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谢氏在前低头走着,她忽地冷笑一声,扬手便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贱人,是不是在笑话本宫?”
谢美人猝不及防,登时被打得侧了头,面上浮出五指红痕。
她虽是被晋封了,却还是低她一等。
“嫔妾不敢。”
周遭嫔妃见状无不惊愕,惠妃倒是淡定,“你有孕在身,莫要动怒了。”
她既不帮谢氏,也不真劝贺连氏,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贺连氏冷哼一声,心知惠妃是在给她下台阶,便也不再作声,拂袖而去。
沈春颐方才就听小卓子回禀过了,她一入殿便瞧见了谢柔音头低得很,左脸颊上有一片红肿淤痕,斜斜一道。
但她却才知晓般,微一蹙眉,“咦?方才谢美人脸上还好端端的,怎得才一盏茶功夫,便这般红肿了?可是外头风大,着了凉?”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这时,惠妃温温道,“贵妃娘娘不知,方才谢美人在冲撞了贺连婕妤,被贺连婕妤打了一巴掌。”
沈春颐一惊,“贺连婕妤,就算,不懂规矩是谢美人入宫时日尚短不懂规矩,冲撞了你,也该以宫规论处,怎的能打她的脸呢?”
贺连氏挺着个肚子,一脸倨傲,“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也知不妥,回头改就是。”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下次不打脸了。”
贺连氏摆明了不将沈春颐放在眼里。
反正她还有不到两月就要生产了,皇上总不能在这时候责罚她,贵妃更不能越过皇上责罚她了。
谢柔音这时才道,“是妾身不小心撞了婕妤,那一掌,是妾身应得的。”
她能那么想,可太好了。
沈春颐也省了麻烦。
“既是误会,那便罢了。谢美人记着日后留心些,宫中规矩多,若是你不懂规矩,本宫便为你寻个教养嬷嬷。”
随即她又看向贺连婕妤,“贺连婕妤有孕在身,性子急些也是寻常。但日后若动手再重了些,叫旁人说你跋扈嚣张,传到皇上和太后娘娘耳中,可就不好听了。”
听她这么说,贺连氏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是,嫔妾记着了。”
之后众人重又闲谈起来,无人再提刚才之事。
待请安后各自回宫时,谢柔音孤身一人,生怕再被谁羞辱。
她的手扶在被打肿的脸颊上,掌心冰凉,心却是热的。
只是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
“谢美人。”
谢柔音脚步微顿,转身行礼,“见过颖嫔娘娘。”
颖嫔并未摆出高位的架子,反倒将她扶起,“谢美人不必多礼。”
谢柔音垂着眸,心底却生出几分戒备。
她和颖嫔素无往来,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叫人不得不提防。
可颖嫔似全然未察觉她的疏离,自顾自地道,“方才在玉庆宫,看到你脸上的伤,本宫心里着实不落忍,不过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本宫也曾被贺连婕妤刁难过的。”
谢柔音苦笑,“多谢娘娘关怀,嫔妾不怨旁人,是嫔妾不小心冲撞了贺连婕妤。”
她是第一个对谢柔音释放善意的人。
“ 贺连婕妤性子一贯如此,倒是可怜了你。她有孕在身,又是远嫁来的和亲公主,皇上自不会多加责罚。贵妃娘娘那边,自然也要顾全大局。”
“说到底,还是咱们位分低,不如贵妃娘娘有福气,短短两年,便做了贵妃,从前在太子府,宸贵妃的日子可也不好过。”
谢柔音抬眸,却又极快地掩下了眼底的惊色。
颖嫔轻握住她的手,“谢妹妹,贺若你信得过本宫,日后遇了难处,便来寻我吧。”
谢柔音犹豫了半刻,“谢娘娘。”
颖嫔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谢柔音站在原地,看着颖嫔的背影,神色莫辨。
一阵风吹来,吹得她的脸上更疼了。
这颖嫔是太后的侄女,又有个大公主傍身,如今却也不过是嫔位,那沈春颐又为何能成为宠冠六宫的贵妃?
这世道,就这么不公吗?
她不信,上天让她的前半生过得如此不堪,还会让她的后半生继续如此。
而她未曾看见的,转角初,颖嫔回身一瞥时意味深长的笑意。
姑母说得没错,在这宫里,不必动手,也能叫人做你想做的事。
*
这开春后本该是最明媚的,可偏偏有一扬雪,将才化了不久的上扬雪覆盖住了。
这时候冬梅尚未落尽,春梅也含苞待放,雪覆琼枝,红白点点。
万籁俱寂的梅园中却传出女子唱曲的声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商鹤亦原本正往惠妃宫去,脚步却在听到这声时候停了,眉心微动。
“什么人,在这时辰唱曲?”
江公公正欲出声阻拦,却被他一抬手止住。
夜色浓重,他绕入梅园深处,只见梅林之间有一团红影在雪中轻旋缓转。
是千美人。
自打商鹤亦登基后,还从未召她侍寝,她倒是也安分守己了不少。
此刻她不顾严寒,身着半旧水红褙子,衣上落雪,脚踏白玉阶前,一边清唱旧调,一边翩然起舞,广袖如云,纤腰细折。
像一枝红梅乍绽,妖而不俗,艳而不腻。
商鹤亦立于廊下,望着她起舞,不知为何,心头竟生出几分燥意。
她记得,当初册封她,还是因着她的性子与谢柔音有几分相似。
千美人似有所感,转首望来。
商鹤亦眸光一沉,忽而启步前行。
她看见他走近时,便不再舞,垂眸轻唤,“妾身参见陛下。”
商鹤亦看她一眼,将她扶起,“起来,随朕走。”
这夜,千美人她衣上雪未融,便承了宠。
后宫宫人交头接耳,惠妃等了许久,连晚膳都没心思用了,知晓皇上被千氏截去后,气得把桌子都砸了。
而御花园那枝红梅,在雪中更开三分。
彼时,贺连氏窝在榻上,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似笑非笑,“她倒是争气。也不枉我提点了。”
今夜这一出,既叫千氏复了宠,又让惠妃吃了瘪。
她心里许久没有这么舒畅了。
吹云给她往上拉了拉软毯,“主子就不怕那千氏是个有野心的。”
贺连氏扶了扶发髻,“有何好怕的,她不过是个舞姬出身,况且,今夜她抢得可是惠妃的恩宠。”
她能叫千氏复宠,便也能让她失宠。
再说了,她如今不能侍寝,也得有个自己人,这千氏便是她选的人。
翌日,沈春颐听小卓子讲了此事。
有些意外。
这千氏何时这般有脑子了。
至于商鹤亦宠幸旁人,她也从未盼着后宫佳丽三千,商鹤亦只独宠她一人。
哪个君王能抵挡住身处高位被下位女子讨好的那种欲望呢。
商鹤亦先是人,再是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