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说我攀了高枝》 第1章 第 1 章 西州河阳郡和县梨花村山脚下新来了一户人家,据说是犯了事从京城里被流放来的,流放期三年。 村里人一开始都避而不及,生怕不小心被牵连挨板子,毕竟当时一队的官兵护送,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但不知道谁是不是又夜里反复琢磨过了,于是,这家人来头不小三年后多半风光回京的流言便悄然传开了。 不少人开始打算和这家人套点近乎,主动示好。 渐渐地,大家也就都知道了这家人姓章,两兄弟,哥哥章恒之和弟弟章远之。 这两人,模样都个顶个的好,哥哥章恒之,十六七的年纪,个子高挑、长相清俊。村里不少女孩常常只是以余光偷偷看他,就羞得满脸通红。 李流夏常去山上摘野果,自然也发现了这一新搬来的人家,但她一次也不曾遇见过,只是偶尔路过村头大石板时,听见聊天的大婶们夸他们有多好看。 她性子孤僻还有点胆小,遇见人总是习惯低头,每次进山也只敢在熟悉的地方活动,但也因此,能吃的野果很快就摘完了。 这次上山,果然,熟悉地方的果子已经没有了,她准备回去时却看见有一条新开的路,前面隐约有“好多果子”之类的说话声,她想着前面应该有很多的果子,她可以等他们摘完再去,就在树林里捡些柴火等待人离开。 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伴着说话声传来,李流夏立马转身背着小路口,随着脚步声渐进,李流夏也逐渐听清了说话声。 “哥,我摘得这个果子看上去比你摘得好看,应该会更好吃吧。” “章小远,山中野果不可乱食,你摘的这种果子不太像之前村里人说过可以食用的那一类,颜色有些过于鲜亮了。” 两道声音,一道声音雌雄莫辩,像小孩子,另一道声音清脆干净似清泉。 两道声音以前不曾听过,他们多半就是新搬来的章家人了,李流夏心里想着,听说章家大哥像是仙人一般,我不曾见过仙人,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是会如同庙里神像那般吗?还是如过年会贴的门神像呢? 想到此,李流夏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悄悄抬头四处望了望,没有人,于是找了一棵大约三人环抱的树,躲在后面,准备待会儿看上一眼。 说话声越发清晰,两道人影从小路缓缓走出来,一高一矮。 高的那个是李流夏至今见过最好看的人,好看到她以为天上的月亮化成了人形,她一直觉得世间最美的就是天上的月亮,它伴着她一起过了在人间的十五年。 矮的那个,看起来约莫十岁的样子,她觉得比年画娃娃还好看,两个小发髻随着走动一甩一甩的。 年画娃娃一蹦一跳地说话了,“哥,我渴了,我试试这个漂亮的果子到底好不好吃。” 他举着一颗小孩拳头大的鲜红色果子对着他哥道,说完,也不等他哥回答,嗷呜一口就咬下去了。 李流夏在看见红色果子的时候就认了出来,这果子有毒,吃了之后会肚子疼,她曾经吃过,肚子疼了一天,之后也就没事儿了。 她想开口说不能吃,但在外人面前极少开口的她只是发出了些刚好能被注意到的动静。 “谁在那里?”清脆的声音响起。 莫名地,李流夏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从树后面挪了出来。 章恒之看到一个个子中等、身材纤细的女子埋着脑袋从树后面走出。 她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常服,一双稻草编织的草鞋,背着一个小背篓,手紧紧地抓着像是枯树枝一类的东西,嘴里像在还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他不由得心想这上山一趟莫不是遇见了什么女巫之类的人物,啊呸,想哪儿去了。 拉回了思绪之后,章远之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不知姑娘在此,多有打扰,在下是新搬来梨花村的章恒之,和幼弟来山中摘野果,并无冒犯之意,还请见谅。姑娘方才似是在说话,如有什么话需对章某讲,还请随意。” 女子听闻此话后,顿了一下。 李流夏刚才一直在小声说着“鲜红色果子有毒,吃了会肚子疼。” 现在发现自己的话没有被听见,脸一下子烧得通红,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说道:“鲜红色的果子有毒,不能吃。” “啥?”听清了的章恒之转头错愕地看向正啃着果子一脸满足的弟弟。 “呸呸,呕”章远之脸色一变,立马扔下了手中啃得正香甜的果子,开始狂吐。 小脸皱成了包子,一边吐一边还嚷嚷道:“哥,我不会就这样就完蛋了吧,呜~” “我的小八还等着我给它挖蚯蚓呢”小八是他来的路上捡的乌龟。 “我的小七还寄养在杨家呢,我不想见不到它最后一面就,呜呜~”小七是一只八哥。 ...... “姑娘,这果子的毒可有药治?”章恒之急切地问道。 李流夏听到两兄弟的话,不免更害怕了,一着急,话说不出口不说,整个人也开始有些发抖。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对劲了,章恒之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知晓果子有毒,那必然之前有过中毒的先例,果子大片成熟,必然不可能是一点就要人命的剧毒,小远吃了小半个果子,吐了大部分,应该暂时还好。 于是对李流夏轻声宽慰道:“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并无逼迫之意,只是想知道此毒需要何种药物医治,在下不是坏人,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抬头看着在下的眼睛。” 清泉般的声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流夏想到刚才一眼晃过的章恒之,不由得听随他的话,慢慢抬头。 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如同在夏日偶遇清泉,清凉舒心,他真像月亮,李流夏心里想到。 “没......没有药——”眼前相貌普通的女子慢慢开口道,章恒之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章远之也听见了,被吓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哥,对不起,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这么多年总是闯祸还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我下去后见到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我一定好好认错认罚。” 听到这话的李流夏明白好像造成误会了,急忙拉着章恒之说道:“会肚子疼,不用吃药。” 章恒之只觉得这如同上一瞬间坠崖,下一瞬间又发现悬崖只一人高。 转头看向李流夏一字一句地仔细确认,“这个果子有毒,吃了只是会肚子疼,不会伤害人命,不用吃药,是这个意思是吗?” 看着近在咫尺的章恒之,李流夏有些无措,忙点头应道:“对,对的。” 章恒之感觉自己的脚总算踩在了一人高的“悬崖”底,缓缓吐出一口气。 低头时看到了女子的手,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便轻轻一使巧劲,抬手向李流夏作揖道谢:“多谢姑娘告知,章某不甚感激。章某先带幼弟回家,告辞了。” 说完,拉着得知自己不用死后,正用两只手抹着满脸的鼻涕眼泪、神情复杂的章远之往家里走去。 看着两兄弟走远的背影,李流夏缓缓垂下了刚才抬起的头。 起风了,摇摆的树枝后面,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李流夏家在离山脚不远的村尾地方。 她出生后便被父母抛弃,正逢彼时丧偶的李老太在溪边洗衣,看见上流漂下的孩子,无儿无女的她心一软便把她捡回去了。 从此李流夏有了娘亲。 她五岁时,李老太对她说,她是幸运的孩子,因为出生在夏日,所以能够活到她遇到她。 看到眼前带小院的茅草屋,李流夏的心才渐渐地回归到平时的跳动节奏。 她摸着去小路那边摘到的果子,推门迈进了院子里,走到在院子中编背篓的李老太身边说道:“娘,我今天摘到了又大又甜的果子,你一定很喜欢。” 在家里时,她的声音比在外面大声了不少。 “哦,我们流夏真乖,这个背篓快编完了,等下我就尝尝。”李老太一边拨动着竹片一边看着李流夏笑道。 李流夏搬来一张凳子,拿起另一个编了一部分的背篓在她旁边坐下,随口道: “娘,我今天看见了大家说的那个神仙似的人,不过我觉得他不像神仙,像天上的月亮。” “他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像年画娃娃一般,我说不出来,应该就是像他们说的像仙童吧。” “他弟弟吃了那种会肚子疼的鲜红色果子,一边吐还一边说他养了乌龟。” 在娘亲旁边的李流夏没有在外面的孤僻少语,总是想到什么就说。 两个背篓编好后,母女两坐在院子里一边啃果子,一边商量明天赶集要采买的东西。 风吹过,竹子的清香味混合着野果的甜香涌入鼻尖。 “娘,是不是很甜?” “嗯,比往日的甜。” “今天章家兄弟找到的另一片有果子的地方,还有好多,下次我还去那里” 李老太不语,只看着李流夏微微一笑。 李老太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又因为一些原因,很少外出,总是在家里做些篾匠活,等多做些了,李流夏就背到镇上去卖,换些钱粮。 平日里她们也种一点以前开垦出来的荒地,凑合着,两人的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平淡而安稳,如每天按时缓缓升起的炊烟。 第二天,镇上赶集,大家都起得早,自然在村头大石板处的聊天会也比往日早些。 李流夏背着背篓走到村头时,发现正在聊天的婶子们突然就闭了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那种眼神让她不舒服,她好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种熟悉的害怕。 第2章 第 2 章 李流夏今日的背篓比往日卖得更快,价钱也因为忙季的即将到来而多了几文。 在外面不善言辞的她,每次卖背篓都是等别人开价,合适就点头、不合适就摇头,一开始别人还以为她是哑巴,后来知道真相时最开始也嘀咕过几句,熟悉后,也就习惯了。 赚到钱的愉快让她把早上的不适暂时遗忘,她带着今天卖背篓的钱去东市买了半斤盐、一块碎布、一小捆棉线。 之后想了想,她又绕路去了西市茶坊买了二钱茶叶碎,昨天聊天时,娘说想喝口茶了。 一阵匆匆赶路,她看到村头大石板时,已近正午,她看看头顶的太阳,不由觉得自己还是脚程太慢,希望娘不要太担心。 小跑到村尾时,李老太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门口张望。 见她回来,忙为她取下背篓,给她递上浸过凉水的毛巾。 “娘,你歇着,我自己来就好。” 自从她开始一人上街卖背篓后,每次她赶集回家,她娘都会早早地做好饭菜、亲自为她取下背上的背篓。 夏天还有降温擦汗的凉毛巾,冬天则是暖手的小碳炉,怕她热着、怕她冻着。 用过午饭后,李流夏对李老太露出一个小小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娘,今天能麻烦你去整理一下背篓的东西吗?你看看东西都买对没?” 李老太没想太多,只当流夏今天回得晚了些是累着了,答道:“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有什么麻不麻烦的,还和娘客气起来。” 说着,便去院子里整理背篓。 李流夏也跟着走到堂屋门口,靠着门看着她娘拿出了那袋茶叶碎,她注意着她娘的神色,看见她愣了一秒又露出一股清浅的笑来,她知道她娘喜欢。 李老太转头看着靠在门口的女儿,觉得好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自己做主了,不过也是,长大了,该学着自己拿主意了。” 李流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娘傻笑,她想,真好,娘在笑,眼睛里还有星星。 山脚章家。 “哥,你说我们昨天遇见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啊?看着整个人阴沉沉的。” “别瞎聊别人,人家好歹也帮了你,如果她不说,等你整个果子吃下肚,那就不是肚子疼一小会儿的事了。”章恒之一边往水缸里挑着水,一边对正在院子里挖蚯蚓的章远之说道。 回想起昨天的事,他不由觉得有些后怕,回来后他先带着小远去寻了村里的老大夫,得知情况和那位陌生女子说的一致,才完全放下了心。 这种果子人误食后会引起腹痛,疼痛时间和食用量有关系,至于说真的会不会吃死人,一般人也不会在肚子疼的情况下继续吃它。 水缸里的水午后用了就没剩下多少,他看了下水量,还是决定再出去挑两担回来,才能够上今晚的洗澡水。 他捏捏酸痛的肩膀,这日子有点难啊。 他和小远已经凑合吃了几天的野果了,厨房里倒是有之前村里人送来的粮食食物,但是他两都不会做啊。 厨房里就一口烧水的锅,他摸索了之后勉强会用。 不然,待会儿晚上去河里摸两条鱼来烤,烤鱼总是能吃的吧。 “小远,我去河边挑水了。”说着,又拿着从村长家借来的水桶出门去了。 “哥,等等,我也去,那边蚯蚓多。”章远之捏着竹筒和竹片跟着他哥出了门。 初夏的傍晚,河边有不少人在乘凉,看着章家兄弟过来,聊天聊得正热闹的婶子们交头接耳了一番,章恒之虽然没来多久,但是已经习惯了被人议论一事,心态良好,只点点头,之后自顾自地去挑水。 章远之则找了一个阴凉人少的地方,继续挖他的蚯蚓,他哥走的话会喊上他的。 “是吗?直接上手拉扯啦?” “这看不出来啊,平日里也不咋说话,还能干出这些事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小时候能偷东西,长大了攀扯男人也不算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小时候那事不是说是误会吗?最后搞清楚了是李二狗拿的,但是看她在一边玩,就赖给了她。” “那以前是误会,这次总不能是误会了啊,李大海他娘亲眼在山上看见的。” “就是昨天,她说她去摘点果子,结果刚到就看见她拉着章家那位的胳膊,不放手呢还。” “真不要脸。” 沉迷挖蚯蚓的章远之正好蹲在婶子们聊天的树背后,听到了“果子”、“章家”这些词,不由得耳朵竖了起来。 正是对一切感到好奇地年纪,结果越听越困惑。 昨天有人和我哥怎么了...... 女子......昨天只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是在说她吗...... 思及此,他也不等他哥叫他了,直接跑到河边,看他哥不在就先往家里跑。 刚准备一鼓作气出门继续挑水的章恒之就在门口被他热情的亲弟给扑了个满怀。 “哥,我有事儿想问你。”章远之用他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手抓着他哥,仰起脸一脸迫不及待地说着。 章恒之看看他的爪子,心想这要洗的衣服又多了一件。 无奈地低头看着他可爱弟弟的脑袋,没忍住拍了一下,道:“一边儿玩去,待会儿再说。” “哥,哥,你先听我说嘛。” “那些婶子们说你昨天和一个女子怎么怎么勾搭了,还说她不要脸。” “这是真的吗?但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昨天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还是说她们说的是昨天那个奇怪的女人啊?” 章小远只知道他听了个乐,想找哥哥确认真假。却不知道,他的一番话,给他哥心里带来了一阵冲击。 肩颈酸痛的章恒之听着弟弟的一顿输出后,心神震动。 他想到了昨天遇见的那个害怕地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怯懦、胆小、贫穷是他的第一印象。 一个家境不好、长相普通、性格还孤僻胆小的女子,常常会受到一些莫名的冷落,如果她再没有能为她撑腰的父母,一旦遇见一些与她相关的风言风语,她的日子会怎样,可想而知了。 谣言的可畏,他体会过。 但,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思绪几转,他紧握着水桶的手松了松。 他没回答弟弟的问话,只指着章小远的手和自己衣服上的泥印对他说:“这件衣服算你洗,记得洗干净点。” 章小远心中燃起的八卦之火瞬间熄灭,弱弱地放下刚才还紧抓不放的手,“哦~哥,我不问了,能不能帮你擦干净就行啊?” “不行” “就一点点泥印,我还这么小......”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哥接上。 “你不小了,十岁的小孩,该学着自己洗衣服了。”说完,章恒之出了门。 天色渐晚,河边乘凉聊天的婶子们也已散了。 章恒之装了水,没直接走,夕阳的余晖照在水面,残留的霞光还在继续洒向人间。 他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久久不动。 突然,他轻轻抬起了手,水中倒影也随之动作。 他看着影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你仙人之姿,说你是不可攀的高枝。” “呵,这不过是因为你有一副尚可的皮相和一些故意为之的暗示,他们就信了。” “现在有一条与你有关的流言在村里流传,它可能会对一个无辜的女子造成伤害。” “你说该怎么办呢?” 影子没有回答他,只是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他不再动作,只是静静地沉默着,看着水中的影子,越来越暗。 天完全暗了下来,空气中出现了一股闷热的湿意,要下雨了。 李老太正焦急地站在家门口,不停地往山脚方向望去。 午后,流夏给李老太烧好了茶水就说去摘果子,结果两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没回来。 天全暗了下来,还隐隐有下大雨的趋势。 李老太着急,但也不敢随便去找,怕和流夏错开。 “老头子,如果世间真的有灵,请你一定要保佑流夏平安顺利。”焦急的她不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暗暗祈祷。 哗啦,雨如倾泻般落了下来,伴之而来的还有轰隆作响的雷声。 河边的草堆里,李流夏被雷声震回了几分神智。 她抬头,雨水不断地落在她脸上,肆无忌惮地拍打着。 她想,下雨了啊。 真好,下雨了呢。 惊雷响起之前,白光闪过。 她的眼睛被照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愣愣地盯着空中,她在看什么呢,雨水太大,什么都看不清。 她看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那样说她。 她真的是一个很不堪的人吗? 她和人说了几句话,一时着急解释拉了对方一下。 她做的是对的,她在给人帮忙,告诉对方不要误食毒果。 这些有错吗?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高枝是什么,是山林中高高挂起的树枝吗?还是人? 她不曾认识高姓的人。 又哪里来的她和高枝有关系。 她困惑,她想不通,想不明白。 雨水不断落下,她蹲在地上,感觉脸上的冷热交替。 第3章 第 3 章 时间随着雨水的落下一起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还未亮,雨还未停,无星无月,河边的草丛里有了新的动静。 一个摇晃的身影从草丛里钻出,身形消瘦、长发覆面,看不清面容,倒像故事中的水鬼在半夜爬上了岸来。 李流夏下午进山去昨日的地方摘果子,果子还有很多,这次她就多摘了一些,等摘满一篮子后,她准备下山回家,刚好遇见了几个也来这边摘果子的婶子。最近天气渐热,她们也喜欢山里这多汁酸甜的果子。 李流夏见有人来,便主动回避,埋头往小路边上靠去,想等她们过去之后再继续赶路。不曾想,几个婶子看了一眼她篮子中满满当当的饱满果子,就开口说道:“哟,流夏啊,你这都摘了果子准备回去了啊。婶子看你这果子摘得真好,这地儿你怎么找到的啊?” “果......果子......”李流夏张口想回答她。 但不等她说完,那婶子又继续说道:“听说你攀上了那章家的高枝啊?看不出来哦,平时不说话、不做声响的,这一动作就是个大的,大家现在都在想啊,你是咋和章家大郎好上的呢?” 李流夏想说她没和谁好上,但那婶子明显不准备听她讲。 这时另一个婶子又看着她低下的头说:“哎呀,还埋着脑袋作甚,快把头抬起来,让婶子们看看这是不是藏了一张桃花般的脸哦。”说着,就要上手抓她的头。 她往后退,轻轻地推拒着,“婶子,别......” 可她一人又怎么比得过几人的力气呢,几个婶子围住她,强迫她抬起了头,“这也还是以前那样啊,就这样的一张脸,你是怎么勾搭上那章家大郎的。”一个婶子说道。 “莫不是真如他们说的,她直接生扑了人家吧。” “好不要脸。” “小时候偷东西长大后果然不是好东西。” “以后成了亲,怕是还要偷人吧,看见好的就往上蹭。” ...... 这些婶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对着李流夏不停说道。 李流夏在她们手中只能不断地小声重复着:“我没有,不是我。” 等婶子们离开时,李流夏篮子里的果子散落一地,她呆呆地蹲在小路边,手足无措。她想要回去找娘,娘会轻轻地抱着她,告诉她,她很好,是好孩子。 李流夏抓紧手中的一个果子,往山下跑去。 跑到小河边时,她想起五岁那年。 李二狗偷了黄婆婆邻居刘叔家的鸡蛋,被人发现后,就诬赖是她偷的。她为自己辩解,但刘叔不信,还骂她,说她果然是野种,生来就不干净,之前经常偷偷摸摸地来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为了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骂她还不够,刘婶还骂上了她娘,说她活该没儿没女,守寡不说捡个孩子还是个腌臜东西。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刘叔记恨她。 李流夏被骂傻了,她脑袋懵懵的,只会本能地边哭边说道:“我不是捡来的,我有娘。” 午休被吵醒的黄婆婆拄着拐杖出门一看,好啊,场面乱成一锅粥,哭泣的小女孩,怒骂的中年男人,虚张声势的半大小子,直吠不停的大黑,还有许多来凑热闹的村民。很显然,场面局势一边倒,大多人都信了李流夏偷东西,他们看向她的眼神,让李流夏记了很多年很多年。 见黄婆婆出来,大黑凑到她身边蹭蹭,这是她养的大黑狗,长得威风凛凛。李流夏很喜欢大黑,因为她娘对她说过,有一回她差点被拐子拐走,是大黑救下了她。于是,没有玩伴的她总是偷偷来看大黑,黄婆婆不欢迎也不拒绝她,由她随意来去。 黄婆婆出面让事情安静了下来,让大家都散了,还告诉刘叔不要因为过往恩怨记恨小孩子,这蛋是谁偷的,等他冷静下来了,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她看着还在哭泣的李流夏,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让大黑送她回家。 远在山脚河边洗衣服的李老太,听到消息时,大黑已经带着哭成泪人的小流夏走到了家门不远处。 她忙抱着小流夏回了家,把孩子哄睡后,去了一趟黄婆婆家,问清了原委。 回家后,她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流夏,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傍晚,夕阳落山时,她带着小流夏到了河边。慢慢地告诉她,她是五年前的这个季节,从河水上漂流下来的,是她捡到的宝贝。流夏是幸运的孩子,能在河水中活到遇到她。流夏不是野种,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小小的流夏,只记住了娘永远是她的娘亲,娘亲的怀抱好温暖。对了,娘亲还告诉她,她的名字叫流夏,是因为她想她留下。 又是夕阳落山时分,李流夏回忆起十年前的事,她也想起那天之后的某一天,听说刘叔摔了一大跤,也同样是那一天,娘的胳膊摔了,之后娘便极少再出门和人交谈。她隐约觉得这些变化是因为她,自此之后她也渐渐变得孤僻少语,她也发现当年的那些目光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她忘不掉那种感觉。 相似的场景,她开始觉得害怕,她有些不敢回家,她怕娘发现她的异常,她怕娘上次是摔了胳膊,这次又会为了她会有什么其他的伤害。无名的恐惧侵袭着她,但她又想回家,她希望娘能抱抱她,她还是决定回家。 “不要脸......” “攀高枝......” ...... 她又听到了那些词,她看见了另外的一群婶子,正坐在树下,好像在谈论她,她们也看见了她,见她过来,她们停止了聊天,起身准备走,走前眼神中的打量和探究直直地捅进了李流夏慌乱的眼神里。 李流夏呆住了,她想她们都知道了,她们都在说,都在说假的事情。 她不该现在回家,她要先平静下来,她紧紧的攥着那颗野果,转身看到河边的草丛,直接钻了进去。 手中捏着的硬物,让李流夏的神智回笼,她想起来了,天黑还下雨了,她出来很久了,娘还在家里等她摘果子回去。她摇摇晃晃地走出草丛,凭着感觉,走向回家的路,没有注意,雨渐渐停了,天上的月亮露出来了一丝月光。 “娘——”一声嘶哑凄厉的声音在夜晚突然响起。 借着月光,李流夏在离河边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晕倒在地的李老太。 她急切地呼喊着她,希望她能给点回应。 她扑倒在她身边,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她,还好。 她慢慢地背起她,捡起掉落在地的竹杖,朝着村里大夫家走去。 鸡开始打鸣了,李流夏敲响了古大夫的家门。 正准备晨起的古大夫觉得纳闷,谁这么一大早就来敲门。 打开门一看,差点给他吓一跳,披头散发的女子直直地站在家门口,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救救......我娘。” 听清后面两个字眼后,他连忙把灯拿来往来人脸上一照,看清人后,连忙道:“这是咋了呀?李老太怎么了?”边说边让她们进屋。 屋内,古大夫帮李老太检查一番后,对李流夏道:“小夏啊,你娘这个我看不了,她这腿摔断了,还发高热,只能上镇上医馆去治,镇上的平安堂张大夫可以找。” “我上镇上去请张大夫来。”李流夏忙道。 古大夫摇头道:“咱梨花村到镇上距离远,张大夫愿不愿出诊是一件事,你娘年纪大了,外伤内伤都经不起拖,你还是赶紧带她上镇上去好了。” “村长家的牛车昨日被他家侄子借去隔壁刘家村了,现在村里就李大柱家还有一辆牛车,你去借一借,有车方便你带你娘上镇上去。”古大夫又说道。 “谢谢古大夫。”李流夏道谢后就出门往李大柱家去了。 李大柱是李大海他哥,他家在村子东边。 李流夏到李大柱家时,他正在套牛车,看上去像是要出门。 “大大柱哥,能借用一下牛车吗?我娘病了,需要去镇上医馆。”她开口向他说明来意。 李大柱见是她,神色间有些纠结,因为今天他已经收取了别人的定金,答应去刘家村帮忙拉车,今天村长的侄子给远在下河村的未婚妻下聘礼,需要车。 “流夏,不好意思哈,我这车今天已经定了去下河村,马上就要启程了,对不住了。”李大柱还是答道。 “可是,我娘病得很重,我付你双倍的钱,你帮帮我好吗?”李流夏恳求着。 看着李流夏的样子,披头散发,衣服鞋子一片泥泞,李大柱有几分不忍,心中摇摆不定。 “哥,快走了,再晚,我们要迟到了。”李大海从屋内走出说道。 “哟,这谁啊,这不是那攀高枝的李流夏嘛。”看见李流夏的李大海嘲讽道。 说完,拉着李大柱去继续套车。 李大柱转身前,对流夏道:“真对不住了。” 见此状,流夏也不多说,往家里跑去。 拿上家中所有的积蓄后,她去古大夫家中将她娘背出来,趁着天色有些蒙蒙亮,往镇上赶去。 一步一步,李流夏急速地迈着步子,天已经大亮,但天色阴沉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流、流夏——”背上传来李老太的声音。 “娘,你醒了,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娘你先别说话,很快、很快我们就到镇上医馆了,古大夫说了,平安堂的张大夫会治好你的。”李流夏打断她娘的话说道,手指在背后不禁轻颤。 “好孩子,别、别将那些话放心上。”李老太轻声地对她说道。 “娘,你别说了,我知道的,不会再在意了。”她有些急了,步子迈得更快了。 因为昨晚下雨、今日天气也不太好的缘故,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 李流夏看着阴沉的天空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再快点、再快一点。她看着前方的道路,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镇上,平安堂。 “你先喝点水吧,张大夫正在给你娘看诊,也需要点时间的。”小药童端着一碗水对她说道,眼前女子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头发衣服散乱、泥泞杂草混在其中,看着也像一号病人。 李流夏没动,她大脑一片混乱。 “张大夫出来了。”小药童的声音喊醒了她。 一位长相温和的老者从帘子后走出,对她道:“你娘的高热很快能退下去,这腿我也接好了,但是她年纪大了,平日里又体弱,这能不能醒来就不好说了。” 平平的语气说出了让李流夏心死的话,她腿一软跪下了:“张大夫,还有办法救我娘吗?” “如果能用上好的人参入药,或许醒来几率大些,但你没有那么多银子的。”张大夫一边扶她起来一边说道。 “需要多少银子?” “五十两。丫头,你先多陪陪你娘吧。”说完,张大夫去后厨看药了。 李流夏低低地念着五十两,她家所有的积蓄不过十两,她从哪里能借到五十两呢? 村里人,村里人都在说她攀高枝,高枝? “你知道高枝是什么意思吗?”她转头看向小药童问道。 “是有钱有势的人吧。”小药童在整理药材,下意识地答道。 不曾想,几息之后,刚才还腿软摇晃的女子来到他面前,对他说道:“麻烦你帮我照看下我娘,我去借钱。”她眼中有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说完,小药童来不及挽留,她已经跑出门去了。 轰隆,酝酿了一早上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雨中奔跑着的女子,身形脚步微晃,看着前路的眼睛却坚定,她想,她不要再做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了,那没有用。 第4章 第 4 章 “哥,你说这屋子进了这么多水,会不会塌啊?” 章远之站在门口看着被漏下来的雨水淹了大半的屋子问他哥。 昨晚的大雨一下,这年久失修的茅草屋就变成了水帘洞,两兄弟听着雷声尚且能够安睡,但是不时打在脸上的水滴和身下逐渐潮湿的触感还是让他们从酣睡中醒来。 章恒之感觉不对醒来后就发现床像变成了漏了水的船,全是水。 正准备喊醒小弟,章远之也醒了过来,带着鼻音对他说,“哥,我梦见有人在喊娘,喊得可惨了。我、我也想娘了,但我记不清娘长什么样,呜~”说着鼻音渐重,后面干脆趴在章恒之怀里哭了起来。 章恒之看着怀里哭着的弟弟,感觉着不时拍打他脑门儿的水滴,沉沉地闭了闭眼,哄道,“章小远,现在不太适合想娘,你感觉到你脖子上的水滴了吗?” “呜呜,有,是哥你也在哭吗?”他不抬头,就趴在他哥胸前呜咽。 “章小远你正在哭,你觉得你的眼泪是冷的还是热的?” “热的” “那你哥我哭,眼泪会是冷的吗?” “呜,哥,你不要死,你的眼泪怎么变冷了呢。” 有些听不下去了的章恒之把章小远一把拉起来,“乖,你哥暂时还不死,你先看看这水是哪儿来的。” 章小远这才懵懵地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屋里暗暗的他也看不清。 “滴答”,一滴水直打他脑门,他盯着头顶隐约可见的几点亮光,又埋在他哥胸前,“呜,哥,我看见恶兽的眼睛了,它还对着我们流口水了,它要吃我们,怎么办?先前我听见的那道声音,可能就是有人的娘被恶兽吃了,呜呜,它现在来找我们了,它可能会先把哥吃掉,再来吃我,呜呜,哥,我不想你被吃。” 章远之是真的不想听章小远念叨了,身下的潮湿触感和不停落在头顶的雨水让他非常难受,小远说的那道声音他也隐约听见,估摸着雨天,有些什么事发生了。 他把章小远往边上一拨,借着隐约可见的光摸下了床,这是一件简陋的茅草废屋,地上没有石砖也没有地板,如今雨水一漏,平日里扬尘的泥地立马布满湿滑的泥浆。 章恒之慢慢地在床边找鞋,但刚摸到鞋,就是一手的水,算了,他准备光脚下床。 两脚落地,才起身,还不等他嫌弃脚下柔软湿滑的触感,就一个趔趄往前扑,好悬抓住了床头的柜子,没有五体投地,只是来了个单膝下跪。 “章小远,在床上带着,等我带你下来。” 刚稳住,他就对床上的章小远说道。 此时的章小远还没从梦境和怪兽中回过味来,只愣愣地答好。 章远之觉得此时的情况有点令人难以下手,他流放来的那段路上,也许真有什么原因,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也没有体会过什么恶劣的环境,当然,也正是如此他才敢暗示村里的有心人他有后台。 现在面对着漏雨的茅草屋顶、湿滑的屋内泥地,十岁就扬名的少年天才有点想仰天长叹。 还好是六月,不是冬天,他轻轻宽慰着自己。 他慢慢地缓步移动着,小心地维持着平衡,终于在摔了一跤之后,成功挪到了屋外。 此时天色已亮,尽管仍然阴沉,但可以清晰视物了。 他看着满园的泥浆,不由冷哼一声。扒着墙壁慢慢拐去厨房捡了两根半人高的柴火后,拄着一根,又回到了屋内,喊章小远学他拄着柴火去外面等着。 接着他打开了屋子里唯一一个人高的柜子,检查里面的衣物,确认没湿后,松了一口气。 屋外的章远之也懂了现在的情况,看着一片泥泞的屋子和院子,开始思考这屋子还能不能住的问题。 章远之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因为他也在想,这屋子会不会塌。 这场雨很明显地传递了这个屋子无法挡雨的事实,当然它也无法挡风御寒,不论冬夏,现在这个屋子的状态都不适合久居安家。 要么重新修整一番、要么换个住处,他如此想到。 兄弟二人把屋里唯一的一张破凳子搬来屋檐下,并排坐着,想等天放晴。 不料,太阳没等来,轰隆一声,雨又下起来了。 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大一小,长得极好的两兄弟看着空中不断落下的雨,同时偏了偏头,叹了口气。 “哥,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看这天色,可能快了吧。” “哥,我好饿。。” “我也饿。” “哥,我们住的这附近都没有其他人家,你说下雨天还往咱家跑的会是山林中的精怪吗?” “谁没事雨天往咱家跑啊?” “哥,好像真的有精怪来了。” 章远之摇摇他哥闭着眼睛垂着的头,章恒之慢慢张开了眼看向院子外面。 确实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在往他们家跑来,有几分像精怪,像被欺负了走投无路的小精怪,毕竟跑得摇摇晃晃的,他想到。 那精怪径直跑到了他家的破院门前,还一边抬手敲起了门一边说着什么,是个讲礼数的精怪,他隐约觉得这嘶哑的声音有些熟悉,也不管章小远说什么精怪引诱他开门之类的话语,慢慢地拄着木柴到了院门口。 “你好,有事吗?” “章公子,我是李流夏,前天、前天我们在山里见过,今天来找你,是有所求。”原来这是与他一起被传流言的女主角,李流夏。 “李姑娘,进来说吧。”雨渐渐变小,章恒之把人请进了院子里。 他跟在李流夏后面,看着她一整个的狼狈模样,想着她嘶哑的声音,不禁联想到了清晨那声疑似梦中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看来是真出事了,他想。 屋檐下,章远之对眼前的女子说:“雨天来访,姑娘有事请直说吧。” 李流夏顿了一下,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章恒之,缓慢又坚定地开口说道:“章公子,他们都说你是高枝,你能帮帮我吗?” “怎么帮?” “我需要钱给我娘治病,你能借我吗?” “要多少?” “大夫说,大概需要五十两。” 章恒之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子和初遇时有了些不同,此时的她像是鼓了好大的劲让自己不害怕,可能有更害怕的事情出现时,曾经怕的东西就不再可怕了吧。 章恒之想起了昨天听到的话,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事终究是和他有关,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被流言所扰,既然她找上门来了,那,罢了。 他转身进了屋内,从柜子里摸出一根破旧的腰带,拆出来一张银票,想了想,又把身上的腰带换成另一条同样破旧的,之后出门对她道:“走吧,你带路。” 看着自家哥要跟着这陌生女子走,章远之有些紧张道,“哥,你去哪儿?” 章恒之问流夏:“姑娘我们去哪儿?” “镇上、医馆、平安堂。” “章小远你和我一起去。”听到目的地在镇上后,章恒之看了一下天色,雨已渐停,决定把小弟一同带上。 雨后,前往镇上的人不太多,章恒之和章远之一路都在悄悄观察身边这个他们仍然觉得奇怪的女子。 他们早上起来后没吃东西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也不怎么有力气了,但这个初次见面畏缩害怕、再次见面强装镇定的女子,虽然走起路来身形摇晃,但步伐却是一点不慢。 好不容易赶到了平安堂,两兄弟也是累得不行了。 小药童见流夏回来还带着另外两个人不免得多看了几眼,长得是真好,大的那个都累得大喘气了,还是能看出清俊潇洒的姿态来,不一般啊,转过身去请张大夫。 张大夫出来后,流夏看着章恒之,章恒之也看着流夏,然后看看出来的张大夫,明悟了。 “大夫,请问病人治病还需要什么药材?” 张大夫看着眼前长相和气质都不凡的男子道:“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了,高热还摔断了腿,本就不好的底子这下更差了,所以需要一支好的人参来入药将养,才可能提高醒来的可能,这丫头应该已经告诉你了,那只参需要五十两。” 说完,就见眼前的男子拿出了一张百两银票。 张大夫喊来掌柜的处理事宜,之后去库房里取出了那只上好的人参,进行切片,准备给李老太入药。 李流夏见状非常感激章恒之,但是她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盯着他,眼睛红红的,最后慢慢吐出“谢谢”二字,小跑进里间看李老太了。 章恒之见状轻摇了下头,和小药童打了声招呼,带着章小远去街上逛逛,毕竟两人还饿着呢。 “哥,我想吃馄饨。”章小远指着街边的馄饨摊说道。 “老板,两碗馄饨......” 兄弟二人在馄饨摊上吃上了他们到梨花村后第一顿好吃的饭,还都多吃了一碗,走前,也给李流夏用竹碗打包了一份。 “哥,你说她的娘亲能好过来吗?”回医馆的路上,章小远突然问道。 “人的生老病死,我们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剩下的都看天意。”章恒之看了一眼弟弟说。 “但是如果我怕,害怕看天意怎么办呢?”章远之突然抓住了他哥的衣角。 感觉到了弟弟的不安,章恒之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我还在呢。” 第5章 第 5 章 回到医馆时,章恒之不见李流夏的身影,问小药童得知,李老太刚才醒过来了一阵子,又昏睡过去了。张大夫看后,说应该无大碍了,只要能醒过来,后面就好好养着就行。 李流夏听完这话,给张大夫道了个谢后,坐在床边就倒下了。 张大夫检查一番后说这是因为她一直没睡紧绷着、没吃饭加上淋雨有些发热所致,还年轻,睡一觉出点汗就好了。 章恒之一听,明白了,这娘俩都在医馆睡着了,估摸着得下午晚点才会醒来,就把馄饨交给小药童,麻烦他在李流夏醒来后喊她吃点。 后又带着章小远去街上了。 这里是西州河阳郡和县的莱阳镇,算不上很落后,但也不是很富裕,就一个中下水平的城镇,县衙却也设在这里。 整个镇的布局是以县衙为中心,市场绕着县衙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区域,西边主要分布着茶坊酒馆一类、东边则是米铺、盐铺、布庄等、北边以牙行一类的服务业居多、南边则是供自行交易的场所。 章恒之在了解了镇上的大概情况之后,决定带着弟弟去东市,买些米面粮油回家。 不过嘛,买东西之前,先去西市歇歇脚,此时正午后时分,下雨带来的清凉已经被又升起的烈日给蒸发干净了。 找了家人多的茶馆,章恒之就带着弟弟往里走。 茶馆小二见有两位相貌不凡的客人进店,忙上前招呼着。 “二位喝点什么呢?” “现下我们店里有刚从蜀中运来的今春新采的春雪,客官要来上一壶吗?”小二见章远之相貌清俊不凡,同来的小孩也珠圆玉润,不似普通家庭,故直接将店里的招牌推荐给他。 “多少钱一壶?”章恒之选了一处临街的位子坐下后问道。 “老板说这茶新上,前十天尝鲜价二十文一壶,三天过后就是二十五文一壶了。” “其他的呢?” “川芽十五文一壶、边青十文一壶,最后是茶沫子、八文一壶。” 章恒之点点头,这边的茶看起来和京城里常喝的有些不同,没有那些传统名目,价钱倒是要和京城差不多了。 他看向章小远,“你说,喝什么?” 章小远想了想,他们刚才在馄饨摊上一共吃了五碗加上打包共六碗馄饨才花了三十文,老板还把打包用的竹碗送他们了,思索了一下,选择了边青。 “好嘞,客官稍等,这是赠送的花生小食,请先用些,茶水马上就来。”小二边从褡裢中摸出一小包花生来放在桌上,边说道。 小二离去后,章恒之盯着章小远,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 等茶水来了后,也还保持着那样。 章小远被看得开始从一开始怀疑自己吃馄饨后没擦嘴,到脸上的泥浆没擦干净,到开始反思最近什么时候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思索无果后,他弱弱开口,“哥,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章恒之终于开口道:“章小远,你能给我说说刚才你选择茶水时的想法吗?”他的声音语气有些许的格外正式。 章小远一听,埋着头说了刚才的想法,也说到他今天看到流夏因为没钱借到了他们这外来人的身上,他们现在有钱还好,可毕竟是流放,万一有一天身上的钱用光了,还没能回京城,那如果哥生病了,他又能找谁呢。 他知道以前在京城时,他哥都是喝龙井一类的春茶,茶沫子肯定是不愿意喝的,所以为了不太委屈他哥,选了边青,还说新到了地方,喝地方特色茶就从便宜的开始。 章恒之听完,摸了摸他弟的头,感觉手感毛茸茸软乎乎的,才开口说:“你现在能想这么多,也是有成长了,但是你也说了,我们因流放而来,活动是受限制的,能上镇上来的机会不多,这次没给村长说一声就走了,回村后,不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能再来了,所以想吃想喝的只要不过分,哥都可以满足你。” “再说,我们离京前,也带上了不少资金,刚才在镇上逛了一圈也算了解了物价,我们如果不事生产的话,一年最多也就花费不到十两银子。” “所以,章小远,你现在少担心这些铜臭之物,多长点脑子,还有锻炼好身体是第一重要的事。” 章恒之抬起章小远微垂的脑袋,温和地看着他说道,话落还捏了捏下肉墩墩的小肥脸,真软。 看着他有些湿漉漉的双眼又说:“放心,你哥现在还不会死,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你自己选的,尝尝。”倒了一杯茶给他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好苦。” “哈哈。” 看着街上来往的人们,章恒之感受着边青刚入口时偏重的苦涩味,慢慢回味着苦涩褪去后的清甜,地方特色茶确实也有独特风味,他想。 “诶,你们听说了吗?今年的探花是国子监的学生,好像是、是姓严。” “自然听说了,前天从府城传来的消息,说这探花啊,刚及冠,长得花容月貌、貌比潘安啊。” “还有还有,听说游街的那天,大半个京城的女子都出门了,只为一睹探花郎风采啊。” “说到这里,不免觉得有点可惜,以前曾听闻说有一位国子监的少年天才,十岁就取得了童生试府案首,但后面不知怎的,竟没了消息。” “这个啊,我也听说过好几个版本,说他意外遇害了的有、伤仲永了的有,还有说他就是去年秋闱第一的也有。” “说到这里,这去年的秋闱第一,今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消息,怪哉,怪哉,也不清楚他的名姓,只记得府城中人隐约说过,好像姓章/张。”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这些与我们又没什么太大的干系,只希望这些读书的孩子们都能早日取得个功名回来。” “朱兄说的对,也不知道顾院长喊我等今日下午去有何要事,难道是书院又需要大量预定题解了吗?但近期也没听说有哪位大人新出了题解啊。” “是啊杨兄,我也有些疑惑。” ...... 章恒之坐在他们隔壁桌,听完了大部分对话。 探花姓严、国子监,他自然想到了这几年每年都会上门送过节礼的严敏行,那人今年正好及冠,如果说他章恒之长得是清俊,那严敏行就是昳丽,且为人正直不阿,一心想为朝廷做贡献。想到这儿,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严师兄这也是如意了。 至于说另一人,章恒之心底哼了一声,不做评价。 他刚才状若无意地观察了下说话的三人,都是一身文人打扮,结合聊天内容,他想,这几位应该是书肆的老板们。 一壶茶喝的差不多了,章恒之带着章小远去了东市米铺,买了一麻袋重约三十斤的精米,又去盐铺买了一斤盐让章小远抱着,之后扛着米袋子往平安堂的方向走。 边走他边想,直接抗着米袋回村里是有些困难的,得看看待会儿能搭个什么车不。 平安堂里,李流夏正有些懵地吃着那碗馄饨,凉了,但天热,吃起来也不难吃。 章恒之扛着麻袋进门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来人走进大堂,放下麻袋,对她说:“李姑娘醒了。” 流夏看看男人又看看他旁边跟着的年画娃娃,想起来了,连忙起身对章恒之鞠躬表态:“多谢章公子帮助,我会努力挣钱还给你的。” “李姑娘多礼了,这毕竟也有我的一部分关系在。” “令堂如何?” “我娘已经醒过来了,药也都装好了,我们准备等下就回村里去。”李流夏轻攥紧了手,抬头看着章恒之说道。 “你们怎么回去?” “我娘的腿伤了,镇门口有牛车,五文钱一个人。” “我同你们一起回去,我先去镇门口订下牛车位子,等下回来。”说完,章恒之抱上米往镇子门口走去。 “章小远,你先留在这里。” 被留下的章小远和李流夏两面相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见那碗馄饨后,章小远开口了:“镇上的这家馄饨我觉得很好吃,你觉得呢?” 猝不及防的搭话,李流夏有些不习惯,继续又做了下心理准备后说:“我也觉得好吃,谢谢你们。” 章小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比如说她家里爹去哪儿了,她娘怎么受伤的,村里平日都做什么,后面问题还绕到了怎么洗衣服上面。 李流夏听着他的问题,也只慢慢地思索,然后认真地回答。 不去想他问的原因,只是专注地给人解惑。 章恒之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小弟在坐在女子对面,嘴里问些有的没的的话,女子安静思考后慢慢地开口,场面说温馨也能有几分。 “我找牛车师傅订了我们四人的座位,可以准备过去了,再过三刻钟,他就要开始套车了。”章恒之的话,打断了堂中的一问一答。 见章恒之回来,章小远嗖的一下跳到他身边,还伸出爪子拉着他哥的手,轻轻摇了摇。 “好的,麻烦章公子了,我去背我娘出来。” “需要我来背吗?” “不,不需要,我可以的。” 女子背上了她的娘亲,男子牵着他的弟弟,小药童看着四人逐渐走远的背影,跑进了里间,喊道:“师父......” 第6章 第 6 章 牛车缓缓从莱阳镇镇门驶出,因为雨天,附近村里上镇上的人不多,王老大驾着的牛车上也就只有三大一小四位乘客而已。 王老大是下河村专往镇上送货的,每天都往镇上去,一来一回经常捎带上些不愿走路或者有东西需要搬运的人,一天下来,额外挣的也够养牛的草料钱了。 此时,肆意的阳光已经开始收敛,热意逐渐柔和的光斜斜地照在牛车的前方,王老大一边赶车,一边想着车上的年轻男子,什么时候梨花村有了这么一位俊秀的后生,还和传言性格阴沉不语的李流夏母女扯上了关系。 疑惑地摇摇头,没想明白,管他呢,别人家的事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乱说闲话,也不怕以后报应到自己头上来。 王老大轻轻甩了甩鞭子,牛车缓缓继续前行着。 李流夏自背着她娘上了牛车,就只说过两次话,对她娘状况的关心、对章恒之的感谢,之后一言不发,只呆呆地望着道路边的小草。 行至中途,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搭上了她的肩膀。 靠着挡板的李老太轻轻拍了拍她,望向她的眼睛柔和又充满慈爱。 李流夏看着娘亲还带着苍白的脸,对上她从小到大爱意从未减少的双眼,泪水一下子蓄满了眼眶,她觉得内心又酸又胀,有好多话想对她娘说,但她开不了口,一开口满溢的泪水就会汹涌而出。 李老太看着她的孩子,缓缓点了点头,揽着她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 章恒之目睹着这一切,他看着李流夏微微抽动的肩膀,听着她无声的哭泣,她的娘亲在用有些苍老的手抚摸她的头顶。 章小远朝他靠了来,看着他,慢慢把手也放进了他的掌心,感受到章小远的动作,他缓慢又用力地回握。 夕阳此时将世间笼罩在一片金黄当中,淡淡的暖意,悄悄附着在行驶中的五人一牛身上。 “村长,那章家兄弟两都不见了,这可怎么交代啊?” “唉,昨天才听说他和李流夏拉拉扯扯,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的,才来不到一旬......” “要让我们找到了,管他什么人呢,先锁上再说,本就是流放而来......” ...... 李流夏她们下牛车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村长李全和一群村民在村头大石板处聚集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 见她们下车后,一群人立马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准确的说目光是落在章恒之身上。 章恒之见状立刻明悟,姿态端正地对村长拱手说道:“村长,章某非无故离开,今早因为李家伯母意外伤重,急需帮忙,当时天色不好,事情又急,没来得及告知,还请见谅。” 村长脸色不是很好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被李流夏背着的李老太,想说什么又忍了,对着他说:“章公子这三年还请不要无故外出,快到农忙季节,到时候也需要章公子帮着大家多出几分力。” “天色也晚了,我们便陪章公子一道回去吧。” 村长说完后转身,那群村民则是看着章恒之,仿佛如果他有什么其他动作,立马能将他扑到。 见状,章恒之对李流夏母女道别,扛上麻袋,牵着章小远跟着村长走去。 李流夏背着李老太,跟在一群人身后慢慢地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两母女也没说话。 到家后,李流夏把她娘背会房间后,先去厨房烧了一锅水,又找来了油灯点上。 水缸里的水还够,她舀了几勺面粉,快速地揉了几个面团在旁边醒着。 用烧好的水掺了些凉水,她端着盆进了屋内,给李老太一通擦洗后,换掉了在雨水中脏污的衣服。 这一天半的时间对她而言有些过于漫长,发生了好多事。 李老太看着她的神情,开口对她说:“流夏,娘其实很开心见到你的变化。” 李流夏在她开口时,瞬间就回过神来望着她。 “过去的十年里,你把自己悄悄地藏起来了,在外面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也没有朋友。娘很心疼,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好起来,这是娘做的不好。”李老太看着她的眼神,心疼中混杂着愧疚。 “这次你因为村里传的流言和我受伤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昨天都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那一定很难接受。”李老太抓着她的手紧紧捏了捏,后又继续说道。 “现在你能鼓起勇气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哪怕只有一次,不要再退缩回去了好不好。我们不要怕流言,不要怕他们的非议,娘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一些。”李老太说完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良久,李流夏轻轻地露出一个笑来。 哑声道:“好。” 李流夏端着厨房的油灯去了院子角落的菜地,准备摘点青菜来煮面疙瘩汤。 初夏时节,蔬菜的长势都极好,不一会儿,她就摘了一大把。 刚在院子里把菜淘干净,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听起来声源方向是山脚附近。 李流夏推开院门往山脚方向望去,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章家兄弟住的那边也没有一点亮光。 想到章家兄弟,她把菜放进厨房,去屋里和李老太打了声招呼,点了个灯笼出了门。 李流夏靠近的时候,就见两兄弟坐在河边点了一个快熄火的小火堆,章远之在和章恒之说着什么。 “哥,这下怎么办呢?” ...... “章公子,刚才有一声巨响,是你们这方向传来的,没事吧?”面对章家兄弟,李流夏目前已经能够正常地进行交流了,不需要强打勇气。 “李姑娘,这个问题,说没事也没,说有事也有。” “实不相瞒,我们之前住的屋子,刚才塌了。” 对于这种情况,章恒之倒也不是很难接受,还有心思调侃一二。 听了他的话后,李流夏有些懵了,塌了,什么塌了,房子。 反应一下后,她看着这两像在河边烤火的两兄弟说,“人没事就好。”不过,夏天还烤火吗? 还不等她继续说话,村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随声望去,村长带着几个人也打了灯笼来看情况。 见人来了许多,章恒之便主动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 他们回家后,因着不会做饭,家中的野果也吃完了,于是带着东西来到河边准备烤鱼。 不成想,刚把火堆点上,还没开始捉鱼,就发现柴火不太够,章恒之正准备回去拿,突然出现的崩塌声就挡住了他的脚步。 确认是自家住处塌了之后,两兄弟就坐在火堆边缓缓开始了思考,之后大家就来了。 村长听完后,说道:“走吧,过去看一看,倒成什么样了。” 借着众人灯笼的光,李流夏稍微看清了坍塌的房屋,白日里见过的破茅屋,此时基本完全倒塌,只剩下半边的墙垣还支着,破旧的院门和围栏,也在震动中变得歪斜,一副完全没有人气的样子,这里显然不适合再住人了。 村长看了看这大概需要完全重修的房子后,思索了几息,对章恒之说:“章公子,今晚这地是不能住了,先去我家住上一晚吧,我家里还有一处旧屋,就在这附近不远处,之后你可以收拾下过去住上一段时间。这边的屋子,我明日一早会上报官府,你非故意离开定点。” “那就谢过村长了。” 众人见事情就这样决定,也不多嘴,各自回了家去。 李流夏跟在村长和章家兄弟二人身后,一路同行,她家就在村长家旧屋附近,那处旧屋在她看来,和倒了的那处也差不太大,同样的年久失修,因为无人打扫、居住,而显得破败。 回家后,李流夏先去屋里给她娘说了章家那里发生的事,才回到厨房,开始煮面疙瘩汤。 厨房被炉灶里的火光和灶台上的油灯照亮,少女单薄的身影被晃动的灯光映照地格外高大,她看着锅中翻腾着的面疙瘩,也不知怎地想起了刚才那两兄弟在河边生起的小火堆,火光微弱,也没有食物在上面翻烤。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今晚吃了没。” 锅中水翻腾几次之后,李流夏放入洗好的青菜继续煮,又拿出两个碗,各放入一点油盐。 之后蹲下将燃烧正旺的大块木柴夹出,调整火力大小。 两碗面疙瘩端进李老太屋子时,夜已渐深。 这一天多的事情多而杂,心力消耗不小,简单吃过后的娘俩赶忙洗漱了一番后,很快就歇下了。 和往日不同的是,李流夏说今晚想和她娘一起住,她在不大的床上轻轻地贴着李老太。 初夏的乡间夜晚,燥热很快褪去,她在缓缓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心慢慢地回归平静。 与此同时,在村长家的章家兄弟二人,也已上床休息。 村长家的晚饭早已用过,他们吃了点村长家的野果稍稍垫了垫就在村长小儿子的屋内歇下了。 村长家的房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章恒之想那旧宅应该也会比之前住的那处好,于是开始考虑起来了今后的日子。 这三年他需要一定的服役,不能随意离开梨花村,和村里人的接触特别是村长不宜过多,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最好的。 但是如果明日住了村长的旧宅,那么日后的联系一定少不了,这个,想到这里,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看看身侧已经熟睡的小弟,回想起白日里他回答他的那番话,对于章小远又该怎么养呢? 流放带着他来是对是错? 繁杂的思绪在曾被称为天才的少年脑海中冲撞,久久无果,他也渐渐睡去,两只小手紧紧地抱着另一只不太粗的胳膊。 第7章 第 7 章 初夏的早晨,风还带着几分凉意,李流夏昨晚睡了一个好觉,早上天亮了才发现自己在娘亲怀里,还紧紧地拽着娘亲的衣角。 忙不迭地起床,走到井边打水,一通洗漱后,生火洗锅,开始做饭。 又把另一个小陶炉翻出来清洗干净,把药泡在罐子里,准备饭后开始煎药。 她从院子里摘了一把葱,到鸡窝里捡了今日鸡新下的蛋,准备做葱煎鸡蛋饼。 切葱、打蛋、调面糊,在她流畅的动作下,一张大大的鸡蛋饼很快出锅,香味也悄悄地跑出去,钻进了他人的鼻子里。 跟着村长来看房子的章家兄弟二人,闻着这股隐约飘散的香味,心情有几分不太好。 村长家的旧宅离之前的住处确实不远,但是破烂程度也是不相上下,还没走进屋内,只在路边,他都能看见破了大洞的茅草屋顶。 “村长,感谢你的好意,愿意借这处屋子给我们兄弟。”章恒之还是开口道。 村长看着这白日里显得极度破败的旧屋,也有几分不太好意思,前几日路过时,也不见屋顶有个大洞,这是怎么回事。 “章公子,这屋前几日我看的时候,房顶还是好的,我等下找人来帮忙捡一下屋顶的草,应该就可以住了,这屋我父亲住了也是有三十年的,都没有什么问题。” 说完,上前开锁,准备开门。 但突然一股力量向后拉他,紧接着旧宅的屋顶在他面前落下哗啦一声落下,砸在泥地上,扬起大片尘土,不等烟尘散去接二连三的倒塌声响起,持续了几息。 很多村民也闻声而出,寻声而来,远远地就看见村长家的旧房子门口,三人愣愣地站着,原本伫立了几十年的茅屋,只余下几片断续的矮墙。 没错,村长家的旧房子也塌了,还好村长准备开锁时,章恒之多看了一眼头顶破洞的茅屋,发现房顶摇摇欲坠,急忙出手将村长拉了回来,不然,现在这片倒塌的废墟之中还要再得再加一个人。 正在和李老太吃着饼的李流夏听着外面传来的似是有些熟悉的倒塌声,想到了昨晚,也想到了不远处村长的旧宅。 犹豫一下,给李老太说了一声后也出了门,毕竟章恒之是她的债主,虽然他没回答,但她也需要关心他的死活。 出门一看,果然是出事了,平时一眼就能看见的村长家旧屋的房顶,现在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烟尘。 远处也有其他的人在靠近那里,想到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大叔大婶,李流夏心里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正东张西望的章小远一见她来,就走到了她的身边,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香葱鸡蛋味,肚子叫了几声。 听见声音的李流夏和章小远同时低了头,章小远有些许害羞,然后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给她讲了他们准备来收拾屋子,但是先发现房子屋顶破了大洞,再是村长刚准备开门,房子整个就开始崩塌了。 章小远的小脸都臭了,这怎么办呢,新的住的地方又没了。 李流夏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有几分不太习惯,但是也不像往日那边垂着头,只是拍了拍章小远的肩膀,对他说:“你哥哥应该要在这里和村长讨论接下来的事宜,你要不要去我家吃点东西,我做了饼。” 听到饼的时候,章小远的眼睛都亮了,李流夏可以确定没有看错。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小跑去他哥身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对李流夏说随她回家。 李流夏听后,望向了章恒之的方向,正巧发现他也正望着他们,见她望过来,轻轻地露出了个笑容。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他真好看,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同她在夏夜看月亮和星星时的感觉极为相似。 李流夏看着章小远,想起了什么似的,伸出了手,章小远有些疑惑但还是牵了上去。 回到家,李老太已经吃好了,正坐着在休息。 见章小远来了,就露出一个温和亲切的笑来:“章家小弟吧,吃了吗?来吃些你流夏姐姐做的饼,好吃的。” “娘,村长家的旧屋也塌了,我带他先来家里吃点东西,顺便歇歇。”李流夏说完,去了厨房,端出还余下的一小份饼和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章远之,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碗来,给他倒了一小碗热水。 “你先吃着,我等下再去做一点,想来你和你哥应该都没吃什么东西。”对章家兄弟,李流夏是愿意亲近的,除了欠钱这件事外,他们长得好看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就是他们看她的眼神,很平常,和看村里其他人是一样的。 她先去看了炉子上熬着的药,见药差不多了,给李老太倒了一碗放在面前凉着,才又去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又传出了葱煎鸡蛋的香味。 章恒之走到李流夏家院门外时就闻到了这股味道,一大早的本来说先看了屋子,再回村长家吃饭,但没想到房又塌了。猝不及防的情况,让本就饿得很的他有些烦躁。 村长和他说了,既然两处屋子都塌了,他先向上面禀告,最近就看他愿不愿意在几家村民家轮流暂住了。 他没有一下子回答,说先考虑一下,以章小远在李流夏家的借口,断了和村长的谈话。 院门没关,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坐在院中吃饼的小弟看见了。 “哥” 李老太循声望过去,请他进院子里来。 “伯母好,我是章恒之,来接小弟章远之。”章恒之礼貌问好,说明来意。 “章公子,多半也还没吃饭吧,先坐下吃点东西吧,昨天多谢你们了。” 章恒之一听,连忙说道,流言也和他有关系,他也有责任,但是他们之间实非别人传的那般。 李老太看他神情真挚,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寻常地关心了几句。 章恒之看着眼前和他祖母未过世前差不多大的妇人,有些许恍然。 端着新做好的饼从厨房出来的李流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形貌出众但被烟尘弄脏了脸和衣服的男子,在院子中站立,神情看起来有些飘忽。 “流夏,你带章公子先去洗洗吧。”见流夏出来,李老太对她说道。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状态有些糟糕,章恒之也没问什么,只看着李流夏轻轻点头,“李姑娘麻烦了。” “哥,快跟着流夏姐去洗干净,这饼可好吃了。”吃着饼的章小远突然插了一句,让章恒之有些手痒。 水井边,章恒之感受着刚打起来井水的清凉,觉得脑袋清醒了许多。 他接过流夏给他的帕子,是张新的,擦干净了脸和手,然后坐到院中的桌前,客气一番后,夹起饼慢慢吃了起来。 流夏也给他倒了一碗热水,看着吃饼吃得很香的兄弟二人,娘俩默契地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吃东西。 时间还早,刚过辰时,太阳从午后的竹林上方缓缓出现。 饱餐一顿后的两兄弟,对于这顿饭非常的感激,从到这儿的那天起,这还是两人的第二顿热食,柔软鲜香的葱煎鸡蛋饼,第一次吃,但味道极好。 流夏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关于二人住处的事。 章恒之把村长的建议给几人说了之后,也说了自己正在犹豫,还没有定下,也想问问流夏,村里哪里借住会比较好。 流夏闻言,看了看李老太,她娘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眼含鼓励。 她看看她娘,又看看坐在一旁等她建议的两兄弟,才慢慢说道:“村里哪家借住比较好,我不太清楚,我和他们来往不多。” “但是,你、你可以借住我家,我还欠你钱,住我家,我就当用房租来抵一部分钱了。” 流夏一说完,院里其他三人都看向她,章恒之很惊讶、章远之有点疑惑又有点开心、李老太则是有些欣慰。 “可、可是,李姑娘,村里已经有人在传我们的流言了,如果我们住你家,你的名声会更受到影响。”章恒之有些惊讶和不解,在他看来之前的流言已经给她增加了许多麻烦。 “我、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外面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没做过的事他们也会说我做了,所以随心就好。” “你们住在我家的话,我们也能互相有个照应,你们也不用总是吃野果,我外出的时候,你们也能帮我看着娘亲,她现在腿不方便。”李流夏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章恒之答应了,虽然他后面觉得自己失了智,但是当时他真的答应了。 李流夏和章小远因为他的答应而开心,李老太则是若有所思。 他们约定了一年租金三两,把正屋旁的那间大屋子租给两兄弟。 那间屋子因为宽敞,之前一直被母女两当做库房使用,现在的话,就把那些竹编什么的放到后院草棚里去好了。 从村长家离开时,章恒之都还在纳闷自己当时决定的时候,是不是受到了什么蛊惑,难道那个长相平凡的女子真会什么巫术不成。 村长听完他话后的好奇又八卦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想,这下流言在某些人心中怕是真坐实了。 不过,既然有人在传流言,与其等人胡编乱造,不如他先发制人。 于是村里很快传出,章家兄弟因为李流夏家的鸡蛋饼想念起了家人,于是借住到她家的事情来。 第8章 第 8 章 初夏,成片的蟋蟀每晚都聚在一起,讨论它们自己的虫生大事或人类的无聊八卦,乡间的空气中满溢着稻穗的味道。 白天趁着天晴去之前塌了的住处把重要行李挖出来了的章家两兄弟,花了大半天时间,总算把屋子里原有的竹编物件搬到了后院草棚,清理出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住处。 整理好屋子后,兄弟两进到了院子里,闻着厨房里传出来的饭菜香,互相对视一眼,感觉这种感觉好像有点不错。 李老太看见出来的二人就招呼他们赶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李流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时,不确定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刚洗完手的兄弟二人巴巴地望着她。那瞬间,她想原来对于长得如此出众的人而言,吃饭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饭后,章小远刚放下碗就对李流夏说,“流夏姐姐,你做的饭菜真好吃。” “我和我哥都不会做,刚来的几天都吃的山上野果。” “镇上的馄饨也好吃,但是我哥不能随便离开。” “好想一直都能吃到好吃的饭菜。” 听了章远之话的李流夏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可以教你哥做饭。” 一听这话,章恒之有些懵,“我,做饭?”,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合适,没犹豫地就答应。还给章小远说等他学会了就该他学了。 章小远乐呵呵地点头,也没有疑问。 唯一有疑问的李老太,看看达成一致的三人,笑笑,端着热好的药,一口下肚。 第二天一早,李流夏醒来后听着窗外的雨声,连忙跑到了隔壁李老太的房间,看到她娘安睡的面容,才缓缓退出屋子,向厨房走去。 先检查了屋子有没有漏雨进水的地方,再用水缸里剩下的水洗漱了一番,之后拿着桶准备去井边取水。 刚戴上蓑衣,章恒之从屋子里出来了,见状,忙上前准备帮忙。 “章公子,我已经换好了蓑衣,你先去洗漱吧,待会儿你就站在屋檐下,帮我把水提到厨房水缸里去。”李流夏很自然地说道,她感觉现在和别人的相处越发顺畅了,把对方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对待,好像也是一件可以很好接受的事情。 “也行。”章恒之也不过多要求。 两人一打水,一提水,很快,厨房的水缸就满了。 “章公子,最后这两桶水提过去,麻烦放在灶台旁边。”得到章恒之的信息后,李流夏说道,之后绕去摘了一把葱,才走上台阶,将蓑衣换下来,挂着滴水。 章恒之把水桶放下后,转身望向在正在检查有没有被淋湿的女子,忍不住想,如果家中长辈还在,知道他带着弟弟住进了孤女寡母的家里,还觉得心里很自在,怕是要罚他在祠堂中长跪了。 “不止住进了女子的家中,还要跟着那女子学做饭食。”想罢,他又在心底加了一句。 “章公子,你会烧火吗?”李流夏放下葱后问道。 章恒之摇摇头,“会一些,但李姑娘,麻烦还请耐心教导。” 炉灶里缓缓燃起了火光,一缕缕的炊烟向空中慢慢飘去。 李流夏对章恒之露出一个赞扬的笑来,“我们先在锅里倒上水,等下开始做饭。” 章恒之坐在炉灶前,轻轻点头。 他看着她从柜子里舀出面粉、从篮子里取出鸡蛋、又把带着雨水的葱拿去洗净。 “一碗面放两碗水......” “鸡蛋、葱放进去......” “加上盐、搅拌均匀......” 时间在她的声音和动作中缓缓过去,葱煎鸡蛋饼的味道,再次香满整个小院。如同昨日,微苦的药味也慢慢掺杂在其中。 起得晚些的李老太和章小远也洗漱完毕,四人在厨房里,用完了今日的早餐。 雨天,怕李老太再摔倒,李流夏将她扶到了屋里。之后找了些之前花好的细竹条,开始在堂屋里做起竹编来。 章家两兄弟现在无所事事,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问上几句满足好奇心。 平淡又无聊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李老太说今年的雨有些不同于去年,有些过于多了,可能有的地方会犯水涝。 专注于编背篼的流夏一听,也说这雨是和有一年涨水时有些像,下得大又连续,也不知道上游的堤坝今年有没有加固。 章恒之听后,开始思索起了,如果上游需要加固堤坝,那他是必须要去服役的,一去可能十天半月,也不知道能不能每天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雨水仍旧不断,李流夏有些担忧田里的庄稼,她带着说要帮忙的章恒之去了自家的田边。 她家的田地只有四亩,是以前开荒开出来的,开荒出来的税赋比买卖的田地低,所以一年的产出缴了税后,也够她们两吃。 她给了一把锄头给章恒之,但看他拿着它好奇端详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不会做。 于是她给他讲解了要做的事是给田地排水,即挖洞,让水流出去,虽然现在雨还一直下着,但是把雨水能够尽可能地往低处引,总是会缓解一些庄稼的受损程度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期间流夏还遇见了其他的村里人来田地排水,他们有些会打量他们,然后低低地说些什么,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了。 晚上,用过晚饭后,他们如常地在屋檐下闲聊,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两家人彼此的了解都有加深,李流夏知道了章恒之原来是个读书人,章恒之知道了原来她们是收养的母女关系。 院子里,雨还在不大不小地下着。 一阵敲门声响起,流夏带上斗笠、举着油灯前去开门,是村长撑着伞站在院外,摇晃的灯光照射下,他开始爬上皱纹的脸上显出几分焦急。 “章公子,县衙传话来说上游的河堤需要加固,工期半月内结束,明天开始需要麻烦你开始去上游服役了。”村长进屋后,简单地打过招呼,就看着章恒之说道。 章恒之点头答应,但觉得看村长的面色似乎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村长,县衙那边可还有其他要求。” 村长一听,像找到了倾诉对象般,“是啊,县衙那边说这次雨来势汹汹且可能连续时间较长,希望工期能够更短一些,县里服役的人不够,喊再雇佣一些人去,可是、可是每天的工钱只有八文,再包一顿饭。” 说到这里,村长就叹气:“一天八文钱,还只包一顿饭,这、这谁又愿意去啊,上午我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很多人家都没有意向,你们这里最边上,也就现在才告诉你们。” “我就愁这个啊,人不好招的话,后面工期怕是要延长,或者......” “唉——” 章恒之想也是,这一天八文,很多人都是不愿意去的,按照他对这边的了解,现在普遍做工是一天十五文左右,这几乎砍了一般的价钱,也不怪村长犯愁。 “村长,我、我可以报名去吗?”听了他们对话的李流夏突然说道。 三个大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她身上,一瞬间的不适应很快过去,她再次说道:“我、我可以去修堤坝吗?一天八文,我可以的。” 借着屋内的灯光,村长这还是第一次看清长大之后的李流夏,之前她在外总是埋着脑袋,也不说话,现在这一看长相虽不出众,但是双眼清澈,脸上没有什么胆怯之色,反而是一种柔和的坚定。 “你、你确定,这加固堤坝,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村长再次确认,他对这孤女寡母一家的了解是生活过得去,应该不至于需要再额外做这种活多钱少的工作。 “我确定,我可以的。”她再次肯定地说。 村长看向李老太,李老太移开看向女儿的视线,朝村长点了点头,“我不反对她的决定。” “行吧,那我记上,流夏明天就和章公子一起去,记得早上是卯时三刻河边大桑树下汇合,然后大家一起前往上游上河村堤坝。”说完,村长急匆匆地离开了。 李流夏心里有些觉得不太真实,这就可以了吗?好像也不是很难做到。她自己主动地找了一份活计。 其实这半月她也可以在家里继续做竹编,但是她突然很想试试去外面做工是什么样的,她记得以前路过时,听人说农闲时出门做工也能赚不少钱,她还欠着钱,做竹编继续生活下去是可以的,但是还钱几乎指望不上。 章恒之又看着这个最近这段时间让他好奇了多次的女子,她要去加固河堤......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眼说,“章公子,明日早上我们卯时起床,多做一点饼,带在身上,路上吃。”完全没有和大家解释的意图。 章恒之当然同意,最近他在她的做饭教学下,已经能够成功地自己生火做饼了,除了葱煎鸡蛋饼,他还举一反三了白面饼、椒盐饼,今早的早饭就是他做的饼,流夏煮的菜粥,章小远还对此大叫了一通。 后他们继续围坐在一起,听李老太说了一些上河村河堤的事情,才去收拾收拾,准备休息。 第9章 第 9 章 几颗自家鸡下的蛋,一大叠新出锅的饼,两壶晾凉的开水,把一部分的饼放在碗里镇在冷水中后,李流夏和章恒之带着剩下的饼和水在漫天星月的陪伴下,走到了河边的大桑树下。 刚吃完饼,村长和另外一位村民也来了,是李四叔,李流夏认识,他对她和对村中其他小孩自小就一视同仁,她主动点头招呼。 等到卯时三刻后,也不见有其他的人再来,村长就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三人沿河往上河村去。 沿路走时,村长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无非就是少说话、多做事,活计从早上辰时初到酉时过半,晚上可以回家也可以选择在那边的工棚休息,第二天不要迟到,今天他带他们去认人,明天开始就自行结伴来回。 李流夏这还是第一次外出做工,听得格外认真。 章恒之沿途则在观察这条河流,他们一路沿河而上,水量越发充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分叉的河流,远远望去,河流未分叉时,宽约十丈,原来梨花村的小河水来自此地。 李流夏被眼前算得上大河的长流吸引了,看着另一条支流,她觉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被水冲往那个方向。 再走约半刻后,远处就出现了堆积的沙土、石块等,数个工棚一字排开,县上的衙役们在登记和县下属八个镇上来服役和做工人的信息。 村长带着他们报道后,就自由离去了,衙役见着服役的章恒之倒也不是太奇怪,毕竟长得好也不代表不会做错事,见着李流夏是主动报名来做工时,倒是多看了几眼,毕竟这份工,钱少、活累,如果不是因为逼急了,很多人都是不愿意来的。 她一个身材不壮硕的女子,怕是有什么难处吧。 登记完后,衙役让他们跟着去前边第一个棚领取工具等待听做工要求,之后辰时一到,会有锣声响起,就可以开工了。 李流夏和章恒之被一起分到了装袋的队伍,李四叔则被分去了运送袋子的小队。分开前,三人组总算开启了第一场对话。 李四叔是个四十来岁、内向憨厚的中年男人,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女,犹豫了一下,叮嘱他们专心干活就好,别和他人起冲突,如果有事先喊他。 两人下意识谢过,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一上午,天下着细密的小雨,百来个人在分好的组别中,手脚不停地专心地干着活,不时有巡逻的衙役路过。 时间很快过去,午时过半,锣鼓声又响起,几个棚子下边是用桶装着的饭菜,大家依次停工,排队等待放饭。 天虽然下雨,但一上午的劳动和夏日的闷热仍然让人满头大汗,李流夏起身拿起水壶微抿了一口后,看向章恒之。原本白皙清透的皮肤因为因为热汗显得红扑扑的,散乱的发丝糊在脸上,下意识的,她看向其他开始歇息的人,这张脸在这里有些突兀。 看了下沾有泥的手,她快速靠近章恒之,两手捂上了他的脸。 章恒之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余光瞥见一双泥手,也隐约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示意可以放下了,之后用自己的手又抹了一下。 “章公子,这几天过去后,晒黑点就不会突兀了。”流夏对他说。 “谢谢李姑娘,别喊我章公子了,以后喊我大、大章好了,我喊你小夏?”章恒之微偏了偏头。 “好,大章。” 用完只有咸味的午饭后,李流夏隐约发现了章恒之的特殊。 其他服役的人都是被聚在一起,听人说都是在河边搬沙袋的,只有他像其他来普通做工的人一般,可以自由活动,做稍微轻松点的活计。 或许这就是他们说的高枝吧。 装沙袋的工作强度李流夏能吃得消,但是对于章恒之而言,有些够呛。 从小君子六艺虽为必学科目,但是章恒之同学在骑射方面向来只是恰巧合格而已。再加上饭用得不多,体格也不够宽胖,午休过后再开工,章恒之有些吃力了。 流夏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主动上前和他打了配合,两人一牵袋子一装土,也将活进行了下去。 巡逻的衙役偶尔路过二人,想说什么,但看着流夏麻利的动作也算了。 劳累的一天随着再一次的锣声敲响结束,大棚下再一次放了几个桶。 是姜汤。 虽然天气不冷,但人们还是在不断的小雨中几乎淋了一天,如果因为发热病倒,再没人来做工,这后果有些难以预计,因此,县令大人让人备上了。 喝完姜汤后,三人再次汇合。 回去路上,李四叔看着章恒之的样子,瞥了眼旁边专心赶路的流夏,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新来的高枝吧。长得是好,讨人喜欢,流夏是个好孩子。” “嗯。”章恒之累得已经无暇思考其中是否有其他意思了,只点点头。 倒是流夏,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她是一个好孩子,脚步微顿,看向李四叔,露出一个浅浅地笑来,“谢谢李四叔。” 李四叔摇了摇头,“你们好好过日子,别管有些人的打胡乱说,今晚早些休息,明日继续桑树下见。”说完,和二人告了别,往村里走去。 李流夏倒也没多想,带着章恒之往家里走去。 家里,李老太坐在灶台前,和在烧火的章小远在讨论着,这饭大概还需要多久时间好。前段时间章恒之在学习过程中,章小远也被学会了烧火的手艺。 中午他和李老太吃的是早上剩的饼子,晚上他们就准备做一个青豆粥。 早上章小远在李老太的指挥下,喂了后院的鸡鸭,给院子里和后院菜田的菜浇了水,还顺便扯了一大把长得非常茂密的青豆,两人下午就在院子里慢慢地剥着豆子。 时间随着豆子落入盆中的声音逐渐变小而过去。 “李伯母,你说这饭都好了,怎么我哥和夏姐姐还没回来呀?”有些坐不住了的章小远跑去院门望了望又跑回厨房说道。 “应该是快回来了,你把饭盛出来,放桌上晾凉。”李老太倒也不着急,经过生病一事后,她想得更开了,到她这个年纪了,凡事都不要强求。 饭刚放上桌,院子里传来开门声,一脸汗水的李流夏和脸上泥汗混杂的章恒之进了门。 “娘,我们回来了。” “章小远,我们回来了。” “哥。” “快先洗洗,今晚吃青豆粥。” 触到清凉的井水时,两人觉得一整天的热和累有被轻轻抚平,井水有一种魔力,能够让人燥热的心平静下来。 李流夏看着章恒之洗干净后的脸,昏暗的灯光下,她觉得这人还是好像月亮,好看地让人想抹上泥浆不让别人看到。 章恒之看到李流夏盯着她似乎若有所思的眼睛,之前没来得及细想的李四叔的话,又绕回来脑海里,难道,真的,好像是有可能。 晚饭期间,章小远对于他哥做工的一天有些好奇,一会儿问东一会儿问西,章恒之心里有些事,也就随便回了他。 倒是李流夏认真地理了他,给他讲了大概什么样,有多少人,要做什么,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少年睁着大眼睛听得格外仔细。 最后,她还说:“大章的脸在干活的人群里过于出众,明天出门涂些锅底灰,等后面几天晒黑点就好了。” 听完,章小远看了看他哥那张夜里灯光下显得莹润白净的脸,又看了看夏姐姐偏黄的肤色,明白地点了点头,“我懂,这是适应环境,我也要多晒点太阳,变黑一点。” 说到这里,李流夏又看了看两兄弟,想了一下变黑后的两人,带着几分安慰的语气说,“你们晒黑了也会好看的。” 章小远听完,嘿嘿直笑。 李老太听完,默默喝药。 章恒之听完,刚理好的思绪一下子再次炸开。 她是真的喜欢我——这张脸...... 听不下去了,他选择进厨房去烧水。 一锅水、两锅水,四人洗去了一天的疲惫和汗水,准备安睡。 “咚咚” 章恒之刚躺下,房门被敲响。 开门后,一看是李流夏站在屋外,他的心不禁跳快了一瞬,她来干什么。 “大章,我娘说没怎么做过活的人,第一次做重活都会浑身酸痛,需要人给你揉散......” “夏姑娘,这......”章恒之迅速回答,生怕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言。 “......你记得喊小远给你用力锤一锤。怎么了?大章你说。”话音重复,流夏一时没听清楚。 “好的,小夏,我会找小远的,谢谢你和大娘。”章恒之赶紧说道,迅速关上了房门。 流夏转身也不多想,她告诉过自己了,要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很快便回屋,一夜无梦。 另一边屋里,章小远望着章恒之目露疑惑,他哥拍了拍他,喊他自行入睡。 章恒之倒是闭上眼,静静思索起了他和流夏,他觉得,她不讨厌。 但是,不讨厌不等于喜欢,如果喜欢?喜欢她哪一点呢? 第10章 第 10 章 绵绵的雨又连续下了七八天才停,加固河堤的工作在半月内如期完工。 今天午后不久,上河村河段堤坝加固全部完成,衙役们带来账房给大家结了工钱。领钱的时候,李流夏留意了一眼那位账房,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长须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只手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一只手拿笔在簿子上写写画画,很是厉害的样子。 下意识地,她瞥了一眼等在一边的章恒之。 这段时间里,章恒之的肤色在户外劳作下由莹白变为微黄,身量看起来也比刚来时壮了一些,李流夏对此的评价是一开始不染凡尘的月亮仙人现在染上人间的乡野味了。 李流夏倒是没有什么外在的变化,只是在每天高强度的体力工作下,那双最开始会漏出些柔弱神情的眼睛,渐渐变得坚毅明亮。 悄悄观察了她十来天的章恒之对此感到不解,难道繁重的体力劳动能够激发人的生命力?如果是,为何他感觉到的是消耗。 半月的时间,他对身体疼痛的感知从一开始的难以忍受变成现在的逐渐麻木,他甚至开始思索起来,当初是不是应该走动一下,不应该完全不抗拒地就接受流放。 李四叔看了看神情有些低迷的章恒之,继续对李流夏说:“过段时间,农忙结束后,你可以去镇上的酒楼问问,你婶子之前在万家酒楼切菜,他们喜欢在秋收后招工。” “好的,谢谢四叔,四婶好些了吗?”也是那次下雨,李四叔的妻子下工回家路上摔断了胳膊,这才跑来做工。 “和你娘差不多,再慢慢将养一段时间就完全恢复了。” “你和小章好好的,叔先回去了。” 李四叔挥手和章恒之打了声招呼,着急往家里赶去。 “大章,明日我去一趟镇上给我娘拿药,顺便把这段时间新编的背篓拿去卖掉,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从镇上带回来的吗?” “谢谢小夏,等下回去我问问小远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迟疑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还想要一个大的浴桶,但是从镇上带回来应该会有些不方便。” 连日的劳累,章恒之有些想要好好地泡一个热水澡,再睡上一个好觉,他自小就不是贪图享受之人,但现在却是有些怀念。 李流夏一听,点了点头,“嗯,你要的浴桶,镇上是不太好拿回来,但是我们可以请四叔帮忙,他儿子是个木匠。明天午后,我去一趟四叔家。” “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们现在一个屋檐下,应该的。”李流夏扬起了一抹笑来。 章恒之看着这个笑容,莫名觉得明媚有生机,好像这是一个很好的世界,她的面前有一簇蔟的锦绣芬芳。 几句话的功夫,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到了。 小院里传来章小远和李老太的说话声,一小一老,相处地融洽自然。 “娘,小远,我们回来了。” “小远,伯母,我们回来了。” 章小远像个小炮弹,从小椅子上一蹦而起,冲入他哥的怀中,撞得原本感觉像要散架的章恒之觉得他可以立马散开来。 “小远,你先让你哥休息会儿。”李老太见状忙说,又招呼自家女儿,“流夏,厨房里有中午蒸好的馒头,你们饿了,先吃点。” 李流夏洗完脸手后先进了厨房,她掀开纱布,看着篮子中的七八个馒头,忙招呼章恒之赶快进来。 “大章,你看这几个有些小的,样子有点怪的,多半是小远做的。”李流夏露出一个简单的笑来,对章恒之说道,。 章恒之闻言往篮子里看去,确实,几个大的馒头规整圆润,其他几个小的有圆有扁,凑合一下也称得上率性自然。 “和他一比,还是我做的好。” 猝不及防,章恒之会说这么一句。 李流夏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没错,大章你做的饼和馒头都很漂亮,比我以前做得好。” “大章聪明又好看,小远也是。” 说完,她拿起一个扁扁的馒头出去了,她最近和章小远的关系很不错。 被留下的章恒之,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你已经听习惯了不是吗。谁受得了,总有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夸他,他又不是章小远。 “小远,你做的馒头很不错诶,比我小时候第一次做的好。” “那当然咯,我可是又聪明、又可爱,什么都能做好的。” “嗯呢......” 第二天一大早,李流夏就出发去镇上了,一直到午后,才带着一背篓东西从镇上回来。 八个新背篓被一个客人全要了,说是看着编织的压条紧实地恰如其分,边边角角的打磨也比较光滑,适合给店里使用。 听到了关键词的流夏第一次在卖东西时主动和客人搭话,询问了客人是哪家店的,以可以帮忙送过去为由认识了这万家酒楼的管事。 今天酒楼采买的人有事不在,主家的人又突然要来巡视,管事一早检查厨房时发现早就说要换新的背篓都还是那批破烂的,索性趁着时间还早,赶忙来集市上看看。 他有听过伙计说过他家前段时间在集市上一个女娃那儿买了个不错的背篓。 这女娃还说要帮忙送过去,管事是真的觉得这就是想吃饭,勺子就送来了。 流夏帮忙把背篓送去后,看管事神情似乎有些着急,就主动说她可以等他忙完再结算钱。 管事一听,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赶紧去再检查还有没有其他的遗漏之处。 流夏趁此时间去肉铺买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买了二两糖、一斤盐,还问路去了书坊,按照章恒之的要求,买了一小刀纸、一只笔和一块墨。 这部分的花用是用的章恒之单独给的银两,他说章小远也是时候继续练字了,不然整天在他耳边吵吵吵,吵得头疼。 等管事忙完,差不多也快到午时了,管事见李流夏在街边的屋檐下安静地站着,一张脸晒得有些红,请她进后厨喝了碗水,才开始结算背篓钱。 八个背篓,管事给了她四百文。这比她平日里卖的贵,她想要拒绝,但是管事开口说,“姑娘的这批背篓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我们主家最不喜后厨有什么破烂的东西,这次突然来视察,如果不是在集市上遇见了你的这批东西,我可能会落个数落。” “可、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好问你们招不招工了啊。流夏默默地在心里补完这句话。 看着女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无奈,管事还是开了口。 “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管事,我听说万家酒楼一般秋后会招工,请问我可以来试试吗?”最终,李流夏还是清晰而完整地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一听这话,管事明白了,伸出有些微胖的手来,摸摸下巴上的小胡子,“自然可以,我们万家酒楼招工那是不论男女,女子的话,多是在后厨切菜、洗碗,刚好秋后需要再招一个切菜的,不如你来试试吧。” “谢谢管事,八月份农忙后,我就来。”李流夏对管事露出一个充满感激的真诚地笑脸。 “这也是看你是个好孩子,你家的背篓不错,细节做得很好,今天主家还夸了一句。” 李流夏道完谢后,就准备离开了,没想离开前,管事还给她装了一盘桃片,说等得错过了饭点,路上吃点,也不要太饿肚子。 回去的路上,她还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是她以前极少感受到的来自外人的善意。 听完她说的话后,李老太叮嘱她以后出门在外,既然要和人打交道,就一定要多留些心眼,万不可盲目相信他人。 章恒之看着因为得到他人好意就开始觉得心里很满足的流夏,不免觉得这人可能真是个傻子,什么都信,也不怕别人将她卖了去,是个莽的。 倒也不知道是以前那个害怕而避开人的性子好呢,还是现在这个会因为外人的点滴好处而开始相信人的性子好。 罢了,既然都遇见了,顺便也多帮她点儿。 想到这里,休息了一上午的章恒之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与安排。 自己的秋收服役、闲下来后小弟的教育、对李流夏的人情世故的引导、李老太的身体调养,不知不觉中,他的生活中多出来了两个他会记在心上的陌生人。 几天之后,李流夏带着不太想出门的章恒之去到了李四叔家。 “夏丫头、大章,你们快进来看,这是你柏大哥给你们做的浴桶。”一到院子门口,李四叔就热情地招呼他们。 院里有一个刚打造好的浴桶,半人高,边沿打磨得光滑不磨手,章恒之对此很满意。 “觉得不错就先弄回家再看,我喊大柏用车给你们拉过去。”看着二人细细打量浴桶的眼神,李四叔不免地打趣道。 回过味来的章恒之有些尴尬,这个李四叔,总是让他往些奇怪的方向想。 李大柏被自家爹着急忙忙地喊出来送东西,一时还有些没理清楚,这夏丫头和章小子才来,也没喝口水就急着赶人走,他爹平时不这样啊。 他不由解释道,“你们李四叔他今日可能有些事比较急,他平日里不这样的。” 流夏像是明白地点点头,“谢谢大柏哥,这个桶做得好好。” “哈哈,我要学习的路还长着呢,对了,我最近在学刻画,试着在桶底给你们也画了一个,你们回去慢慢看哈。” 听到这里,章恒之有些觉得不太妙。 等回去把桶洗干净后,章小远看着桶底的图案,疑惑地问道:“鸭子?桶里为什么要画两只鸭子啊?” “哪里,这是鹅,大鹅带着小鹅。”李流夏在旁边反驳道。 “是吗?哥,你觉得是鸭子还是鹅呢?我还是觉得是鸭子。” 章恒之扶了扶额,觉得有点头疼。 远处晒太阳的李老太,不语,安静地享受着竹林间穿来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