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摊子前没什么人,柳福生一直注意着石桥,远远看见柳满月,立马迎上去,帮忙拉车。
等停好车,他才发觉柳满月神色不对,遂问:“怎么拉着一张脸?价钱不合适?”
“就是碰到只恶狗,”柳满月摇头,“摊子上没人来闹吧?”
柳福生坐回板凳,拿起杀鱼的刀在砧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闻言叹了口气:“没呢,只是今儿来买鱼的人不多,还剩下好些。”
摆摊就是这样,生意并不稳定,时好时坏的。遇上坏天气更难,只卖出一两条的日子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不然杨红梅也不会那么神气。
柳福贵的活计体面不说,每月工钱都是按时发放,只多不少。
柳满月对此情形毫不意外,先解下腰间的葫芦,蹲在地上灌了口水,才笑着宽慰自家爹爹:“时候还早着,说不定一会儿就卖光了。”
不等柳福生答话,她就蹦跳而起,咳嗽一声后吆喝开来:“卖鱼了,卖鱼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绝对新鲜,清蒸红烧炖汤,保管香飘四邻。”
“这位姐姐,看看鱼不,给您算便宜点……”
兴许是柳满月卖力的吆喝奏效,摊子前驻足的客人竟真的多起来,木桶里的鱼眼见着越来越少。
最后还剩下两条出气多进气少的草鱼,被人嫌弃地挑来挑去,一直没卖掉。
眼见附近几个摊主都收拾完家当离开,柳满月也有些坐不住,两手一拍,直接发话:“算了,咱也回去。”
来了一上午,肚子早饿得难受,柳福生自然没意见,起身麻利地收拣东西。
柳满月则捞起两条半死不活的鱼,拿草绳穿了,拎着去到隔壁肉摊上。
肉摊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一笑起来,本就不大的两只眼睛眯成缝,跟那画上的弥勒佛似的,让人倍感亲切。
“月丫头,总算舍得吃肉了?”
柳满月扬起手里的鱼,也露出个笑:“这不是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正好,我也有几天没吃鱼了。你看看,要哪块,随便挑。”
“哎,那我就不客气了。”柳满月把鱼往垂下的铁钩子上一挂,伸出手在空出大半的肉摊上点了点。
时下肉价在十六文往上,柳满月选的这一肥一瘦两条肉估摸也就三斤,不是什么好的,算下来五十文左右。
两条草鱼却是不小,得有十来斤了,卖的话,得七八文一斤。
肉摊老板笑得更欢,下刀时手偏了偏,最后切下的肉块比柳满月划的还宽出一点。
都是老熟人了,柳满月也没和他假客套,爽快地一把接过并道了谢。
老板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些,见四周没人后悄咪咪道:“上回说的那李家小子不是良人,你可得嘱咐家里,别被哄着答应了。”
啧,这李宝柱真是个混账玩意儿,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四处宣扬,不是平白坏人名声。
方才下脚还是轻了。
下次遇到定要再赏他几个大嘴巴子。
柳满月心中暗骂几句,面上却是笑吟吟的模样:“难为叔关心,我奶已经回绝了。”
“那就好。”
柳满月几岁就跟着她爹在这儿摆摊,老板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听闻她家里人还没急昏头,顿时放心不少。
柳满月也挺高兴,长辈们虽然催得紧,但从不擅自作主,否则也不会一拖再拖了。
———
“笃笃笃”
灶房里,柳长风双手握刀,不停上下挥舞小臂,将砧板上的嫩红瘦肉剁细剁碎。
柳满月坐在门口,十指间绕着红绳,金宝银宝正为怎样翻出新花样吵得不可开交,叽叽喳喳的,比落在枝头的麻雀还要闹腾。
她也不劝,就懒懒靠在椅背上,举高了手等着兄妹俩争出个胜负。
间或朝灶房瞟一眼,发觉柳长风呲着牙转动手腕,便玩笑似地催促:“快点儿剁,晌午还能不能吃上了?”
柳长风苦着脸,早知他就不放大话说自己来剁肉馅儿了。
但他是个有骨气的,并没开口求人,只摇头叹息:“哎,也不晓得大哥在那边有没有肉吃?”
柳满月戳破他的小心思:“你就是想叫山子帮忙干活儿吧。”
“非也非也。”
“搁哪儿学的这调调,”柳满月被他逗乐,但转念一想,弟弟月初就去县里学艺,这么多天一直没回来,也不晓得适不适应,又有些担忧,“一会儿你和二姐去送饭,我上村里转一圈,问问有没有人到县里,顺道给山子捎几件换洗衣服去。”
柳长风和柳满星异口同声地应下。
“大姐,你说我过几年学个什么手艺好呢?木匠?瓦匠?好像都挺好。”柳长风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不过片刻,又开始发问。
柳满月打断小弟的向往:“学堂不是要动工了,你呢,就安安分分地念书识字吧。”
“真的?我也能去学堂?”柳长风放下刀,转过头兴奋又期待地看着柳满月,“那我是不是不用干活儿了?”
到底年纪小,不明白读书考学有什么大用。他只晓得村里那几个书生都跟宝贝似的,从来没见他们下地做过活。
“想得美,还没识字儿呢就准备躲懒了。你要跟那些人学,看我不揍你。”
柳满月说完又怕打击小弟,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也得学成小叔那样,能谋个轻松的好差事,才不用下地干活。”
柳长风这下来劲儿了,“哼,那我肯定比小叔学得好!”
话落,便重新捡起菜刀,绷着脸剁得砰砰响。
这是被小叔小婶成天在家吹牛显摆给气着了。
柳满月心里门清,却也没多说。
读书不容易,有志气是好事。
拼着一口气,柳长风动作明显比刚才迅速且有力许多,没多久就把砧板上的瘦肉全部剁成泥。
不过指望他做饭是不成的,接下来的活儿全由满月满星接手。
新鲜瘦肉剁细之后已经可以黏成团,但为了肉丸子嚼起来更劲道紧致,柳满月又往里打了颗鸡蛋。还混了些番薯粉和葱姜水,再闻起来便没那么腥,反倒多了点香气。
锅里的水很快热气蒸腾,姐妹俩把肉馅儿端到灶台上,洗干净手,便开始捏丸子。
自家吃的,也不讲究要圆溜好看,直接抓起一把调好的肉馅,虎口稍稍用力挤出大致形状,再拿筷子拨进锅中就好。
瘦肉熟起来很快,肉丸子在沸水中滚一圈,转眼就开始泛白,一颗接一颗浮上水面。
柳长风领着两个小的也没闲着,到院里拔了白菜和萝卜,蹲在太阳底下仔细洗干净了,又给切成块。
一盘子肉馅儿刮完,锅里已漂了一层长着小角的丸子,挨挨挤挤凑在一起,被翻腾的汤水顶得起伏不定。
眼看差不多,柳满月将切好的白菜叶和萝卜薄片也倒进去,用铲子压到最下面,又撒了些盐和葱花调味。
连汤舀上来,盛在大海碗里,肉白菜绿,表面泛着淡淡的油花,看着就诱人。
吃起来更是紧致弹牙,鲜香四溢。
柳满月和柳满星大些,尝到好吃的,也只是眉目舒展。另外三个就夸张得多,恨不能埋进碗里,还要啊呜啊呜夸赞不停。
热汤热饭下肚,又有荤有素,一顿饭吃得甚是满足。
收拾好饭食和茶水,安排弟弟妹妹送去地里后,柳满月将灶房打扫干净,就一手牵个小豆丁出门了。
杨柳村人户不多,但池塘洼地广布,地界却不小。
走了两三刻钟,问过好几户常去县里做工、卖货的人家,终于寻到一个明天能带信儿的。
“就在荣昌街,程家打铁铺,”柳满月没进屋坐,站在院门口与人说明来意,“捎带些衣物小菜便好。”
“行,等你叔回来,我跟他说。还有别的话要带不?”站在院里的妇人也姓柳,单名一个红字,平素和江映莲关系不错,答应得很爽快。
柳满月想了想说:“那就告诉他屋里一切都好,安心学艺。明儿一早我把东西带到村口给叔?”
“那成,正好路上做个伴。”
东拉西扯闲话几句,柳满月告别柳红大婶,拉着龙凤胎原路返回。
思及送柳长风入学堂的事,半道上又换了方向,拐去村长家。
还没到呢,就看见田埂上走来的杨兴义,立马开口喊:“杨叔。”
顺便拍拍两小只的后脑勺,示意他们叫人。
金宝银宝也乖巧,脆生生地称他“杨爷爷”。
杨兴义摸着胡须哈哈一笑:“是你们啊,这是要去哪儿?”
“正准备找您呢,没想到就碰上了。”
“哦?有事儿?”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学堂啥时候开。”
村里人对读书识字上心,杨兴义这个做村长的当然高兴,看向三人的目光越发柔和,“真是巧,我也正挨家挨户说这事儿呢。你们既来了,就省得我多跑一趟。
“里正找人看过日子,大后天动工。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你回去和你爹他们说说,有空就上那边看看,搭把手,早日建起也早日开课。”
柳满月颔首:“那是肯定,不过许秀才不是不愿意做夫子吗?”
许秀才是隔壁莲花村的人,年过半百还没考中举人,脾气很是古怪。听说里正和几位村长登门请了多次,他都嫌蒙学夫子钱少事多,不肯答应。
“哼,那个老顽固,不要也罢。”杨兴义明显对许秀才不满,提起他就吹胡子瞪眼。
见柳满月一脸疑惑与忧愁,他笑着解释:“你放心,夫子已经找好了。与里正家的小儿子同窗,据说学问极好,年十七就中了秀才,若不是出了变故,可是能考举人当大官的。”
柳满月心中一松,继而又开始紧张:“那束脩岂不是很高?”
杨兴义摆手,“还是之前定下的,每位学子一年交五钱即可。”
柳满月大喜,这秀才公可真是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