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淡定,在椅子上挣扎得青筋都冒了出来。
有的时候,可怕的事是不需要用嘴去说的。
梁佑安作为曾经的内部人员,完全有足够的认知,让他去想象自己会面临什么。
楚思明明没有死,对外却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就说明上面根本不希望有人知道楚思重生的事。
但现在,楚思的口供却被直接摆在了他面前,这不就相当于用行动告诉他,他没机会出去泄密了吗?
梁佑安知道,他的下扬要么是被灭口,要么就是被发配到比建设兵团更艰苦的地方,在恶劣的环境里一直待到死。
“你不需要服气,你只需要服从。”
梁佑安听着对面的人冰冷的声音,憋红的脸上满是恐惧和不甘。
“西藏那边有一个路段还没有铁路,那里海拔四千多米,还经常有雪崩和塌方,你会在那里修建铁路,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过对于你这样的懦夫来说,这总比立刻就死要强,你说对吧?”
梁佑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因为对方显然不愿意给他任何争取和辩解的机会,他把他带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通知而已。
这无异于告诉他,他不配去辩解什么,这件事上面早已有了判断。
而他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没有决定权的那一个。
军令如山,梁佑安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撼动上面已经下达的命令。
但他还是很不甘心,于是问道:“楚思如果真的重生过,那她为什么要选择我?”
军长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向梁佑安,说道:“因为一个自私恶毒的女人,也只会选择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男人。梁佑安,在楚思前世的记忆里,你好像当了师长呢……”
军长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句魔咒,萦绕在梁佑安的心头,让他陷进了无尽的悔恨当中。
直到坐上了北上的火车,他的脑海里依旧萦绕着这句话。
梁佑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不断地设想,自己的人生到底怎么走,才会走上军长所说的那条路。
这句话就像是单独为他一个人设下的炼狱,不断地折磨着他。
梁佑安带着手铐,坐在没有窗户的闷罐车里,脑子却全都是自己有可能当上师长的念头。
他知道如果楚思没有重生,他最后大概率还是会娶李南乔。
而李南乔和他顺利结婚,自然就没有理由被特招入伍。
那么无论她多么有能力,最后的选择也不过是相夫教子,辅佐他这个丈夫一路往上爬。
最重要的是,洪水的时候,陆骁和袁正义本来应该是会死的!
这一点楚思根本没必要撒谎!
而救下他们的人,恰恰就是李南乔!
也就是说,如果他信守承诺娶了李南乔,陆骁和袁正义就都会死!
而他则不会有任何道德上的污点,反而还是团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营长!
领导不提拔他又要提拔谁呢?
而他二十几岁就当上了团长,师长还会远吗?
梁佑安越想越觉得自己设想的道路非常合理,神色逐渐变得癫狂起来。
是楚思毁了他!
如果不是楚思想当师长夫人,硬是破坏了他和李南乔的姻缘,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下扬!
他本来是可以当师长的!
梁佑安越想越钻牛角尖,仿佛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必定应该拥有的人生似的,全然不去想,他自己也是个有判断能力的成年人。
楚思就算可以影响他的想法,也不可能替他做决定。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他自己权衡利弊以后决定的。
他背叛了自己的职业,失去了做人的原则,才是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根本原因。
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去苦口婆心的劝他向善、教他道理了,因为在别人眼里,他早就没救了。
梁佑安已经彻底陷入到幻想的世界里,回归现实的任何一秒,对他而言都是人间炼狱。
但他注定无法逃避现实。
因为火车到了中转站,他就必须要被押送下车,再往更偏远的地方去。
而在中转站,梁佑安还碰到了他的好妹夫江建昌。
江建昌一看到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自己得到了什么奖励似的。
“哈哈哈哈……梁佑安,你也有今天!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会遭报应!老天爷开眼啊!”
江建昌死死地盯着梁佑安,被警告了几次也浑不在意,心满意足地坐上了去大兴安岭的火车。
他知道这个中转站只有两个方向,想到梁佑安会在海拔四千米,零下四十度还经常雪崩的地方顶着高原病修铁路,他的心里就一阵畅快。
相比之下,他去北大荒开垦农田,好像一下子就不算什么了。
江建昌的幸灾乐祸,更加加重了梁佑安的痛苦。
他清醒了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问的那句话,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可能会走上另一条无比光辉的路,眼前的黑暗对他来说至少还没那么痛苦。
但他偏偏知道了,这就如同得到之后再失去,会让他因为前后巨大的反差,而陷入到无尽的痛苦当中。
从营长跌落到现在的地步尚且让他生不如死,更何况是师长呢?
梁佑安还没有到地方,就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余生会有多么灰暗。
然而他的大脑却不受他的控制,他越逼着自己不去想,就越会忍不住去想。
悔恨、焦虑、痛苦、愤怒……种种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让他连最基本的睡眠都无法保证。
曾今身体素质在部队里拔尖儿的人,很快就自己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于是刚到养路队第一天,梁佑安就因为高原反应病倒了。
他躺在简陋逼仄的地窝子里,裹着薄薄的被子,整个人被烧得意识模糊。
睡梦里,他完整梦见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