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白的目光凝结在对方裸露的脖颈上。
白皙冰冷,水泥一样坚硬的质感。
那里并没有因为捆绑而产生任何类似红痕或淤紫。当然不会有了,冷杉白移开目光,毕竟按照对方的说法,丧尸的身体已是死物。
“怪物”还是象征性揉了揉脖子。
此时屋外的光线逐渐亮堂起来,室内不再泛着夜间的青蓝色,冷杉白再去看对方的眼睛,瞳孔里映照着浅浅的一轮日光,像一泓清澈的池水。
那种诡异的非人感在阳光底下匿形,而花季少女的皮囊则被雕琢得愈发完善。
每一根发丝,每一根睫毛……
都在不断被赋予生动的表现力。
“怪物”的面部始终挂着笑盈盈的表情,但是刚刚苏醒时冷杉白却能从中扑捉到僵硬和凝固,眼下随着天光放亮,竟然真的变为人类般暖融融的模样。
她一时间极为不自在,似乎真的用铁链勒住了一个少女的咽喉……
有点愧疚自己贸然出手。
也许晚一点醒来的话,她就无法分辨这种生物的真实样貌,也不会做出这种试探的行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她赶忙扼杀。
不管怎样,并不能放松警惕。
人类对于废墟上的其他生物都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态度。
自己也要多留一个心眼。
“你叫什么名字?”“怪物”见她不说话,白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我叫闻宣。”
似乎觉得不够详细,“怪物”从床头柜上拿过书本,用夹在其中的墨笔写下这两个字。
写完后她举到冷杉白面前。
字迹灵动清逸,娟秀规整。
冷杉白就像在看大家小姐展示的书法作品一样,尽管只有两个字。
她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接过对方递来的笔和书本,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冷杉白————
左手抽疼,最后的“白”字收尾直接划了出去。
冷杉白:“……”
有点没眼看。
闻宣接过后仔细将目光停留在这几个字上,片刻后她笑了笑:“冷杉白,想吃点什么吗?现在是人类吃早饭的时间。”
“我不饿。”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惊讶。
但闻宣却不觉得奇怪,她点点头道:“很正常,你昏迷的这段时间,被我用异能喂食,这样的方式比人类进食更加高效,你大概三天都不会饿。”
冷杉白:“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闻宣短暂地蹙眉,“大概……九天。”
冷杉白沉默,所以这家伙照顾了自己九天?
她心底的思绪翻涌,各种念头都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以至于心绪也一团乱麻,并不能从中捋出一条明朗的线索。
“谢谢……”冷杉白低声道。
闻宣挑了挑眉,“不客气。”
紧接着,她坦言道:“因为是我们把你打伤的,所以捡回来照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冷杉白困惑地皱眉,随后找到了什么关鞘,目光沉沉。
闻宣接着解释:“那是我的坐骑,打伤了你很抱歉,但我知道它平日里性格温顺,攻击性也不强,是你们主动招惹是非。”
冷杉白嘴角抽动。
尽管刚才还有所动摇,但现在她百分百确定了一点。
这个家伙和她柔和沉敛的人类外貌相去甚远,发言也压根不是站在人类视角进行的。
正常人走在F95这种死亡如影随形的地界,看到两层楼高的丧尸拦路,长得凶神恶煞,一槌头干翻半栋大楼,想都不用想就是一梭子子弹招呼上去。
难不成还要等对方先动手吗?
有这个命等吗?
但她不可能和这种能说会道的非人类讲道理,首先视角不同,出发点不同,其次逻辑也不一定合得上,选择沟通是吃力不讨好。
冷杉白现在并不太在意昏迷前和昏迷中的事情,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又不能把想法明白地表现出来,因为显然,对方费劲救了她,她要等对方先开口提要求……
“你不能走。”
“?”
冷杉白蹙眉,对方的话语令她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就应验了一般。
闻宣好整以暇地开口:“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要报答我你就只能给我做猫做狗。”
“你们人类都是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对不对?”
闻宣觉得自己在理,话语说得很流畅,只是面前的人类面色不虞,且一点点转为那种想把她生吞活剥的杀意。
她眨了眨眼睛,默默住嘴。
……小猫哈气。
冷杉白瞪着她,有点莫名:“你说的做牛做马是什么意思?”
“不是做牛做马,是做猫做狗。”
牛和马一点都不可爱,还是猫猫狗狗可爱。
当然,最好是愿意做猫。
毕竟我是猫派。
闻宣默默想。
冷杉白被噎了一下,脑子刚清醒没转明白,不管对方在打什么算盘,总归是叫她不做人了是吧。
她冷笑,“不好意思,即使你救了我,也没有理由把我关在这里。”
闻宣没有搭话,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那本用来写字的书就搁在手上,她的拇指摩挲着皮质封面。
整个“人”宛若一株岁月静好的绿植,远观赏心悦目,近看清新宜人。
冷杉白为要塞工作的时日见过很多和面前这位气质类似的人物,他们穿着洁白妥贴的科研服,或者工整的西装,不动声色地在要塞内部穿梭。
眉宇安详宁和,言谈举止谦敬有分寸。
这些是被要塞保护得很好的人类所特有的美好品质。
冷杉白就没有。
她看到闻宣就想起那类高枕无忧的人,总觉得对方也是边界要塞的一位权贵小姐。
可事实上,对方自称丧尸,眼下她们正站在联邦第二附属医院的残骸上,这给她一种很强的割裂感。
名叫闻宣的,会写一手好字的怪物在打什么算盘呢?
冷杉白摸不透。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丧尸就是逮到人类就咬的。
“如果我说我有理由呢?”闻宣淡然问道。
“……”冷杉白警惕地看过去。
闻宣保持着站定的姿势,字斟句酌地开口:“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刚刚说了你需要静养,这里就是核心区最适合修养的地方。”
她隔了几秒,又补充道:“而且方便我照顾你。”
冷杉白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方比想象得要和善和好说话得多,还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提供额外的便利,对于一个习惯单打独斗的雇佣兵来说太过陌生。
这并不是说她全然信任了这种温吞的说辞,傻乎乎地放心下来,只是她不善于应对和拒绝。
如果闻宣真的摆出强硬的姿态来胁迫她,她反而会明白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离开这里。
但偏偏对方的态度不软不硬,细看也没有瑕疵。
冷杉白僵硬着一张脸,绷紧嘴唇。
再者,闻宣长得很像人类,几乎和人类别无二致。
从她醒过来,就屡次告诫自己提高戒备,不能吊易轻心,但是实在难以做到。
对方的声音就如同一弯浅浅的溪流,清润又温和。
让人生不起敌意。
外貌也是最没有攻击性,自然不张扬的美,引得流淌在她周身的光线似乎都慢了半拍。
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坏心眼呢?
哦不对。
闻宣是丧尸。
冷杉白很惭愧,自己的专业素养在美丽的皮囊面前如此经不住考验。
“冷杉白,你不用太纠结。我也需要你帮忙做一些事情的。”闻宣比了个相互的手势,“我们有来有回。”
“……”
直觉叫她不要答应。
绝对是比做猫做狗更离谱的要求。
但闻宣看起来格外耐心,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等回复,自己找了个位置坐着去看书了。
她不说话,只有手指慢慢翻过书页的沙沙声。
如同一片绒毛拂过冷杉白的脸颊。
细细簌簌的,让她有些不自在。
闻宣的阅读速度不算快,翻完一章后她把书签卡在页面间,抬头去看床铺上的人类。
面容白皙,还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虚弱,琥珀色的虹膜在晨间漂浮的光线中如同水洗般剔透。
和她想象的一样,眼睛睁开的时候面容英气又冷淡。
微微上挑的眼尾让人联想到敏捷、矫健的猫科动物。
这几日,她照看这位病号,也不由得感叹人类生命力的顽强。
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像她不确定人类是否还有机会醒来,醒来后又是否能够正常交流。
她只是安静地等待,并没有过多干涉。
所以她更能理解,靠着毅力从生死边缘回来的是冷杉白本人。
人类从床铺上下来。
脚面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也不做迟疑,起身的动作很慢,但随着迈出两步后,冷杉白找回了行走的感觉。
她走到闻宣身旁,一抹影子就垂落在书面上。
“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件事。”闻宣看向她。
“我没说同意你。”
“好吧。”闻宣垂下头继续看书。
一截洁白的手指却压在她的书面上,遮挡住了文字。
闻宣于是又看向冷杉白。
冷杉白也在看她。
对方面部细微的浅青色的血管近在咫尺。
微微仰起头的时候看起来乖顺、柔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强硬移动被冷杉白所按住的书本。
只是安静地等候发落。
“带我去你找到我的地方,然后我帮你做事。”
闻宣笑了笑,“这是额外的请求,你需要帮我做两件事。”
“可以。”
眼下也没有更多选择。
除了说可以,冷杉白也想不到说什么。
“我可以相信你吗?”闻宣阖上眼睛,把书放在窗台。
“可以。”
“是一个雇佣兵的允诺,还是身为冷杉白自己的呢?”
冷杉白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审慎地扫过对方低垂的眉眼。
“这取决于你想要我帮忙做什么。”
“放心吧,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事。”闻宣得到允诺,转身看向门口,“准备好了就来天台找我,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