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心系骨肉本就是母亲天性,因有了女儿,癫爹料想着刘氏会因女儿选择留下不舍离开,便可绑住她,九年过去安安稳稳,也早就放松警惕了。
她都计划好了,癫爹酗酒严重,时常醉成一滩烂泥不省人事。等他闹过醉死过去,这时候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关于此事虞卿几乎废了一夜的时间。
计划周全,她想此前先假意顺从。转日她向虞山树认了错,但自然也没少一顿打。
虞卿做了许多准备,譬如在癫爹给钱让她去买酒时偷偷昧点铜板。
虽他枉为人夫父,可银钱上却不会检查得太紧,多数时候是数也不数就一把塞进衣兜。
恰是如此,就予了虞卿许多发挥空间。
慢慢的,在墟日上集市买菜或是买肉时,虞卿也会偷偷的多昧一点,藏起来,好做刘氏离开的脚钱。
而今日也正是是初七墟日。
墟日时,虞山树会比平日稍早些起床宰猪,刘氏也会搭把手与他一道去镇上支摊售卖猪肉。虞卿晚起些,之后坐村里一道去镇上的大娘家驴车去的,只是回程时间对不上,只得她自己回村。
市集人头攒动,人挤人的又闷又燥。
逛了圈没见着甚好买的,最后买了条鲋鱼。复又步行半个时辰回村子,她挎着竹编篮子走过山道,彼时她已是筋疲力竭,又饿又渴。
她累得很。
未料着是,途经地塘时她又瞧见那群男孩。
遥遥看见中间的小胖墩手头拿着弹弓,嬉笑着不知在与同伴说些甚,而后有眼一笔拉动皮筋瞄准了前方的榕树。
哦,打树桩啊。
虞卿收回视线走过。
可隐隐的,似乎还夹杂着甚声音。
虞卿又倒着退回去,定睛一瞧,是拿人当靶子呢!
细细听,夹在男孩们嬉笑中的声音,是一道细弱的,带着哭腔的“我不想玩”。
他不想玩。
是于文翡。
她在地塘下方停驻却与他视线相撞,无声的求助盈满了红通通的眼眸。
虞卿脚下稍顿,几度想要上前帮忙。可想起那日他在自己虎口狠狠咬的一口,现今想起那参差不齐的印子虎口还一阵幻痛呢。
思及此,虞卿决然扭过头,挎着竹篮快步扬长而去。
【宿主不管管嘛?】系统的声音也于此时响起。
“能有什么?不过是小孩间小打小闹罢了。”虞卿翻了个白眼,“看不过眼你去?我来当系统?”
系统:【……】
嘀——
休眠了。
……
傍晚后,虞山树邀了邻村的几个朋友来家中喝酒。
那几个彪壮的男人光着膀子围坐在桌前,叽里呱啦谈天说地,吵闹得很。
而刘氏,天擦黑便在灶屋操持做菜供他们下酒,忙活完还要遭虞山树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挑剔这不好那不对。
都还未能坐下歇歇脚,又得窝回灶屋给他们炒花生米。
她和刘氏都还未吃上一口热乎饭呢。
虞卿坐在堂屋角落,心里还是想着白天的事,喧哗的嚎叫更是叫她头疼。她转过头,瞧着他们嘶喊饮酒划拳的恣肆模样心底愈加来气。
“臭婆娘!”
及此,虞山树又嚷嚷了。虞卿索性起身走过去,杵在他旁侧:“我娘在灶屋,怎么了?”
“你自个儿瞧!”
“?”虞卿顺着他手中木筷指的方向看,是那盘蒜拍黄瓜。清爽的黄瓜香气中和着蒜泥香醋的气味,很香啊!虞卿不理解,“这怎么了?”
虞山树更是暴怒,将手中的木筷重重往桌上一拍,惹得食具与酒盏都为之一颤,“你说怎了?做的什么玩意儿!是想齁死你老子么!端回去重做!”
“反正你们也喝酒,咸些不正好?”
“老子叫你做啥就去,叽叽歪歪做啥子!”
眼见他又要动手,虞卿先一步预判往后一撤,想捏她耳朵的掌落了个空。坐在虞山树身侧的中年男人笑了,又替其斟了杯酒,道:“老虞你家大丫小小年纪就敢跟老子叫板,长大了可不得了哟。”
虎体熊腰的男人笑着拍拍虞山树的肩,旋即举杯饮尽一杯盏的酒,斜过眼睨虞卿。
恶心的眼神。
真想一盘子扣他脸上。
“还不去?”
“哦。”虞卿端着那盘蒜拍黄瓜拐出堂屋。方跨过门槛,里头便传来喧哗的喊叫。
“你家大丫再大些就能嫁人喽!”
“瞅瞅我家光宗咋样?和你家大丫一般大,般配的嘞。”
般配是吧?嫁人是吧?
思及此她在识海狂敲系统。
【铛铛~宿主最爱的小蝶来啦~】
“……”人在相当无语之时真的会笑。
虞卿并未对系统的发言作回应,而是直入主题:“来包耗子药。”
【宿主,我们是正规商城哦。】
“那就来包泻药。”最好是能拉得脱水那种。
【为了避免宿主出于私人恩怨伤害书中角色,所以这些都是没有的呢。】
“那有什么?”随着话音飘落,墨绿的面板骤然在眼前显现,虞卿点开积分商城。
【回溯卡。】
【抹除记忆券。】
【免除惩罚一次券、免除惩罚两次券、免除惩罚三次券……】
虞卿食指随着系统无机质的童音左滑右滑,在系统尾音落下的同时,没了。
虞卿:“……”
虞卿关闭了积分商城,“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系统休眠后,她端着那盘拍黄瓜来到灶房,见她进屋,正在炒花生米的刘氏回过头,“大丫?怎么了?”
“爹他说这盘黄瓜太咸了。”
“哦哦,那放下吧,把这盘花生米给你爹他们端去。”刘氏早习以为常,反应淡然,一面翻炒着锅里的花生,一面道,“回来就吃饭,娘给你盛好了在柜子边儿的桌子上。”
还吃上花生米了。吃吃吃,怎不撑死?
虞卿面上还是笑微微的:“娘,您端去吧,我来就好,之后好好歇歇。”
“还是娘来吧。”
瞧出刘氏的忧心,虞卿抱着她的胳膊晃晃,“哎呀,您就去吧,我能行。”
“若是搞不定记得跟娘说。”刘氏还是拗不过虞卿,花生米炒香后她撒了把盐巴方盛到事先备好的小盘里。
“知道知道。”
推着刘氏行至灶屋门口,见着刘氏走远虞卿才敛下笑意。
她夹起块黄瓜尝了尝,甚的齁咸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虞山树想在朋友面前彰显他‘一家之主’的威严。
不出这口气虞卿今夜都不会睡得安稳。
她在灶屋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最后在灶膛上方的墙柜里头找着一袋不知放了多久的黄豆,或是因从前雨天渗水未来得及晾干,半袋的黄豆都有些发霉了。她随手抓了把,洗都没洗就径行磨成齑粉,均匀撒在那盘蒜拍黄瓜里头,搅拌均匀。
做完这些她方满意点点头,给虞山树等人端去。
等酒过三巡。
虞卿在堂屋外,见着那几个喝得满面通红跌撞着往茅房跑的男人们,心情格外畅快。
夜里她难得睡了个好觉。
待到四更天后,睡梦中的虞卿忽觉喉头一阵发紧。
是濒死的窒息感。
一如在胸腔上方压了块大石。她阖着双眼,白日时所见的景象皆像笼罩在浓厚的黑雾之中在此刻快进,最后定格在地塘之前。
虞卿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
她听见山间鸟儿鸣翠。
待到眼前的黑雾尽褪,此时才看清周遭境况。
她挎着竹篮伫立在村间的山道。
右侧石阶上方,是乡亲们曝晒谷物作物的地塘。
她回到了白天。
“?!”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于文翡死了哦~】亦是此时,系统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可分明白天时他还好好的啊!虞卿想不明白。是以,她没有半点犹豫,便在识海大声质问系统:“怎么可能?他白天不是好好的吗?”
【宿主在看见他被欺负没有阻止,所以进一步加速了呢。】
【反派于文翡一旦死亡,就会触发读档呢。】
“哈?”
并无再多的阐释,系统再次休眠了。
虞卿心下窝火。
为什么!
会!
这么脆皮?!
思及此,虞卿忙收回思绪,一把将竹篮撂至书脚树脚。捋着衣袖大步朝那些个男孩走去,一面走一面喊道:“他说不想玩,听不见吗?!”
男孩们闻声回头,见是她丝毫没有退缩,反倒嬉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叫着:
“猪肉婆来喽!”
“猪肉婆?猪肉婆是吧?”虞卿一面走一面循着周遭看了一圈,地塘平日天气好时时常有村民晒谷又或是晒被子,是以竹竿这种物什手一伸就能拿到一条。
她也不含糊,随手抄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竹竿子举起就朝他们奔去。
原还在叫嚣的男孩们见她抄家伙一时也都乱了阵脚。
她一边跑一边朝着前方无差别攻击挥舞,骤然间皆大叫着抱头鼠窜。
其中气焰最嚣张的胖墩要从乡亲晒的柴堆里抽木条还击,虞卿目光瞬间将其锁定,一下砸落他手中的木条。
“可恶!”小胖抱头四处逃窜。
杀猪汉虞山树个头大,他的亲闺女自然生来体格也不会太小,心知拦不住虞卿,其余的小孩都四散躲避去了。而虞卿举着竹竿在后头穷追不舍,就逮着他追着他敲,“就会欺负弱小是么?还手啊!怎么不还手!”
东躲西藏后,最终他闪到了那抹灰扑扑的人影后,可手里的竹竿已然落下,纵使虞卿经已力挽狂澜,到底还是朝着眼前砸下。
“咚”的一声。
敲在那灰衫小孩脑袋上。
哦,那是于文翡。
虞卿瞳孔地震:“对不起!”
于文翡吃痛抱头:“没……没关系。”
*
虞卿有些过意不去,取来药酒在家门前的小坡上给他涂药。
其实虞卿也没有使劲儿,也未料到是那一下真打着人了,且敲中前额,其莹洁的额头彼时已然鼓起一个淤青的小包。
他疼得脸都要皱成一团了,即便泪水已在眼中打转仍旧是强忍着。
是以,虞卿启口:“疼的话你就哭吧。”
“我……我不哭。”
说着,那双圆溜溜的乌眸眼眶蓄的泪已顺着皓白的脸颊蜿蜒而下,一如河水决堤。瞧着他眼泪糊一脸的模样,虞卿点头,“嗯……嗯,不哭。”
“我没哭……”他慌忙用袖子擦去眼泪,可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尽。
虞卿只是敷衍点头,替其揉搓淤青的动作不停:“嗯嗯,没哭。”
他咬着唇,终还是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虞卿瞳孔地震。
她这是把人弄哭了……?
她抬手想给他拭泪,可瞧见他这幅模样又有些犹豫。终了,还是牙一咬眼一闭,衣袖在他脸颊胡涂乱抹,“不哭了不哭了。”
“谢谢你。”苍白的手攥住她的腕子露出一双乌圆的眸,泪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话出口时,细弱的嗓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与沙哑。
“嗯?”虞卿诧然。
原来不是因为疼的么?
却见他垂着脑袋,声音细小得几不可闻,“谢谢你帮我教训他们,如果不是你他们今天一定会用弹弓弹我好多遍的。”
“那你打回去呀。”
他脑袋低得更低,几乎都要埋进双膝之间,嗫喏道:“我……我不敢……”
“不敢?为什么?”顿了顿,她复又道,“他们都敢欺负你。”
他只是垂首绞着衣角无再应声,许久,他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要回家了,不若我娘该担心了。”
说罢那抹灰色的影忙忙起身,甚至都未道别便沿着乡道小跑而去,很快身影就淹没在两旁半人高的芒草间。
虞卿晃着脑袋无声叹气,而后折身回屋。
夜里又是一样的环节再经历了遍。
虞山树指着蒜拍黄瓜要嚎,她接过端回灶屋,再拿出黄豆磨成粉撒上端回去。
再一次酒过三巡,虞卿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们捂腚往茅房跑。
待到酒足饭饱,刘氏送他们到门口。
“下次再来啊。”
几个男人相互搀扶着,黢黑的脸因酒精上头红里透黑,嘴唇却因腹泻而虚脱泛白,哆嗦蠕动着,朝刘氏摆摆手,“下次,下次。”
末了便相互搀扶着离去。
“好端端的,怎会拉肚子呢?”
刘氏皱眉思索,怎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谁知道呢。”虞卿耸耸肩,忍不住发笑,“或许是坏事做多了,青瓜之神显灵喽~”
“净会胡说八道。”
还未反应过来,刘氏轻轻的一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左胳膊上。刘氏折身要回屋,右脚才踏过门槛,又转头喊她,“回屋睡觉。”
直至刘氏回身进屋,虞卿的视线还锁定在渐远的身影上没有收回,月光将他们踉跄的身影拉长投落在满是沙土的山道。
忽的又是一声声嚎叫,彪壮的人影捂着屁股争相往山道旁的灌木丛里跑,其中喝高的还遭树杈绊倒,再而狼狈爬起往草丛钻,出尽洋相了呢。
虞卿拖着承载这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承担的疲惫回到房间。
倏忽间,她听见围屋外头传来短促急切的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