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夙走时怒气冲冲,实际刚走出沈序的视线便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轻抚颈侧,刚刚努力压下去的那些暗纹此刻又开始显露出来。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急需回屋子去梳理一下。嬷嬷们似是以为她气着了,替她撑着伞,步子都迈得快了些。
“小姐?!”刚入院门,安雀手中的铜盆“咣当”一下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她慌忙提起裙摆奔下台阶,却见南夙一脸严肃地朝自己走来。
“您……您怎么从正门……”安雀的声音戛然而止。
南夙的食指指尖正缓缓滴落一滴暗红,在月色中泛着诡艳的光。她弯腰提起南夙的裙摆,果然见铜铃十九蛊躁动不堪,在铃中震颤。
“备热水。”南夙朝屋内走去,“一会跟你说。”
氤氲水汽在檀木浴桶上方萦绕,南夙将下巴浸在漂浮的白梅瓣间,颈间银纹在水光下若隐若现。
安雀舀起一瓢温水淋过她的肩头,压低声音,语气有些担忧:“小姐颈后的圣蛊纹,怎的突然艳了这么多?明明已经很久没亮过了。”
“我今日回府时遇见了沈序。”南夙闭目,任由水流冲开锁骨下蔓延的妖异纹路,“他好像是生病了,我来时,他正在咳嗽,声音……很痛苦。”
“上次圣蛊如此躁动,还是阿姎走的时候。”南夙指尖攥紧桶沿,一提到阿姎,她声音便有些发颤,“可是……我从未听说阿姎来过中原。”
“圣蛊为什么会对沈序体内的蛊有如此之大的反应?”她轻声呢喃,“沈序体内又怎么会有蛊呢?”
安雀轻轻梳理她打湿的长发,提出疑问:“可是白日合卺时,小姐明明说世子爷身上很干净。”
“所以古怪。”南夙伸出手掌,一只蛊虫自她食指指尖飞出落在掌心,那儿的暗红已经不见,看不出任何痕迹,她凝视着蛊虫忽明忽暗的翅翼,慢慢合拢了手掌,“除非……”她脑中忽地闪过一个猜测,“他发病时蛊虫才会现行。”
这已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猜测了。
“小姐今日出去抓到人了吗?”安雀又问她另一件事。
南夙缓缓摇头,将遇到大理寺办案的事告诉她。又说:“我们得找机会去趟枕月楼,可是今日沈序禁了我的足。”
“禁足?”安雀惊讶,“世子爷发现小姐出府了?”
“嗯。”南夙怏怏地点头,小脸挎着,指尖狠狠划过水面,“狗东西!”
安雀忙止住她:“小姐,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了。”
……
“小姐,该歇了。”安雀将最后一缕湿发挽起,指尖沾了茉莉油轻轻按揉在她的太阳穴。
南夙懒懒地“嗯”了一声,却仍盯着铜镜中颈间未消的银纹出神。安雀见状,取来熏暖的软缎绸衣披在她肩头:“蛊纹既褪了大半,明日再想也不迟。”
窗外风雪渐紧,扑簌簌地敲着窗棂。安雀吹熄了内室的灯烛,只留一盏缠枝银灯在远处幽幽地亮着。南夙终于起身,赤足踩过厚实的绒毯,钻进早已暖好的锦衾里。
“你也去睡吧。”她含糊地嘱托云雀,声音已然倦了。
安雀轻手轻脚地放下纱帐,退出去时,听见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烛芯“噼啪”一声熄灭,青烟尚未散尽,便被窗缝渗入的雪光照得透明。檐角的冰凌渐渐染上晨色,从黛青到金红,终于“嗒”地坠落在阶前。
“小姐,世子爷来了。”安雀轻扣门扉的声音惊醒这满室的静谧。南夙睁眼时,一抹朝阳正斜斜切过枕边。
南夙推开房门,见沈序立在廊下。那人褪下婚服,换了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圆领襕袍,腰间蹀躞带未配玉饰,只简单束着一条玄色革绳。
衣饰虽简单,却将他的体型勾勒得极为好看。
“夫人昨夜睡得好吗?”见南夙出来,他温柔开口,“父亲母亲已在中堂等着了。”全然不见昨夜的流氓样。
南夙内心翻了个白眼,踝间铜铃突地震颤起来,她状似不经意地扯了扯衣袍,乖乖跟着去了中厅。
新妇入门后需给长辈敬茶,南夙将流程走过一遍。一时用毕了膳,南夙拜别二老回了院子。
南夙在院子里待了两日,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和计划。
首先是自那夜后每次见沈序圣蛊都会活跃,只是程度远没有那日强,南夙猜测是沈序没有发病的原因;其次是知道了沈序目前在大理寺当值,南夙想到那日遇大理寺查案,不知沈序在大理寺是什么职位,与那日的事有没有相干;还有便是见了沈序的弟弟沈褚——那个自她来府中便嫂嫂长嫂嫂短唤她的大傻孩子。
她得赶紧找机会去枕月楼见戈辞。
沈序。
戈辞。
弟弟。
弟弟?
“安雀!”南夙一骨碌自榻上爬起来,冲外面大喊,“快去将阿褚叫来。”
“嫂嫂唤我作何事?”沈褚风风火火地撞进房门,搓着冻红的手,一看便是刚玩闹回来。
南夙将他唤至身边,凑近他的耳边:“带我去逛街。”
“嫂嫂想去逛街?”沈褚眼睛一亮,立马来了兴趣,“好啊,我带嫂嫂去。”
“可是你哥禁了我的足呢。”
“嫂嫂不用担心。”沈褚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哥罚人从来都是嘴上说说,再说他肯定不会真的罚你的。”
南夙不赞成地撇撇嘴,心道你哥可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但却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那、你带我出去?”
“好啊。”沈褚拍拍胸脯保证,“我保证让嫂嫂你好好地见见京城的繁华。”
南夙出了大门才知道,原来沈序说的禁足真的是嘴上说说啊。她们出门时不旦没有被挡,反而来了人问需不需要准备马车。
不过南夙拒绝了,她出去是去找路的,坐上马车还怎么找?
正月初的日头不那么盛,懒懒地悬在玄武天街上方,将积雪未消的屋檐照得晶莹剔透。南夙站在街口,呵出的白气与摊贩蒸糕的热雾混在一处。
明明冬日,街巷间孩童玩闹的嬉笑声,混着摊主间的谈话,掺着几分对面酒楼飘来的寥寥酒香,将这条街热得竟像春日那般明媚。
这是南夙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京城。
难怪灵诏的子民都向往这里,这里确实一幅盛世华章,富贵迷人。
“阿姐看呆了?”沈褚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这才哪到哪,咱们京城的好去处可多了去了呢!”
南夙不让他在外头叫嫂嫂,他便改口叫了阿姐。
她收回目光,故作随意地问道:“这京城内,可有什么出名的酒楼?”
“那可多了!”沈褚掰着手指数道,“城东的醉月轩,城西的枕月楼。不过要说最出名的,还是这玄武天街的步天楼,足足七层楼高,站在顶层能俯瞰整个京城,甚至能望见皇宫的飞檐呢。”
“那便先去步天楼吧。”她开口道。
步天楼内,南夙椅栏远眺,将整个京城布局尽收眼底。她细细记着枕月楼的位置。回去得让安雀画张地图,不然明日她便要忘了这路该如何走了。
半个时辰后,他又带着沈褚来到枕月楼。
枕月楼临街而立,外形上乍看与京城寻常商铺无异。南夙踏入楼中,迎面是一排檀木展柜,上头陈着各色胭脂水粉,朱钗玉簪。
她缓步穿过,停在一处朱钗展柜前,指尖掠过一支银簪,她将它拿起,捻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银簪簪头雕着精细的缠枝莲纹,花蕊处嵌了颗极小的红玉,在光下泛着暗芒。她刚拿起,便见这簪头闪烁起来。
自十里外她便感知到附近有蛊虫,她看着红玉中因她靠近而躁动起来的蛊虫,果然如此。
“夫人真是好眼力。”一位身着靛蓝襦裙的女子悄然走近,笑吟吟道,“这支簪子的缠丝工艺,是从南边传来的,我们楼主亲手做的,京城独此一份。”
“是吗?”南夙含笑点头,“确实不错。”
她取出银钱放在案边,随意将簪子插入发髻。拉着还在一旁好奇观赏的沈褚离去。
待她的背影在街角消失。楼内忽有一人缓步从阶上而来,缓缓开口:“闭楼。”
那人停在南夙方才所站的展柜前,只见她往柜上撒了不知什么,一根红线自柜中爬起来落到一旁的地砖上,蜿蜒着在地砖上爬出一行小字:
上元灯节,玄武天街
字迹如蛛丝般细,转眼便随风散了。
……
烛火轻晃,安雀的指尖在发抖。
沾了药液的丝帕拂过眼角,南夙的睫毛不自觉颤了颤。铜镜中,她琥珀色的瞳色此刻如同蛇信半自中间撕裂,露出底下真正的瞳孔。
那颜色像淬了毒的翡翠,烛光照亮,让人看清那摄人的琉璃青。
她没出声,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犀角梳,梳齿深深陷进掌心,在肌肤上压出几道红痕。
“小姐…”安雀动作有些不忍,药棉停在半空。
“没事。”南夙声音发颤,深吸一口气,说道,“继续。”
药膏触到皮肤的瞬间,南夙身子猛地绷紧。那药性极烈,灼得眼睛发烫,像有人拿着细针往瞳仁上雕花。她的指甲无声地掐进梳背,指尖泛白,连呼吸也乱几分。
镜中,琉璃色被一寸寸吞没,重新覆上温润的琥珀。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凝成透明的水珠,最终无声地砸在妆台上。
安雀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汗,却听见院内传来脚步声,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夫人可睡下了?”门外传来沈序含笑的声音。
阿姎就是母亲[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