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珏蹙眉目光凉凉地投向周霖所在的角落。周霖头皮一麻,只能讪讪地、极其僵硬地冲讲台方向挤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惊悚的笑容。
司珏的神色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转向投影仪,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冷感:“好,上课。今天我们讲虚函数。”
周霖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捶地:亏大发了! 这一百五十块赚得简直是血亏!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味儿来——怪不得当时群里这单子贴出来半天没人接!
敢情是性价比太低,风险太高啊!
这想走看来是不行了。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记下这个名字——司珏!司魔头!以后接单,眼睛一定得擦得雪亮,凡是姓司的,一律绕道!坚决不碰!
讲台上,司珏的声音低沉悦耳,吐字清晰,可惜对毫无计算机基础的周霖来说,无异于天书催眠曲。眼皮越来越沉,他索性从书包里摸出铅笔和速写纸。
周霖眯着眼,隔着人群打量讲台上那个风度翩翩却气场冻人的身影,恶狠狠地在本子上画下第一笔。史小强那句“司魔”的评价在耳边回响。啧,平心而论,这男人确实生了副好皮囊。
周霖轻哼一声,带着点酸溜溜的不屑:男人光漂亮有什么用?关键看内里!瞧这一身熨帖的昂贵西装,配上那副装腔作势的银边眼镜,看着人模狗样、斯文儒雅,指不定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斯文败类!
他越画越起劲,笔下生风。画完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周霖嘴角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笔锋一转,给“司教授”套上了一身华丽繁复的女仆装。眼珠狡黠地转了转,他灵感迸发,又精心设计了一个跪地求饶、楚楚可怜的姿势。看着自己的“杰作”,周霖心中涌起一股大仇得报的满意。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如同惊雷炸响!
周霖一个激灵,手猛地一抖!桌上的画纸像只受惊的蝴蝶,打着旋儿从桌面滑落。他慌忙伸手去捞,指尖却只擦过纸边。那张“大作”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轻飘飘落在一双纤尘不染、乌黑锃亮的皮鞋旁边。
周霖看着那双鞋,脑中本能地闪过一个念头:我靠!全球限量款!
惊讶只维持了半秒,他立刻弯腰想捡回来。然而,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比他更快一步,两根手指优雅地夹起了那张纸。
周霖心头一紧,拧着眉抬头,一句“谢谢”还没出口,看清来人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司珏!
那种对“老师”这个物种深入骨髓的天然畏惧感瞬间攫住了他,混合着强烈的心虚,让他后背微微沁出一层薄汗。
司珏夹着那张画,垂眸端详了半晌。就在周霖以为对方下一秒就要雷霆震怒时,司珏的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了一个堪称愉悦的弧度?
这笑容非但没让周霖松口气,反而让他毛骨悚然!他太熟悉这种笑了!他哥就是这样,黑着脸还好,一旦笑了,那绝对是他要倒大霉的前兆!
“嗯,”司珏的视线终于从画上移开,落在周霖惨白的脸上,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点评,“画得不错,功底尚可。就是这腿的比例稍欠一分,小腿若能再延长两毫米,会更完美。”
周霖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什么情况?他没生气?还点评上了?难道……他没认出来画的是他自己?!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光线太暗角度不对他没看清!
周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标准的谄笑:“多…多谢教授夸奖。”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整个教室还没散去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聚光灯般全聚焦在他身上!周霖顿时有种原地社死、一战成名的错觉。
司珏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眉梢微挑,镜片后的眸光闪过一丝了然和促狭:“嗯。既然画得如此‘用心’,下课记得写一万字检查,主题就定为‘论课堂专注度与艺术创作的分寸把握’,明天放学前交到计算机大楼8808。周霖同学。”
他清晰无误地念出“周霖”两个字,看着对方瞬间从惊愕变成呆若木鸡的表情,心情似乎更好了几分,夹着书本,步履从容地迈下讲台。
刚走出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优雅地转过身,对着依旧石化在原地的周霖,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对了,周霖同学,记得替我转告王林同学、李慕同学还有赵钱同学,他们三位同样需要一万字检查,主题自拟,但必须深刻。同样交到8808,否则,按挂科处理。”
说完,他再次推了推眼镜,迈开长腿,几步就消失在教室门口,留下一个潇洒又冷酷的背影。
直到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彻底消失,周霖才像被解了穴道,猛地跳起来,悲愤交加地低吼:“靠!”
随即他有些古怪地想到:“不对啊,他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周围同学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一个胆大的哥们儿还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充满敬佩与怜悯:“兄弟,牛逼啊!敢接‘司魔’的单!还一接就是三!兄弟,节哀顺变吧……”
周霖看着手机里那烫手的一百五十块红包,咬碎了后槽牙,愤愤地把钱全退了回去,并在“烧根香”群里如实转达了那三位金主一万字检查的噩耗。群里死寂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瞬间被一排排“烧香”、“蜡烛”、“双手合十”的表情包刷屏。
周霖郁闷得想撞墙,收了书包,蔫头耷脑地往外走。刚走出教学楼大门,经过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时,只听“啪叽”一声,一坨温热、白中透黄的不明物体,精准地砸在了他价值不菲的外套肩头!
周霖拧着眉,低头看清那坨东西,瞬间汗毛倒竖!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靠你妈!”他哥欺负他!教授欺负他!现在连只破鸟也敢在他头上拉屎?!
他恶狠狠地脱下沾了鸟粪的外套,看也不看就团成一团,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混账玩意儿!敢欺负到你周爷爷头上!”周霖仰头,怒视着树杈上一对羽毛鲜艳、趾高气扬的鹦鹉——这是京大著名的“吉祥物”。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瞄准就丢了过去:“鸟儿子!让你乱拉!”
石子惊动了那对鹦鹉,它们扑棱着翅膀,炸着毛,顿时聒噪地叫嚷起来,声音又尖又利:
“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坏蛋!坏蛋!打鸟啦!”
各种乱七八糟、不知从哪学来的词句噼里啪啦往外蹦。
这对鹦鹉是校园一景,它们一叫唤,立刻引来了不少下课学生的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不远处,司珏正抱着教案从教学楼走出来,恰好将这场“人鸟大战”尽收眼底。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倚在廊柱边,看着周霖像个炸毛的斗鸡,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地指着树上的鹦鹉,嘴里念念有词,最终在鹦鹉越发嚣张的叫声和围观群众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司珏微微挑眉,看着周霖不甘心地狠狠瞪了树梢两眼,最终只能自认倒霉,裹紧了单薄的毛衣,带着一身低气压,愤愤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直到周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司珏才收回目光,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身走向办公室方向。
寒冬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周霖穿着单薄的毛衣,一路小跑冲回宿舍,刚进门就接连打了五六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到了晚上,果不其然发起了高烧。
他裹着厚厚的被子,像个委屈的大蚕蛹,只露出烧得通红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拿着手机跟死党黎宴诉苦,鼻音浓重,声音都带了哭腔:“宴子啊…我哥他真不要我了啊…公寓钥匙没收了,车也没收了…连我的口粮都断了啊…宴子,你说我咋就这么命苦呢…”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黎宴絮叨着这几天的“悲惨”遭遇,从各种兼职失利到司魔头的死亡课堂再到被鹦鹉“空袭”,越说越委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手机还攥在手里,人却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霖被感冒摁在床上消停了两天。他哥听说他病了,差人送来了一大堆药,包装盒堆成了小山,唯独对“恢复经济援助”这事儿,只字未提。
周霖咬牙切齿地给他哥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新仇。
烧刚退,自立自强的战意重新燃起。周霖再次在“烧根香”群里接了三单。这次他学乖了,凡是计算机学院的单子,一律无视!他仔仔细细、逐字逐行地确认了授课教授的名字——欧阳茗。
这位老教授以脾气温和、菩萨心肠闻名全校,课程通过率常年稳定在99%以上,堪称“挂科绝缘体”。
周霖觉得这次稳了!他信心满满地收拾好书包,不到十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宿舍出发。然而,刚走到教学楼门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绞痛便精准地袭击了他的小腹!
周霖从小就有个“发烧后遗症”——退烧后必然要闹两天肚子。不严重,但一天也得跑个三四趟。医生说,他大概是有点药物不耐受。
他捂着肚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教学楼一楼的男厕,刚在一个隔间里坐定,死党黎宴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喂,宴子…钱?放心,我能赚!上次纯属意外!这年头哪还有那么多变态教授?还一万字检查?哈!也就那个姓司的魔头能想出来,真当大家还是小学生啊?…嗯嗯,放心,真没事儿!”周霖一边努力保持语气轻松,一边感受着腹内的翻江倒海。
挂了电话,他刚觉得松快了点,下一秒,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尴尬击中了他——这隔间里没!纸!了!
就在这时,隔壁隔间传来冲水的声音。周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拍着隔板喊:“嘿!外面的哥们儿!江湖救急!给抽点纸呗!谢了!”
外面静默了两分钟,就在周霖准备再喊一声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异常白皙的手,捏着一叠洁白的纸巾,从隔板下方的缝隙里,慢条斯理地递了进来。
“谢啦哥们儿!您真是活菩萨!”周霖一边接纸,一边忍不住盯着那只手腹诽:靠,一个大男人手长这么好看?又细又长,还不显女气…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他磨蹭,捏着纸的手指不耐烦地晃了晃。周霖赶紧一把抓过,再次道谢。
解决完“人生大事”,周霖看着手机上仅剩的两分钟,心急火燎地冲水、开门、洗手,刚想拔腿往教室狂奔——
一抬头,他整个人僵在了厕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