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夏今日的背篓比往日卖得更快,价钱也因为忙季的即将到来而多了几文。
在外面不善言辞的她,每次卖背篓都是等别人开价,合适就点头、不合适就摇头,一开始别人还以为她是哑巴,后来知道真相时最开始也嘀咕过几句,熟悉后,也就习惯了。
赚到钱的愉快让她把早上的不适暂时遗忘,她带着今天卖背篓的钱去东市买了半斤盐、一块碎布、一小捆棉线。
之后想了想,她又绕路去了西市茶坊买了二钱茶叶碎,昨天聊天时,娘说想喝口茶了。
一阵匆匆赶路,她看到村头大石板时,已近正午,她看看头顶的太阳,不由觉得自己还是脚程太慢,希望娘不要太担心。
小跑到村尾时,李老太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门口张望。
见她回来,忙为她取下背篓,给她递上浸过凉水的毛巾。
“娘,你歇着,我自己来就好。”
自从她开始一人上街卖背篓后,每次她赶集回家,她娘都会早早地做好饭菜、亲自为她取下背上的背篓。
夏天还有降温擦汗的凉毛巾,冬天则是暖手的小碳炉,怕她热着、怕她冻着。
用过午饭后,李流夏对李老太露出一个小小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娘,今天能麻烦你去整理一下背篓的东西吗?你看看东西都买对没?”
李老太没想太多,只当流夏今天回得晚了些是累着了,答道:“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有什么麻不麻烦的,还和娘客气起来。”
说着,便去院子里整理背篓。
李流夏也跟着走到堂屋门口,靠着门看着她娘拿出了那袋茶叶碎,她注意着她娘的神色,看见她愣了一秒又露出一股清浅的笑来,她知道她娘喜欢。
李老太转头看着靠在门口的女儿,觉得好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自己做主了,不过也是,长大了,该学着自己拿主意了。”
李流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娘傻笑,她想,真好,娘在笑,眼睛里还有星星。
山脚章家。
“哥,你说我们昨天遇见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啊?看着整个人阴沉沉的。”
“别瞎聊别人,人家好歹也帮了你,如果她不说,等你整个果子吃下肚,那就不是肚子疼一小会儿的事了。”章恒之一边往水缸里挑着水,一边对正在院子里挖蚯蚓的章远之说道。
回想起昨天的事,他不由觉得有些后怕,回来后他先带着小远去寻了村里的老大夫,得知情况和那位陌生女子说的一致,才完全放下了心。
这种果子人误食后会引起腹痛,疼痛时间和食用量有关系,至于说真的会不会吃死人,一般人也不会在肚子疼的情况下继续吃它。
水缸里的水午后用了就没剩下多少,他看了下水量,还是决定再出去挑两担回来,才能够上今晚的洗澡水。
他捏捏酸痛的肩膀,这日子有点难啊。
他和小远已经凑合吃了几天的野果了,厨房里倒是有之前村里人送来的粮食食物,但是他两都不会做啊。
厨房里就一口烧水的锅,他摸索了之后勉强会用。
不然,待会儿晚上去河里摸两条鱼来烤,烤鱼总是能吃的吧。
“小远,我去河边挑水了。”说着,又拿着从村长家借来的水桶出门去了。
“哥,等等,我也去,那边蚯蚓多。”章远之捏着竹筒和竹片跟着他哥出了门。
初夏的傍晚,河边有不少人在乘凉,看着章家兄弟过来,聊天聊得正热闹的婶子们交头接耳了一番,章恒之虽然没来多久,但是已经习惯了被人议论一事,心态良好,只点点头,之后自顾自地去挑水。
章远之则找了一个阴凉人少的地方,继续挖他的蚯蚓,他哥走的话会喊上他的。
“是吗?直接上手拉扯啦?”
“这看不出来啊,平日里也不咋说话,还能干出这些事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小时候能偷东西,长大了攀扯男人也不算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小时候那事不是说是误会吗?最后搞清楚了是李二狗拿的,但是看她在一边玩,就赖给了她。”
“那以前是误会,这次总不能是误会了啊,李大海他娘亲眼在山上看见的。”
“就是昨天,她说她去摘点果子,结果刚到就看见她拉着章家那位的胳膊,不放手呢还。”
“真不要脸。”
沉迷挖蚯蚓的章远之正好蹲在婶子们聊天的树背后,听到了“果子”、“章家”这些词,不由得耳朵竖了起来。
正是对一切感到好奇地年纪,结果越听越困惑。
昨天有人和我哥怎么了......
女子......昨天只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是在说她吗......
思及此,他也不等他哥叫他了,直接跑到河边,看他哥不在就先往家里跑。
刚准备一鼓作气出门继续挑水的章恒之就在门口被他热情的亲弟给扑了个满怀。
“哥,我有事儿想问你。”章远之用他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手抓着他哥,仰起脸一脸迫不及待地说着。
章恒之看看他的爪子,心想这要洗的衣服又多了一件。
无奈地低头看着他可爱弟弟的脑袋,没忍住拍了一下,道:“一边儿玩去,待会儿再说。”
“哥,哥,你先听我说嘛。”
“那些婶子们说你昨天和一个女子怎么怎么勾搭了,还说她不要脸。”
“这是真的吗?但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昨天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还是说她们说的是昨天那个奇怪的女人啊?”
章小远只知道他听了个乐,想找哥哥确认真假。却不知道,他的一番话,给他哥心里带来了一阵冲击。
肩颈酸痛的章恒之听着弟弟的一顿输出后,心神震动。
他想到了昨天遇见的那个害怕地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怯懦、胆小、贫穷是他的第一印象。
一个家境不好、长相普通、性格还孤僻胆小的女子,常常会受到一些莫名的冷落,如果她再没有能为她撑腰的父母,一旦遇见一些与她相关的风言风语,她的日子会怎样,可想而知了。
谣言的可畏,他体会过。
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思绪几转,他紧握着水桶的手松了松。
他没回答弟弟的问话,只指着章小远的手和自己衣服上的泥印对他说:“这件衣服算你洗,记得洗干净点。”
章小远心中燃起的八卦之火瞬间熄灭,弱弱地放下刚才还紧抓不放的手,“哦~哥,我不问了,能不能帮你擦干净就行啊?”
“不行”
“就一点点泥印,我还这么小......”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哥接上。
“你不小了,十岁的小孩,该学着自己洗衣服了。”说完,章恒之出了门。
天色渐晚,河边乘凉聊天的婶子们也已散了。
章恒之装了水,没直接走,夕阳的余晖照在水面,残留的霞光还在继续洒向人间。
他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久久不动。
突然,他轻轻抬起了手,水中倒影也随之动作。
他看着影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你仙人之姿,说你是不可攀的高枝。”
“呵,这不过是因为你有一副尚可的皮相和一些故意为之的暗示,他们就信了。”
“现在有一条与你有关的流言在村里流传,它可能会对一个无辜的女子造成伤害。”
“你说该怎么办呢?”
影子没有回答他,只是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他不再动作,只是静静地沉默着,看着水中的影子,越来越暗。
天完全暗了下来,空气中出现了一股闷热的湿意,要下雨了。
李老太正焦急地站在家门口,不停地往山脚方向望去。
午后,流夏给李老太烧好了茶水就说去摘果子,结果两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没回来。
天全暗了下来,还隐隐有下大雨的趋势。
李老太着急,但也不敢随便去找,怕和流夏错开。
“老头子,如果世间真的有灵,请你一定要保佑流夏平安顺利。”焦急的她不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暗暗祈祷。
哗啦,雨如倾泻般落了下来,伴之而来的还有轰隆作响的雷声。
河边的草堆里,李流夏被雷声震回了几分神智。
她抬头,雨水不断地落在她脸上,肆无忌惮地拍打着。
她想,下雨了啊。
真好,下雨了呢。
惊雷响起之前,白光闪过。
她的眼睛被照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愣愣地盯着空中,她在看什么呢,雨水太大,什么都看不清。
她看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样说她。
她真的是一个很不堪的人吗?
她和人说了几句话,一时着急解释拉了对方一下。
她做的是对的,她在给人帮忙,告诉对方不要误食毒果。
这些有错吗?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高枝是什么,是山林中高高挂起的树枝吗?还是人?
她不曾认识高姓的人。
又哪里来的她和高枝有关系。
她困惑,她想不通,想不明白。
雨水不断落下,她蹲在地上,感觉脸上的冷热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