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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作者:汽水过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豫章,谢氏有着谢半城之称。光是嫡支这一脉府邸就横跨三条街,分东西两府。


    谢家老太爷位居右相,长居盛京。其有五子,长子、三子、幼子为嫡出,其余庶出在成亲后皆分府令居。如今尚未成家的,只有幼子谢五爷一人。因其佛缘深厚,孩童时期便被万佛寺高僧带走成了俗家弟子。其因容色姝丽,加之佛法冠绝,少时便素有佛子之称,是真正的侍佛之人。


    西府住着谢家大爷,已继任家主,担当承嗣之责。东府则住着谢三爷与其妻眷,因谢大夫人早逝,谢老夫人又年事见高,东西两府便皆由谢三夫人掌管中馈。尚未成家的谢五爷则住西府,因其年幼,与排行相近的谢四爷都相差十多岁,几位兄长便对他多有照拂。其中谢家大爷和谢三爷尤甚,亦父亦兄。


    东西两府虽分府而居,实则只隔一道墙垣。因谢老夫人想念儿孙、谢三夫人掌家方便,便在墙上开了一道月亮门。黄昏时分落锁,翌日辰时再打开。


    谢七郎乃谢三爷嫡子,虽上有庶兄压着,但深得谢老夫人和其母三夫人等人宠爱。加之年少聪颖,文采斐然,姿容更如清风抱月,言语间让人如沐春风,少时便被众多世家贵女所追捧钦慕。


    九章与他的婚约,始于一场意外,定于双方那都不靠谱的爹。仿佛是织锦拨错线,就这样,身处市井江湖的她与金尊玉贵的谢七郎产生交集。


    可错搭的线终究会被绣娘挑出,不是捋正就是咔嚓剪掉。


    绕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荒芜院落,抬头望去,木质匾额上书着的“葳蕤”二字倒是有几分野趣。


    “时辰不早,姑娘早些歇息。这丫头唤作染冬,您有事尽管吩咐她。”


    谢三管家脚步生风,看得出来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粟米指腹划过圆木桌一看,厚厚的一层灰。她摇着脑袋:“富丽堂皇的谢府,能找到这么一间别致院落,也算是用心良苦。”


    粟米别了眼一旁干站着的染冬,见她只是远远站着,偷偷地打量她们主仆,并未有动手的打算,这一晚上积攒的火气噌得一下便冒了上来。


    九章见状赶紧扯住,挥手让染冬下去。


    “您看看,这走得多爽利!”粟米恶不可遏:“这哪里是来伺候您,分明是来打咱们脸!”


    桓九章心有成算:“不必置气,别忘了咱们来此的目的。”


    粟米重拾干劲,找来扫帚抹布,九章也挽起衣袖。


    人定时分,葳蕤院里有个身影趁着月黑风高朝着东院主屋而去。


    刚沐浴完的谢三夫人躺在贵妃榻上,身后跪着两个丫头正用绸帕为其绞发。


    香兰附在谢三夫人耳侧:“伺候桓姑娘的丫头来了,夫人可要见见?”


    三夫人未睁眼,只是轻“嗯”了一声。


    香兰朝传话的婆子抬手,很快便有人领着染冬进来。


    三夫人素来畏寒,早早的便用上炭。染冬一入内,扑面暖云似春酥倾覆,刹那便让她脸颊飞红、耳根燥热。四下一片静寂,领路嬷嬷步履轻缓,几不可闻,竟似行于雾上。她心下忽生寒意,像是跌入一口看不见底的温泉井,热雾氤氲,反倒寒气沁骨。每一步,她都像踩在刀尖上,如履薄冰,一念便生死两难。


    所以,当她看到步履从容、自信柔美的香兰时,她心底污泥攀出一枝幽暗藤蔓,上面缀满以欲念为食的花苞,此时像吸足养分,竟朝着天空攀折。


    可此刻她只能垂首以示尊卑序尔,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香兰那条月白长裙所吸引。裙上绣着窃蓝山茶,行走间仿若风吹浅溪,波光潋滟。


    她脚踏泥污被勒令在偏房净身,而香兰却只需要待在暖阁点茶迎客。都是丫鬟,却云泥之别。


    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也要成为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染冬按下心思,仔细听香兰叮嘱,恐惹三夫人厌恶。


    香兰在前带路,她紧随其后悄悄打量,入内只见七尺宽海棠花紫檀木床屏将室内一分为二,左右挂着一只蚩尤鎏金悬炉,各一缕青烟缥缈升腾细如发丝。


    染冬只觉越往里越热。


    二人行至屏风前,香兰立刻示意染冬跪下。被花香迷晕眼的染冬这才回过神,慌忙间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声响,原本不大,可在静谧的室内却尤为刺耳。


    染冬余光见香兰眉梢微蹙,意识到自己可能犯错,回头时才觉里衣被冷汗浸透。她突然有点后悔,前些日子看上却没舍得买的绢花,托人带回家自己分文没留的月银……


    突然她脚后跟被人一踢,“夫人问你,那桓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染冬回神,急忙将今日所见所闻包括三管家掌箍,事无巨细,一一禀明。


    “口齿倒算伶俐,只是气度上,委实粗了些。”


    “到底是乡下丫头,又无母亲教养,自是没个章法。那小厮那般央求,竟也不见她说句软和话,瞧着倒是个心肠冷硬之人。”李嬷嬷使了个眼神,唤退两个小丫头,绕过贵妃榻后,指腹沾了些茶花精油,屈身轻巧地替夫人揉上太阳穴,力道极是温柔。


    “这府里谁不是石头做的心肠?”


    谢三夫人合眸阖眼,未语,只将身子微微靠向一侧,似也倦了。


    良久,待眉眼再掀,竟似宫扇轻摇,霜雪无声:“谢氏屹立百年,向以端方仁厚自持。这桓家女虽历来乖张,然终究来者是客,礼数总不能失。何况,即便是底下庄户来府上送些鲜果时令,也不该让人淋着雨等,谢东所举到底是过了些。”


    屋内李嬷嬷见状,心思一动:“三管家这些年仗着兼祧两府外院,行来送往,好不得意。外面都传他路子厉害,不少人提着礼上门托他办事。也不知他都应承下什么……”


    话说一半,她便收了声。


    谢三夫人神色波澜不惊,唯眉梢微挑:“这些年巴结奉承,到底是左了原先稳妥恭敬的性子。”


    李嬷嬷眼睛一亮:“那咱们……”


    谢三夫人微一抬手,指节轻点贵妃榻一脚,语声不扬,却叫人心头一震。


    李嬷嬷会意,低声应是,转而将屋内人尽数打发出去。


    出屋半晌,染冬怦怦直跳的心方才落地。


    她心道没错,三夫人果然十分不喜葳蕤院那位,要不然向来自诩清贵、极爱体面的她也不会将未来儿媳妇与农户作比。


    她瞥了眼送来一路出来的香兰姑娘,心下有些纳罕,这般客气?这都快到院门口了。


    就在廊下转角,香兰陡然停下,再三确认四周无人,这才道:“夫人赏的,要你继续盯着,决不能让她二人打搅七郎君课业。可懂?”


    染冬应下,接过荷包时多看了香兰一眼。后者那双桃花眼微微上翘,眼波流转仿若暗藏心事。


    她好像明白了。


    ·


    葳蕤院厢房内,粟米合上窗枢。


    “少主,那丫头回来了。”


    九章睡得迷糊,只是应了一声便抱着被子转过身朝着窗外继续会周公。


    粟米:“不查这家伙去见了谁?”


    九章实在困觉,哈欠连天。见八卦的粟米不愿放过自己,便敷衍道:“谢府主子就那几人,你若是实在担心,与其瞎猜不如亲自盯着。”


    粟米觉得有理,果断抱着被子出去。身影如魅潜入隔壁耳房,一跃上了房梁,裹着被衾和衣而卧。当她闭眼的瞬间,天边乌云披月,如巨兽吞银,霎时风起,林间簌簌寒鸦惊蛰。


    独眠主卧的九章丝毫没觉察到腕上舍利忽而幽光乍现,苍红混染,仿佛一滴坠入血水的血珠,在寂夜中泛起涟漪。旋即,无数细若发丝的血线从珠身缠绕而出,似活物般游走,环环纠缠,织成茧衣,将她层层束缚。


    起初只是脖颈微滞,她迷糊中抬手去拨,却什么也抓不住。下一刻,红丝猛然收紧,喉头被扼,如被钩锁。她陡然睁眼,唇色尽褪,心中悚然。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降临。


    血丝凝成麻绳反勒,扼住喉管使她呼吸被阻,血气倒灌,双眼逐渐充血。


    眼前画面渐渐便得不再真切,她好像站在一座金光四溢的佛塔前,塔前坐满诵经僧众,光明照耀,却莫名让她血气翻涌。


    “少主?!”


    听到动静的粟米闪回屋内,见九章满头大汗,眼眶眼睑都泛着红意,背后里衣更是淌出大量水渍。


    “又梦魇呢?”粟米倒了杯白水,见九章垂落在侧的两只手抖个不停。脖颈里侧有抓伤,指缝中又带着血。少主因为盟主失踪,压力大到开始伤害自己?


    心疼不已的粟米将杯衔喂到九章嘴边,宽慰道:“少主不必担心盟主,他老人家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明日我便去找线索,就算是将谢府翻个顶朝天也不放过。”


    九章点头,一笑更显脸色苍白。她曾试探过,除了自己谁也看不到珠子异样。而她在他们眼中,就是奔波忙碌,心郁成疾。


    在大雍,她可以有病,但不能有异。违背世俗认知的异端,任其失控还是主动毁灭,她猜谁都会选择后者。她不敢赌,所以她选择孤独前行。


    粟米帮九章换好衣服,服侍她躺下后便坐在床边守着,寸眼不离。


    这样的结果是翌日日上三竿,两人都未醒。


    屋外久等不见人的染冬,先是瞧不上这样的懒虫,后面就开始担心莫非是发生意外,可昨晚……


    她猫着趴在门缝向内来看个究竟,突然门从里面打开,猝不及防的她应声倒地。


    而粟米则侧身一转,张嘴打着哈欠,双手往后折,骨骼咔咔响:“大清早拜年?还得是谢府的规矩大。”


    爬起来的染冬只得硬着头皮顺势向站在其身后的桓九章见礼:“姑娘晨安。”


    来谢府的第一日,在染冬瞪口呆下,两人一口气干掉十个大馒头,一锅粥,五碗米饭,六盘菜有荤有素。当然,绝大部分祭了粟米的庙脏。


    染冬想,幸好没应承与她们一道,加上自己那碟子小菜,感觉也不够这二人吃的。所以,刚才邀她必是客气无疑。


    她忍不住又瞄了粟米几眼,实在不明白,这丫鬟怎的吃得如此自然自在,竟与自家主子同桌同著,一点规矩也无。若是她这般被府上嬷嬷瞧见,非得罚饿三天。难怪夫人谈起桓家或桓姑娘,言辞不带贬义,可字里行间却处处充满了“我不待见”。


    见粟米敛足的揉着肚子,一脸的意犹未尽,染冬瞠目:养这一个丫鬟的抛费,怕是都够养六七个。


    见用完饭后九章主仆准备出院遛食儿,染冬摸了摸怀里上午刚买的绢花和剩下的银两,她硬着头皮:“桓姑娘不如先在院中修养几日,昨夜淋雨这身子好歹将养几日才好见风,可别着凉感染风寒。”


    九章打量突然拦住去路的染冬,唇角微微上扬似明白什么:“七郎在何处?我去寻他。”


    染冬心中咯噔一下,心跳到嗓子眼:“这个……七郎君在书院温书,并不在府。”


    九章:“那我在附近逛逛。”


    见桓姑娘并未起疑,染冬长舒一口气。她想着这葳蕤院偏僻,地处两府之间,离得最近也只有五爷的林栖院,刚好五爷又不在,这便没再阻拦。不过她跟在九章主仆身后,寸步不离。


    穿过月亮门,一行人如林深见鹿,被眼前这座雅致院落止住脚步。


    染冬怕九章主仆惹出事端,主动介绍道:“这里是五爷的住所,他老人家研习佛法爱好清净,万万不可打搅。”


    谢五爷?谢家那位年纪尚幼便送入万佛寺研习佛法的嫡幼子——谢翊?


    桓九章皱眉,如今与佛有关的,她都不喜。粟米倒是来了兴致,围着转了一圈,但很快便发现不过是一大些的樊笼,小八都瞧不上。


    九章二人作息相当规律,到点不用染冬催促主动回院用饭,人定时分就熄灯歇息。


    染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今日还能应付过去,明日可怎办?两个大活人她也拦不住。原本上一秒她还翻来覆去心忧,下一秒便打着哈欠睡死过去。


    窗外粟米将迷香收好,回到屋内,此时桓九章已换上夜行服。


    粟米震惊:“少主也去?”


    桓九章戴上面罩:“当然,难道你想看密密麻麻的账册文书?”


    粟米在保护废材少主和自己看懂之间只是犹豫一瞬间,就提起九章的衣领飞出窗外,越过围墙朝着西院而去。


    看着谢家主偌大的书房,粟米忍不住抱怨:“就咱们两人几时能找到线索?”


    桓九章:“越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越是藏得小心,找找有没有机关暗匣。”


    粟米点头,把博古架上所有器皿摸个遍,其中一个水石盆景,她一使劲整个架子差点被抬起来。


    “少主!”


    九章刚回头,书房外便传来交谈声。


    “林栖院可派人收拾妥帖?好不容易回来,可别再出什么差错。”


    “是。”


    九章心骤然一缩,来的正是书房主人——谢谶。


    九章:啊啊啊!金光闪闪,都是秃驴!(提着鞋履,快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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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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