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炖了一锅肉呢,冬瓜炖腊肉。”老奶奶走进来时把锅盖掀开,热气混着汤气瞬间塞满了整间灶堂。
薛宸往上扬起脑袋,嗅了嗅。
贺延笑着弯了弯上半身,埋在薛宸的羽绒上肩头轻抖,鼻尖擦过半干的围巾,他似乎闻到了布料里很特别的一股淡香。
老奶奶用筷子戳了戳肉,说道:“我儿媳妇儿老早就跟我打电话说过年要吃腊肉,给我寄了两千块愣是要我弄腊肉弄腊肉……还说我弄的香,她们同事都喜欢吃呢,吵着让我多腌点儿。”
“是挺香的。”贺延看了看薛宸:“有人香得眼睛都亮了。”
薛宸被火光映得透亮的眼睛眨了眨。
“那就留下来吃。”老奶奶爽朗地笑着,把锅盖盖回去,走到案台这边来切葱花:“我们两个老头儿老太婆哪吃得完那么多……本来说给老大送点儿的,今天又落雨了,他应该在工地那边儿就不回来了。”
贺延没拒绝,他刚把兜里那两张百元钞给烤干:“好。”
贺延用钳子把剩余的半根柴取出来,堆在沉灰里让火头灭了。
“哎哟,还挺会呢。”老奶奶转过身时笑着端来铁碗,顶大一个,用帕子站着锅耳朵给锅半斜着提靠在灶洞上,边用锅勺篓边说:“会夹火吗?”
贺延笑了笑:“会。”
他之前做过一些记忆训练,就是看一遍视频回答一些细节性问题,偶尔就有混几期类似于农村里的日常,方言听不懂但也得瞬时记住……
他偶尔会在脑子里回顾回顾翻炒翻炒,也当多了解些玩意儿。
贺延伸腿勾来旁边的小铁锅,里面铺着层燃过的灰,他把停灶台里的火钳拿起,把灶膛里浑圆浑圆的火块夹进铁锅里,快夹满时又用废铲铲了一层灰盖在上面。
薛宸看着他的动作,目不转睛。
除却日光、灯光,火光应该是现今生活中接触渐少但一如既往的温暖的存在。
火光属于低色温光源,给人的感觉是温暖、热烈、跳跃。
散映在人脸上时,那种感觉也跟着渡了过来。
让人单是看着,
就觉着心底像摇着簇小火苗。
暖得心尖儿也微微发热。
身体、连带着心情都亮堂起来了。
薛宸用指尖刮了刮自己的脸颊:暖和的。
“这夹得有模有样!”老奶奶把腊肉切成片装盘,弯身看了眼,乐呵呵地把小铁锅提起来:“哎哟哎哟,能干!”
贺延笑了笑:“我还能帮些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老奶奶往天上摆了摆手:“你俩上上头去坐着,等会喝点汤暖暖胃,汤里营养高。”
贺延说:“好。”
老奶奶转身把大碗端起来,一步留神儿地往外头走。
薛宸趴在膝盖上,两条手臂圈着护在脑袋边儿,他晃了晃脑袋,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打了个哈欠。
贺延偏过头来看着他黑乎乎的头顶。
感觉手感是软的。
他笑了笑,问说:“困了?”
薛宸点头:“嗯。”
“那吃点东西早些回去。”贺延抖了抖围巾,又抬手拍了拍羽绒服:“先把衣服穿上。”
薛宸把脑袋仰了起来,舒服地晃了晃脑袋,才伸手接过:“嗯。”
这户人家房子很大,三层带一院儿,算是客厅的地要比厨房高上一截,差不多高出二三十厘米吧,出厨房往上踏上一阶才走进“客厅”。
里头是三间屋子,用墙隔开的,墙里嵌着两扇没门儿的门框。
估计白天才打过麻将,麻将布里裹着半数的麻将躺在旧式沙发上,屋里刷的白墙,白墙上叠得一尺厚的年历、乱七八糟的笔水儿涂鸦、每走一秒就发出响儿的挂钟……
很强烈的人气味儿扑面而来。
“哎哟我屋里搞得乱,想着没人来就没收拾。”老奶奶笑着用扫帚把屋里地面带了两下。
贺延笑着扫了一圈:“挺温馨的。”
“温馨啊,哈哈哈……”老奶奶往后抹了把手,坐下来递筷子:“平时就我们两个住,志平几天才回来一次,就懒得多收拾。”
贺延把筷子递给薛宸,看他有些拘意地把塑料高凳往后推了一截儿。
太明显了。
他便用了些力把筷子攥紧了。
薛宸抽了一下没把筷子从他手心抽出来,朝他歪了歪头。
有些不解。
贺延另一只手放到了桌子旁边,在俩老人看不清的地方,食指微曲朝他勾了勾。
薛宸顿了顿。
他好像不是特别害怕贺延。
贺延身上的气息很淡,淡到他不需要去做过多适应。
就跟铺得厚厚的、软软的床一样。
躺上去身体本能地不会想着立马弹开。
而是舒舒服服地往里去蹭蹭。
他迟疑着朝贺延倾了倾上半身。
见状,贺延笑着用口型说道:“要么离桌子近点儿,要么离我近点儿。”
他知道一般疏于交际的人对口形是敏感的。
记忆场上来来走走少说千人,他曾打过不少“怪人”的交道。
对此有一定的自信。
也对薛宸有一定的自信。
实际薛宸也确实看懂了,他没有把视线转向东西南北任何一方,也没管在饭桌上突然站起来这件事多多少少会引人侧目。
就那么寻常地站起来了。
而后勾着塑料高个儿凳子坐到了贺延旁边。
贺延微微愣住了,他往旁边让了让,转头对上老夫妻俩摸不着头脑的眼神,随口说道:“他有点儿冷,凑紧点儿暖和。”
“哦哦……”老奶奶笑得褶子都多了,她用脚把小铁锅踢了踢:“那火盆烤着,烤一会儿就热乎了。”
贺延偏头笑着把筷子递到薛宸手里,问道:“暖和点儿没?”
薛宸往后仰了些,看着桌子地下火星子明灭的铁锅,点了点头:“嗯。”
“蛮乖的,这孩子。”老奶奶起身用大勺捞了块大骨头,上面挂着的肉很多,她起身向往薛宸碗里舀:“多吃点儿,多长点儿肉。”
贺延想也没想就起身,把自己的碗献祭出去了。
他笑着说道:“他不啃骨头,我把肉撕下来他吃。”
“哦哦,这样啊。”老奶奶用力地点了下头,又捞了块大棒骨:“这块有骨油,好吃!”
贺延感觉碗都快兜不住了:“诶谢谢您!”
贺延和老奶一来一回你唱我和地传送着骨头骨肉时,薛宸偏着扬起头,望着贺延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屋内光线是暗的,灯泡面儿上或深或浅地黏糊着些黑灰色。
这种光线下,看什么都带着点醉人的迷幻感。
薛宸看久了就想睡。
但当睡意盛大地袭来时,贺延往他碗里放了块冬瓜,接着是一小块色泽鲜亮的肉。
单用小勺子舀过来的。
与此同时还接着一个小碗,碗里是撇开了汤油的冬瓜排骨汤,汤里冒着热气。
薛宸便感觉自己忘记了很久的味觉,在一瞬间被唤醒。
他张了张嘴。
“吃吧。”贺延轻声说道:“要不然你就啃面包,自己选。”
薛宸看着他,没有说话。
“啧。”贺延笑着扶额,往他这边凑了些许,“吃不吃?”
薛宸点头:“吃。”
话落他拿着勺子把冬瓜放进嘴里,面的,软的,烫的,嘶~
把冬瓜囫囵扔进咽喉,还没管亲爱的瓜块先生有没有进到胃里安息,薛宸按照顺序把那小块肉舀进了嘴里,淡淡的,香香的,哇~
接着他就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汤,汤上浮着的热气蒙住了他的视线,他在仙雾缭绕里把小半碗汤都下肚了。
庄稼人雷打不动的项目是看天气预报,老奶奶盯着挂钟时间快到了,踹了一脚老头让他去把电视打开。
于是新闻的声音响起。
播报人的口音正得发邪。
老奶奶把遥控板看了半天,用力地摁下两个数字,频道跳走了,当地卫视闪过一声“广告过后,精彩回来”,老奶奶皱着眉头用力把频道摁回了“1”。
屋子里填满了新闻的声音。
见两老注意力都转开了,贺延偏头看了看薛宸吃的,一见居然只剩个精光,他笑了笑:“还要吗?”
薛宸要自己动手的想法利落地收了回去:“要。”
贺延便多给他了两块肉,还把里头味道不错的萝卜节挑了一串儿给他。
薛宸盯着向爪子一样的萝卜节一动没动。
贺延往后微微靠了些,解释道:“把萝卜厚切片,在长片或圆片上用刀切几道,要断不断的那种,然后挂着风干,就是萝卜节儿。尝尝?”
薛宸把爪子的一条咬断了,嚼了嚼,眼睛跟着一亮。
看着他这亮起的眸子,贺延忍不住乐了,他往下压了压身子,问说:“你是不是每天吃的东西都一样啊?”
薛宸又咬断爪子的第二条:“不是。”
贺延又问:“觉得好吃吗?”
薛宸点了点头,把余下的整个爪子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又点了点头:“嗯。”
贺延吃得差不多了,他单手托腮微偏着头把他看着:“嗯是什么意思?”
薛宸顿了顿:“……好吃。”
贺延笑了笑,连手都抑制不住地随着笑意微微抖着,薛宸转头向他碗里的其他物件儿物色去,贺延搓了搓手指,按捺下那股想摸摸他脑袋顶儿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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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暖色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