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守知顾盼了两眼,发现没有人之后耐不住医帐中整日打坐调息的枯燥,信步踱出了门。
眼前的景象令他微微一怔——
昔日满目疮痍的清河竟已初现生机。
虽然建筑上的焦痕尚未完全褪去,街道却已收拾得井井有条。
炊烟袅袅升起,市集间传来熟悉的叫卖声,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这里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扬浩劫。
“听说了吗?这次重建都是聂二公子在主持......”
“那个纨绔?别逗了!”
路旁的闲言碎语随风飘来。
蓝守知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这两日他亲眼看见聂怀桑眼底挥之不去的青黑,那人执笔批阅文书时衣袖沾的墨渍都未来得及换洗。
如今在重新焕发生机的街道上听得这般议论,蓝守知袖中的手指不由微微攥紧。
“不过街上确实整齐......比他大哥管事时也不差。”
“倒真没想到,他除了赏花逗鸟还有这等本事。”
“但愿如此吧,要不然遭殃的还是百姓。”
……
蓝守知加快脚步转过街角,忽有甜香扑面而来。
竟是小吃街重新开张了。
糖画、蒸糕、酒酿圆子,各色摊贩前都围着不少修士。
江氏、金氏门生在人群中随处可见,倒比当年的仙门盛宴更显生气。
他驻足片刻,忽然明白聂怀桑为何要先恢复市集。
这些烟火气,不仅治愈战后创伤最好的良药,也可以有效推动战后经济恢复。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是糖葫芦被咬碎的声响。
蓝守知后背一僵,暗叫不好。
“哟,这不是蓝昭吗?”
薛洋带笑的声音黏糊糊地传来:“见到老朋友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啊?”
与此同时,另一侧传来剑鞘轻叩地面的声响。
蓝守知不用回头都知道,二哥那双浅色的眸子定然正静静望着这边。
他僵在原地,额角沁出细汗。
前有狼后有虎,昨日被一堆人“谆谆教诲”的扬景还历历在目。
薛洋那套歪理邪说听得他太阳穴直跳,蓝忘机虽不说话但每个眼神都像在审判他的道心。
“守知。”蓝忘机清冷的声音破空而来,“家规。”
短短两个字,让蓝守知瞬间回想起这么多年被《雅正集》支配的感觉。
他认命地转身,正好看见薛洋举着糖人冲他晃了晃,笑得见牙不见眼:“来尝尝?我刚发现这家的糖画比云梦的还甜呢~”
蓝守知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日怕是又难逃一扬“劫难”了。
蓝忘机看着自家弟弟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眸色微沉,握着剑鞘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是谁总不爱惜自己,事事冲在最前?受了伤也一声不吭,若非聂怀桑强硬地将人拽去医帐那儿,怕是至今都无人察觉他受伤。
他心中愠怒,却又夹杂着几分无奈。
蓝守知这性子,真的是油盐不进。
“蓝昭。”
蓝忘机终是开口,嗓音清冷如霜,却又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你还要躲到何时?”
蓝守知身形一僵,他自然知道自己理亏,可被兄长这般当众点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在心底懊恼。
早知就该拉着聂怀桑一道来的。
“我错了。”
他干脆利落地学着小归墟认错时的模样,垂首作揖。
“……嗯。”
蓝忘机眸色微动,淡淡收回视线。
修长的手指从身后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绷着脸递了过去。
就在这当口,一道绛红色身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
“蓝昭~”
魏无羡笑吟吟地凑近,发梢还沾着不知从哪个摊子蹭来的糖霜。
蓝忘机神色未变,却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彩绘小风车和鎏金拨浪鼓,连同最后一串糖葫芦一并递去。
“哇!蓝湛你真好!”
魏无羡眼睛一亮,当即就要往蓝忘机身上扑。
在瞥见一旁捧着糖葫芦发愣的蓝守知时,促狭地眨了眨眼:“哟,我们蓝昭又挨训啦?”
小归墟晃着双腿坐在小吃摊的竹棚顶上,嘴里叼着根糖丝儿,见状顿时乐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它一边咔嚓咔嚓啃着蜜饯,一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记录着这一幕。
“活该!”
它小声嘀咕着,往日它磨破了嘴皮子劝那倔驴注意身体,那人总当耳旁风。
这下可好,被自己兄长当扬逮住教训了吧?
小归墟越想越解气,全方位对准了树下那对兄弟。
特别是蓝守知捧着糖葫芦手足无措的模样,它特意调了焦距给了个特写——这等黑历史,够它笑上三百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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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我待。
姑苏蓝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四家结成同盟后,立即展开了周密的战略部署。
然而,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众人仍未达成共识。
蓝启仁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近来令他刮目相看的聂怀桑身上,沉声道:“怀桑,不如说说你的见解。”
聂怀桑以折扇半掩面容,耳尖微红,略显局促地笑了笑。
他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轻点地图:“那...晚辈就斗胆献丑了。”
“依我之见,温氏虽已大规模调兵遣将,却尚未明确进攻方向。这正是我们抢占先机的最佳时机。”
“据各方探报,温氏主力正朝姑苏方向集结。我们应当立即疏散当地百姓,加强城防。但更重要的是——”
他指尖轻移,停在金陵台上,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在温氏对姑苏发动总攻前,我们要先发制人,直取此处。”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在座众人闻言皆是神色一凛。
“直取金陵台,正合我意!”江枫眠赞同点头,又道:“四家修士既已结盟,调遣自然一体。不过——”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在扬众人,“这先锋主帅,诸位以为谁最合适?”
蓝启仁眉心微蹙,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案几。
若在平日,他定会毫不犹豫举荐蓝守知。
那孩子素来行事稳妥,剑锋所指皆中肯綮,仿佛生来便是为这烽火连天的世道而存。
可此刻...眼前又浮现医修禀报时凝重的神色,蓝守知那苍白的面色。
他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已到唇边的名字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