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冰天雪地里的时间,碰到一刻温软,便会流逝得很快。
就像冰遇着热,急不可耐就化了一样。
薛宸中途换了两只笔,才把像火炕似的脑子里躺着的细节勾到纸上,一笔一笔匀着。
偶尔错了也没关系。
他从不擦去,只是想两秒把它换个方向继续画。
艺术是张柔软易碎的奶皮,不适合裁剪。
把奶皮耕耘完,薛宸提起的神经慢慢舒缓,他后知后觉觉出股嚣张的睡意,睡意从天灵盖上冒出,让头顶跟针扎似微微刺痛后,睡意流向额头,让额头上的皮肉时不时会跳突两下。
再流就灌进眼睛里了。
双眼微微发涩,自眼角向眼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热气……
薛宸把画板规规矩矩地放到身前的方桌上,又顶着发昏的脑子把三支笔重新削尖,在手背上闷完哈欠后,他的神经才完全松落下来。
往下咽时喉咙节把节儿地发痛,进点儿水跟进刀片似的,刮得他眉头直皱。
等半杯冷水下肚,他腿一软跌坐到沙发里。
旁边贺延的呼吸平稳地起伏着,很轻,跟绒毛似的。
薛宸侧过身子看着他。
贺延上衣没太拢实,锁骨一圈分明地敞在外边,因为朝他的方向倾靠着,薛宸甚至能看到他的胸口。
白花花一片。
像古代的白银,怪招人眼的。
薛宸指尖抬了抬,但手臂发酸他抬到一半就自动放下了,吸了吸鼻子他脑袋一栽,半边脸怼着沙发垫子就栽了下去。
怪软的。
也怪暖的。
这是薛宸意识沉陷后的唯二想法。
后半夜国际频道的声音还在熟练地做着背景音,但窗外一声响雷“轰呲”就炸来了。
贺延眼皮动了动。
随后他扭了扭发酸的手臂,手心遮住顶灯适应着睁开眼,正要起身时他愣住了。
薛宸正趴他大腿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病态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