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安庆村已经进入了屠杀夜,所以就算揭开虚像,让村民看见现实也于事无补了,必须找到新的办法。
我们决定分散开来,小白带着大康叔,我和千徊带着安雅,分两边查看村子各处。
据安雅所说,屠杀是晚饭时间,被村民招待的流兵忽然动手,所以路上并没有太多人。
我们走到安雅家里,这里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安雅爹娘被杀害时只有她看见了,而她是清醒的。
“阿婆,你看福婶婶!”安雅抖抖索索地指着斜对面的小屋,透过围篱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爬到了院子里,追上来的流兵抓住了后脖颈,一刀朝脖子砍了下去。
“害怕了吗?”我捂住她的眼睛,“那就不要看。”
“不是不是。”她把我的手往下拉了一点,露出眼睛,“你再看一下。”
那福婶婶死后,瞬间消失,又回到了门前,往外跑,再次被抓住,刀再次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就这样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看来他们彻底陷入循环了。
嗯?有什么不对?场景不一样!
“千徊!”“阿孟!”我们同时看向对方,“这不是一个人的记忆循环,而是所有人同时想起来了!”
虽然差别不大,但是在福婶婶被杀的几次中,刀砍下的程度不一样,有时只是在表面,而有时几乎到脖子的一半,记忆的细节是有偏差的,也就是说,那是不同人记忆里同一人的死亡。
这时,晓白和大康叔也找了过来,急冲冲地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看来他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只是某个人先想起来,就只有一层虚像,可所有人同时想起来,那便是多重虚像层层重叠,要想打破幻想却不伤害深陷其中的魂魄更难了。
“福婶婶好痛苦,救救她,阿婆你救救她!”见女人一遍一遍地死去,安雅忍不住了。
救她?安雅无意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朝着那个小院走去。
“孟婆,你要做什么?”晓白在后面问我,我没有回答,这必须试试才知道。
走到小院门口,福婶婶刚好重新从门口冲出来,“杀人啦,救救我!”
这话是对我说的,也就是说,即使在重叠的虚像中,我们也能产生影响!
我即刻往前两步,抓住与我等高的围篱翻身而过,在那流兵的刀落下前劈手夺刀,旋即闪身到其身后,从他膝窝踩下,趁他跪倒在地时,将刀送进了他的脖子里。
“呜呜——”此时福婶婶正瘫坐在不远处哭,并没有再重复被杀的循环,看来我的猜测对了。
此时,千徊他们也过来了。
晓白夸张地瞪着眼,“看不出,你砍人的手法行云流水啊!”
我笑了笑,没回答,这一招一式都是人间的记忆,背后藏了不堪的血腥,没什么好说的。
“婆婆,福婶婶得救了!”安雅抱紧在她怀里哭的福婶婶兴奋地说。
“做得好,阿孟。”
“可以嘛。”晓白也点了点头,“对你刮目相看了。”
但大康叔并没有理解我们的计划,“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无需拘泥于虚像。”千徊跟他解释,“无论是谁的记忆产生的虚像,村民的魂魄都要一遍一遍地再亲身经历,也就是说,他们相信自己正在被杀害。”
“所以我们干脆把虚像当作现实。”晓白补充到,“在魂魄的面前杀了那些虚假的流兵,那么他们就会相信自己被救了,从而脱离被一遍遍屠杀的循环。”
听了他们的解释,大康叔算是明白了过来,反而我有了新疑惑,“现在有个问题,就算摆脱了屠杀夜,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还活着,不就又回到了原点。”
“不会的。”千徊说:“之前是受了阵法的影响他们才会以为自己还活着,现在阵法已经毁了。”
“不是说那个阵法是逆转的吗?也会影响魂魄吗?”我还是不解。
“无论是庇佑魂魄,还是让他们陷入绝望,前提都是要忘记死去的事实,因而不管正逆,法阵的运转都会让大家失忆。”千徊继续解释,“如今阵法消失,只要稍微干预一下,把大家从虚像里拉出来,他们便会想起来。”
“行,我明白了!”
“大家分开行动,晓白记得不要用灵力,不要让他们感到混乱。”千徊安排着我和晓白各自负责的地方,“安雅和大康叔你们俩就等在这儿,我们会让被救的人到这里来,你们试着让他们想起来。”
明确了自己的任务,我们便分散开来,我临山的村边走去,沿途的房屋里都一遍遍重复着血腥的惨状。
“求你放过我”
“不要杀我,我的孩子还没出生”
“苍天在上,你们会遭报应的”
……
哀嚎声不绝于耳,透着绝望,却无法让落下的刀剑有一丝停顿。
我一路救出村民,直到最边缘的房间里。
那里是一个小男孩,他躲在一只小小薄薄的破箱子里,裂缝里透出惊恐的眼睛,一个高出我两个头的大汉,举着磨石正要往下砸。
我一跃而起一腿扫中他的胸口,大汉不稳地踉跄两步,磨石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本想问他,若是为了抢夺粮资,何必对一个孩子下手,但他只是虚像,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而他脸上的笑,却也回答了问题。
打开箱子,小男孩不哭也不闹,傻傻地看着我。
“没事了,出来吧。”我尽量温和地说,“不要怕,没有坏人了。”
“我不怕”,他朝我伸出了双手。
将他抱出来后,说着不怕的孩子却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放开。
我所在的方向已经没有村民了,于是抱着小男孩慢慢地往约好的地方走去。
或许平静下来了,他糯糯地问我:“姐姐,你是阿爹派来接我的吗?”
“你阿爹?”
“嗯嗯,阿爹说他要去当大将军了,让我住在婆婆家,等他打了胜仗就会很气派地来接我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 担心他害怕,我跟他聊了起来。
“我是小羽,姜小羽。”
“你婆婆呢?不是说住一起的?”
“好多好多天之前,婆婆就走了,大康叔说婆婆搬到好地方了,我很舍不得的,等阿爹回来要一起去接她的。”
“嗯……或许,可以再见到你的阿婆。”
“真的吗!那我有好多话要跟阿婆说啊!不过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去找你的大康叔。”
“好呀,这几天我都跟大康叔住在一起,他不让我乱跑,我还跑出来了,要跟他说对不起,如果大康叔说我,姐姐你要帮我。”他将小拇指伸出,“拉勾。”
“嗯,好,大康叔不会说你的。”我勾上了小小的指头。
带着小羽回到约定的地方,千徊和晓白也回来了,村民们都聚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后怕,庆幸着大家还活着。
小羽见到大康叔,激动地扑过去了,但大康叔的表情却不怎么样。
我看了眼千徊,他摇了摇头,安雅朝我走过来,我问她:“大家没想起来?”
“大康叔跟大家说了,但是大家都说大康叔为了给我治病,也被脏东西影响了。”
“只能揭掉虚像了。”晓白无奈地说,“只是冲击太大估计不少人会成为怨魂。”
“没办法。”千徊叹了口气,“幸好他们只是平静生活,没有以魂魄之身产生因果牵绊,让阿孟喂汤吧。”
正当我们仨讨论着解决方法时,村口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是个身着军装的人骑马飞奔而来,到了村里便下马停驻。
刚见到这个人时,不少村民都惊慌尖叫,以为是屠戮庆安村的流兵的同伙,但很快救有人反应过来了,“小羽爹,那不是小羽爹嘛!他去打战回来了嘛!”
“阿爹,阿爹来接我了!”小羽在大康叔的怀里兴奋地喊着。
但是村民的骚动并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只见他眉头紧皱,左顾右盼,“安康大哥,福吉嫂子,我是姜阳啊,我回来了。”
“阿阳啊,我们都在这儿啊!”安雅的爹爹安康朝着姜阳挥手,但姜阳依旧没有反应,“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打了场战把眼睛耳朵打坏了不成。”
安雅蹭到我身边,小声地问:“阿婆,阳大哥……看不见我们的吧,他,活着的吧?”
“是,但我想知道的是,他现在看到的是虚像还是现实?”
“嗯……”晓白摸着下巴,“不好说啊。”
“是现实。”千徊解答了我们的疑惑,“他没有灵力,而且正值盛年,生气旺盛,不受普通魂魄的影响。”
“安康大哥!安康大哥!”姜阳无措愤怒的声音证实了千徊的话,此时他正定定地站在安雅家门口,“是谁做了这种事!”
没记错的话,那里躺着安雅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狂地往外跑,“小羽,小羽,小羽。”
“阿爹,我在这儿呢!”小羽从大康叔身上跳下追了上去,大康叔也跟着追上去。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或许经历过生死,不放心彼此,也都跟了上去。
姜阳停在了我发现小羽的小屋门口。
屠杀夜,屋里并没有我出现,所以那里巨大的磨石压碎了老旧的箱子,遍地干涸的腥红痕迹延伸到了门口。
姜阳盯着地上始终没有迈进去,小羽跑到了他的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
“阿爹,你来接我了!阿爹你当上将军了吗?阿爹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你抱抱我呀!”见姜阳不理自己,小羽委屈地哭了,“大康叔,阿爹不要我了吗?”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小羽的情感,姜阳低下头,朝着小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茫然地走进了小屋,失了魂般努力地搬着地上的磨石,他触碰磨石的瞬间,屋内的虚像消失了。
“阿阳到底怎么了,怪吓人的,不会也被脏东西搞了吧?”村民们开始议论起来。
磨石终于被搬开,姜阳一片片捡开碎裂的箱子,下面是一团模糊,姜阳依旧没有表情地翻来翻去,手上沾满了碎屑,直到翻到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手绳。
“诶,那不是阿娘留给我的手绳吗?”小羽看着自己手上的绳子,是一条七色的小绳,串着一颗小小的玉珠。
姜阳将地上模糊的一团拢在一起,握着手绳,伏在上面,浑身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传来出来,带着无尽的悲切,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
村民们就这么看着他,一直看着,质问的声音渐渐消失,疑惑的神情开始变得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小羽糯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大康叔,阿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是啊,我们要跟你的阿爹说再见了。”大康叔抱起小羽,摸着他的头。
“啊,原来,我死了啊!”安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是被刀划过的地方,忽然他抬头看安雅,“女儿啊,你也……爹没保护好你。”
“我想起来了,有把好锋利的刀,把我劈开了。”“我也想起来了……”
庆安村逝去的一夜慢慢地被大家想起,笼罩着村子的虚像也在渐渐碎裂,漫天的腥味传出,金色的葵花上染着点点的血迹,一间间小舍被翻成了废墟。
本是花香随风飘扬的庆安村,此时成了沉寂的坟,埋葬了渺小却曾经鲜活无比的人。
“晓白,你们是要来带我们走的吧。”最初在村口见到的婆婆问我们。
这时晓白有些难为情,“啊,骗了你们……”我也不太好意思,尴尬地笑笑,反观千徊,泰然自若一脸镇定,不愧是骗鬼骗了几千年的前辈,脸皮厚度不是我等可企及的。
“哎!”那婆婆叹着气,“我庆安村虽是偏远小村,却也世代与人为善,不想竟换来这结果。”
大康叔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我们身边,“生于乱世,求一方安稳,终是奢望。”
“那搏一搏如何?”千徊忽然如此说道。
“什么?”大康叔问。
千徊笑着说:“下一世,为了安稳盛世,去朝堂去沙场,试着搏一搏如何?”
大康叔愣了一下,也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