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的脸黑了又黑,山羊胡气得微微发颤,一想到刚才的画面就心头梗塞。
最终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反手将幽室的门重重阖上。
“上完药再说。”
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却仍能听出其中翻涌的怒意。
门内,聂怀桑冷汗涔涔,指尖几不可察地发着抖,却仍强作镇定,继续为蓝守知上药。
药粉洒在伤口上,蓝守知眉心微蹙,却一声不吭,只是悄悄攥紧了衣袖。
待药上完,蓝守知缓缓拢起里衣,一层层将衣裳穿戴整齐。
素白的衣襟掩住伤痕,广袖垂落,腰间玉带束紧,他又成了那个端方雅正的蓝守知。
只是面色仍苍白如纸,唇上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聂怀桑悄悄瞥他一眼,欲言又止,低声道:“……我扶你出去?”
蓝守知摇头,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撑,自己站了起来。
门外,蓝启仁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背影僵硬如铁。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直直钉在二人身上——
“现在,可以好好解释了吗?”
蓝启仁语气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又不顾自己身体?”
蓝守知一怔,长睫微微颤动。
他原以为叔父会先质问方才那番暧昧情形,或是斥责他与聂怀桑举止失当,却不想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
原来……叔父在意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伤。
他垂下眼,素来清冷的嗓音难得带上一丝涩意:“是守知疏忽了。”
蓝启仁见他这般模样,胸中怒气更甚:“每次都是这句话!上次玄武洞也是,上回驰援清河伤势未愈便逞强也是——”
说到激动处,他袖中手指都在发颤,“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聂怀桑在一旁听得心惊,正欲开口解释,却见蓝守知忽然撩起衣摆,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侄儿知错。”
这一跪,倒让蓝启仁满腔怒火卡在了喉间。
他瞪着眼前这个自小倔强的侄儿,只见他背脊挺得笔直,面色虽苍白,神情却依旧沉静如常。
——分明是认错,却连跪姿都透着股不肯折腰的倔强。
蓝启仁闭了闭眼,忽然觉得疲惫至极。他何尝不知,这孩子从小便是如此,宁可自己咬牙硬撑,也不愿让人看出半分软弱。
“……罢了。”
他长叹一声,伸手去扶,“先起来说话。”
聂怀桑咬紧下唇,指节攥得发白,站出来道:“是我没劝住他,都怪我……”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
他垂着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三分愧疚,三分委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蓝启仁先扶着蓝守知起身,连个眼风都懒得扫向聂怀桑:“你以为我没怪你吗?”
蓝启仁语气不善:“要不是看在你非我蓝氏子弟的份上,早连着你一起罚去跪祠堂了。”
聂怀桑闻言猛地抬头:“啊?”
这个单音拐了个微妙的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明明逃过责罚是好事,可那句“非我蓝氏子弟”怎么听怎么刺耳。
其实他还是乐意被责罚的。
蓝守知察觉到气氛微妙,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却被蓝启仁一个眼刀钉在原地:“你还有脸替他求情?”
蓝守知微微颔首,低声道:“侄子不敢。”
蓝启仁冷哼一声,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终究狠不下心,最后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去医师那看看,莫要留下病根,我还有要事。”
说罢,广袖一甩,竟真的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两步,又突然顿住。
“……”
老者的背影在长廊下显得格外孤直。
他没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像是压着千钧重量。
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还得忙着处理姑苏蓝氏战后事务。
蓝守知怔怔看着叔父远去的背影,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
……
小归墟在聂怀桑脚边焦急地蹦跳:“你快点带他去休息啊!!?”
聂怀桑脚步一顿,似乎感知到什么异样,但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蓝守知回到幽室,动作轻柔。
“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医师过来。”
蓝守知靠在床榻边,看着聂怀桑为自己掖好被角的动作,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当聂怀桑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蓝守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门扉处。
幽室陷入沉寂,只剩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他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身旁漂浮的小归墟:“怀桑,对我好像格外不同。”
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小归墟迟疑着停下了滚动,半晌才闷闷地回应:“的确不同。”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时不一样。”
蓝守知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蓝守知指尖轻轻敲击床沿,若有所思道:“他对我,和兄长对魏婴,很像。”
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不敢宣之于口,让风听见分毫。
小归墟在他枕边打了个滚:“你亲他一口不就知道了?”
“他要是不喜欢,立刻就跑开了;要是喜欢,指不定还回一个。”
蓝守知的手指蓦地僵住。
“……粗俗。”
他别过脸去,却掩不住耳尖泛起的一抹薄红。
可这种感觉太过微妙,像春日里最细的那根蛛丝,分明就在眼前,伸手去触时却又消失不见。
他不敢细想,更不敢深究——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岂不是平白失了这段难得的知己情谊?
窗外一阵风拂过,烛火轻轻摇曳。
小归墟飘到他眼前,灵光忽明忽暗:“你在害怕。”
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判断。
蓝守知没有否认,只是轻轻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