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苍白的土地徘徊了多久,眼前始终是一团白蒙蒙的雾气,凝固,静止,没有边际。
手脚则如一段锈铁,悬挂在吱嘎作响的躯体上。
下一瞬间,冷杉白又感觉自己如同一截浮木,漂浮在无边的海水上,身体随着潮汐轻微的摆动,一时间她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往什么地方,又要做些什么。
但她没有慌乱,也不太想挣扎。
任由水流载着自己。
海水是温暖的,就像置身热带海洋。
她竟觉得有些放松,就好像肺部的浊气全部被呼出体外,身体变得恍惚又自在。
顷刻间,天光大亮。
迎着那耀眼的白光她稍微眯缝了眼睛。
眼皮上窜过的刺痛让冷杉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还活着。
……
海水拖载着她的躯体将她送回了岸边。
身体似乎如同枯木般饥渴,促使她想要拼命向外汲取,这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她翕动嘴唇,“水……”
正当她艰难转动身体时,有一只冰凉的手扶住了她,皮肤很冷,散发着寒气,但并不坚硬,柔软而妥帖,令她感到些许安心。
那只手协助她完成起身的动作,又辅助她啜饮着水,手的主人似乎极有耐心。
大概是某位队友。冷杉白想。
说实话冷杉白并不记得队内还有这样细致温和的人。
就算是有,也不会把精力放在照看她上。
雇佣兵就像一次性燃料,失去行动能力就默认死亡,这是长久以来他们都公认的生存法则。
所以这一切都很奇怪,更像大脑自救催生的幻觉。
但生存的本能推动着她无视这些不合理的地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那截纤细的手臂。
她记得……
自己被那只夸张的、身形硕大的丧尸拍飞了出去,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那膨胀的肌肉,猩红嗜血的目光,还有队友溃败的惨叫。
一切都像是默片电影,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现,加速。
所以是谁救了自己?
遭遇那样的大家伙,整个小队都怕是凶多吉少。
思维变清晰的过程十分缓慢,眼前白色的斑块像雪堆,不断聚拢。
白色?
一片纯白的天花板,衔接着纯白的墙壁,没有一丝装饰,原来在梦境中看到的白色并不是偶然。她僵硬地转动脖子,想去寻找那双手的主人,眼球一转动就刺激得要流出眼泪,但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白色衣裙的女人身上。
昏迷已久的脑袋微微怔愣。
女人的皮肤很白,这种白皙并非来自肌肉莹润的色泽,而近似凝结在墙灰中的单调的白,头发则浓墨瓢泼,倾泻而下。
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涟漪。
看着她醒过来,女人的唇角抬起一线笑意。
竟没有其他动作。
是谁?
这是人类吗?
冷杉白也不明白为什么脑海中会跳出这个问题,毕竟对方确实拥有和人类如出一辙的外形。
但……又像某种非人的物质,披着精巧的皮。
皮囊下则是那种最初的寒冷与死寂。
冷杉白霎时间脊背发麻。
劫后重生的喜悦被稀释得荡然无存。
她下意识就去摸佩戴在腰侧的枪,一无所获,脑海中霎时警铃大作,因为对面的“人类”也有所动作。
“人类”起身,抚平裙摆的褶皱,笑容慢慢在脸上成型,
“你睡了很久。”
声音甚至很悦耳,就像一首柔和旋律轻淡的小夜曲。
冷杉白说不出话。
她无端的发冷,那种冷把还未成型的话语冻住了。
这种感觉和面对那只两层楼高的丧尸时很像,当时她端不稳枪,需要努力咬紧牙根才能调动身体机能,但现在,不论她怎么绷紧肌肉,在内心催促自己,都没有效果。
身体似乎在这位不明人物靠近下陷入了瘫痪。
冷杉白心底无奈苦笑。
对方的脚步,手臂摆动的弧度,头向右偏斜的角度……
没有攻击**,但她毫不怀疑碾死她就像碾死只蚂蚁般简单。
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不能眼睁睁再一次送出去。
“别动!”
就在对方俯下身子的瞬间,冷杉白拼尽全力甩出那条握在手中的铁链。
铁链在她苏醒时就放在旁边,应该原本是为束缚昏睡中的她而准备的,她趁对方不注意摸过来,当作防身的武器。
对方不躲不闪,被那道铁链缠住了脖颈。
冷杉白心下惊喜,扯住用力一拽,想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那道铁链在掌心中收紧,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轻易就成功了,面前这名诡异的“人类”似乎也不过如此……
“你究竟是谁?快说,不然就……”
话到一半,折断在喉间。
冷杉白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方才的惊喜荡然无存。
“人类”的微笑依旧瓷白,像被雕刻刀固定在那张精致的面部,没有一点点吃力的迹象,也没有一点点设想中的被动。
明明这种力度,早就该喘不上气了,哪还有力气笑?
冷杉白烦躁又郁闷,暗恨自己刚刚醒来手上无力,不然她完全可以凭借铁链绞断那截脖颈。
汗液沁湿了铁链,寒冷顺着掌心攀附而上。
瓷白的女人用手指点了点脖颈上缠绕的铁索,发出清脆的声响,“孩子,你缠在这里可没什么用。”
接着,她的手指又轻巧地触在自己的发顶,“这里,才是唯一的弱点。”
雇佣兵打了个寒噤。
心底一阵恶寒,指甲陷阱了掌心。
她很快恢复镇定,便听怪物说道
“你还好吗?还好的话先放开可以吗?”
“怪物”笑容不减,一副有商有量的态度,低垂着眉眼的样子甚至有几分谦和。
冷杉白蹙眉,离得近了她更加确定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这家伙的确不是人类。
甚至和人类相去甚远,直白点说,冷杉白觉得不是对方不是活物,凑近过来空气都低了好几度。
见她不说话,“不是活物”女士有些低落:“我救了你,你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救命恩人?
冷杉白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尽管那副铁链的桎梏对对方来说形同虚设,但作为目前唯一的防护手段,她断然不会轻易松手。
“你救了我?”
“显而易见。”
对方笑了笑,也不急,任由她慢慢确定真假。
冷杉白目不转睛看着她,“我的队友在哪里?”
“怪物”短暂地迟疑了片刻,目光有些惋惜怜悯。
室内寂静,答案就在一片静默中直白地浮出水面。
“这是哪里?”
第三个问题。
冷杉白收紧了锁链,掌心的汗液让她维持的有些吃力。
“这是我休息的地方。”
“具体一些。”
“这里是联邦第二附属医院。”
联邦第二附属医院?
冷杉白的确获得了具体的位置,眸中闪过一抹惊异,但她很快掩盖下去。她怎么被带到这种鬼地方?
“可以放开我了吗?”
“怪物”礼貌地碰了碰脖子上的锁链,垂着眼角,“有点疼。”
疼?
才怪。
这个家伙苦肉计还挺像一回事的,但若是自己真放开锁链,指不定就有殒命的风险。
比起相信眼前的女人真如她所展示的形象那般我见犹怜,冷杉白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那道危机如针扎一般刺入眉心,蔓延至后脑使人头皮发麻。
“你是谁?”她的嗓音有些喑哑,既有刚苏醒的疲乏,也有过度紧张的不适。
“你不是人类,我知道。”她紧接着说道。
“怪物”的耐心比她预想的更充沛,在这个问题的作答上也并没有绕弯子,“我的确不是人类了。”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丧尸。”
“不可能,丧尸不会说话,也没有智能。”
冷杉白下意识否认,但她依旧思索着这个答案的合理性,并将这些合理性在对方身上小心验证。
比如说,苍白的皮肤……
浑身上下死寂、干冷的气息……
再比如,没有呼吸?
铁链会将人捆绑至窒息,但对方并不受这道限制的左右。
她静静伫立在哪里,给予紧张的自己足够的观察时间,这种行为似乎在鼓励她自己发现正确答案。
冷杉白有些僵硬,完全是长久维持一个姿势带来的不适,她的那些伤势还在隐隐作祟。
“你救我回来是为了吃我?”她问道。
暂时默认对方是个丧尸。
但不管是不是丧尸,这个问题都是重中之重。
非人类生物绑架人类,前途就是小白鼠和下酒菜二选一。
“怪物”罕见的沉默,那张瓷白,表情鲜少变化的脸呈现些许僵硬。
冷杉白能读懂这微妙的不自在。
她蹙眉,看来就是这样了,对方是把自己当储备粮。
“不是,我几乎不吃人。”“怪物”摇头,“不如说,我从来没吃过。”
“你说你是丧尸,但是你又不吃人。”
那你平常吃什么?
冷杉白想问,如果不吃人那又怎么能算丧尸?
毕竟联邦制定的分类标准来看,丧尸就是一种以人类为食的专一的怪物,它们的食谱极其狭窄,对美味的人类从一而终。
恰巧此时,冷杉白肩膀一阵抽疼,连带着左臂也痉挛不止,这疼痛打断了她的思考。
“怪物”连忙提醒道:“你的手刚被我恢复没多久,需要静养,不能这么用力。”
手臂?左手好像确实断过了。
之所以说断过了,是因为它现在完好如初,以至于冷杉白在对方提醒前并没有意识到。
不仅如此,冷杉白记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甩出去那一下遭受猛烈冲击,绝对断裂的不止左臂。但她刚刚却并没有留意到身体的诡异之处,眼下更近似于毫发无伤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冷杉白抬眼看过去,“怪物”立马笑了笑。
友善又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款款贴近,又在雇佣兵警惕的眼神下站在两步开外。
“可以放开了吗?你信不过我不吃人,总该相信我救了你一命,要是我想吃你,可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冷杉白默默觑她一眼。
那不一定。
她不懂丧尸品鉴人类的门道,但也知道养肥了更好吃的道理。
虽然拿自己和家禽类比很诡异,但眼下的状况真的能心安理得说自己完全没有后患吗?
话虽如此,冷杉白还是撤回了锁链。
“当啷”一声响,她把东西摔在一边,至少目前来看,这个家伙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