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想的很简单,他只要来,能陪着花榭也就行了。
可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思,最终还是换了一大堆可能用得到的东西带着一起来了。如今真的见到了人,他开始庆幸自己这么干。
情况比他想象中要严峻太多,不论是花榭的身体状况,还是他的生存环境。
也许是那药真的起了效果,花榭胸口的起伏渐渐稳定下来。虽然还是很轻微,但至少柳长青已经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你到底遇见了什么……”怕的久了,柳长青似乎也已经习惯,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眼前的人。
他再没有更多能做的,只能先整理现在所有的一切。
花榭的伤非常严重,外面的传言大部分都是属实的。看起来他已经再不能回到过往那样荣耀的模样,天之骄子这个词以后也再和他没有关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身上的伤能养好,他的腿也再无可能恢复如初。他将永远的成为只能靠轮椅出行的……不大方便的人。
还不论他的脸。
花榭从来都对得起他的姓。
柳长青曾经觉得,如果自己有那样一张脸,就算自己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应该也会过的非常好。这世界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的,柳长青觉得花榭就算其中一个。
但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毒留下的痕迹,仅仅只是想到方才的匆匆一瞥,就让柳长青打了个冷颤……
他不知道,如果花榭醒来,见到自己的自己,会不会疯掉?
【他如今想死,恐怕都难了……】那些同门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他垂着头,害怕看见那人满身创伤的样子。
想到最后也没想出个办法来,只能安慰自己:再丑恶又能丑恶到哪里去呢?总好过自己这样的烂命一条。也许不过只是失去一些优势,花榭仍然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有很好的结局的。
上天总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他。
柳长青特地去找熟人问过,有些东西只在这深涧里才有,若是能带出去,能换不少零灵石。只要能收集到一定的数量,比如那种奇怪的草药,说不定能给他们两人搏一个出路。就算不是出路,也再差不过现在了。
打定主意,他又开始打量那两根将花榭吊在半空的石柱和绳索。
如果能将他放下来……
长老只是驻守,寻常情况下并不会进来,只因他也会觉得这里肮脏。那么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想来对方也不屑去管。
在对方眼里,柳长青只是最低贱的杂役弟子,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种心理很常见,这些年他早就已经摸透了。
只要能将花榭放下来,就可以得到更好的休息,自然对他恢复伤势更加有利。
目光放在那两根看不出材质的柱子上。看起来像是某种石头,或者是金属,以他的眼界很难辨别。
摧毁柱子对他来说并不现实,他没有那样大的手段。就算有,那样大的动静想来外面的长老也不会坐视不管。
那就只能从锁链下手。
锁链看起来已经很旧,但那和他手臂差不多粗细的规模依然让柳长青倒抽一口凉气。
就算拿刀一点点磨,恐怕也是个大工程。
“怎么上这么大的……”
他正嘟囔,在心里翻滚着各种可能性,却听见了除自己的声音以外其他的动静。
花榭醒了。
锁链在他的视线里很细微很细微的动了动。
那瞬间,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变的很慢很慢,直到终于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算是难得的还算完好的五官。已经没有睫毛,眼皮上还带着伤,眼周的皮肤更是惨不忍睹。
眼珠是漆黑的,黑到他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在柳长青在杂役堂外雪地上跪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脱离了既定轨道。他丢掉了自己所有未来,换一个站在花榭身边的机会。
哪怕只是须臾的时光。
只这一眼,就这一眼。
那些在悬崖峭壁上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时候,又或者是方才被恶臭包裹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蔓延在心里某处的悔和犹豫,都像是浣衣时候吹出来的彩色泡泡,被石头击中。
咻——啪——的一下,全都散开了。散的无影无踪,只留下皂角的安心味道。
抬头对对方来说似乎是件很费劲的事情,于是柳长青稍微蹲下了一些,让花谢可以不费力的看见他的脸。
他曾经顺从的在很多人面前或躬身,或下跪,不甘或者习惯。但从未有哪一次的矮身如此自然,像是他冥冥中已经为对方做了很多遍,又或者在脑海里演练很多次。
心里竟涌起些让他自己感到恶心的庆幸:花榭受伤了,所以他才可以在这里,在他面前,被他看见。
压下心里那些涌上来的自我厌恶,他张嘴,声音轻的像是怕吓到他:
“你醒了……”
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模样,也不在意他是个什么人。只是很平淡的这么一扫,就又闭上了眼睛,和方才初见时一模一样。
这一眼,快的像是柳长青的幻觉。
柳长青不懂,不理解。
在他看来,至少花榭不应该这么平静。破口大骂也好,让他滚也罢,想要毁灭所有的一切……这些他都想过,却唯独没想过花榭会这样的……冷漠。
但心里的某处又好像觉得,没错了。他是这样的人,就算被这样对待,他也只会静静地看,然后沉默。
意料之外,却好像情理之中。
“我给你喂了培元丹,有感觉好些吗?”
吊在空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好吧,毕竟初逢大难。
不能说话、不想说话、不想跟他这种人说话,不论是其中的哪种,柳长青都可以理解。
“我是这里的杂役弟子,以后就是我伺候你了。”
一片寂静。
柳长青想了想,道:“今天来的匆忙,我什么也没带,外面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得回去了,等过一会儿再来找你。”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不能告诉我,那你晃晃锁链也行,我能听见。”
“如果我没听见……”
那好像也没其他办法。
所以看来他得搬进来住,或者至少不能离得太远。但搬进来……外面那位长老又是否会视而不见呢?
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我现在很发愁。”他一屁股在船上坐下,跟花榭,又或者是空气说:“我在想怎么把你弄下来,也在想我要怎么才能搬进来而不惊动外面驻守的长老。我还不知道到底从哪里上到地面去,看来得花点时间。”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摸索这里的规则,知道外面那位“不管”的线在哪里。
长长的叹息一声。
而且就算这些都解决了,他们两人吃什么,喝什么,平时要怎么洗澡,怎么如厕?把花榭放下来之后又要将他安置在哪里?水面上显然不可能,目前看来出来进来时候的小平台,再也没有别的落脚点。难不成把他放到那些破旧生锈的笼子上面去?
花榭身上的伤也是大问题,伤口还好说,但毒怎么办?花榭自己会知道这是什么毒吗?它会不会蔓延,变得更坏?
问题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有解决办法。
柳长青坐在船上,抬头去看那张称得上恐怖的脸。
“我叫柳长青。柳树的柳,长青树的长青。”
他的声音消散在黑暗里。
终于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