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底解放鞋踩在冰冷的石质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回响。
那声音,如同敲在人心上的丧钟,在这空旷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他一步步走近。
“你是谁?”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清晰,冰冷,不带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
木架上的女人,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随即被药物控制,声音平板得像老旧的留声机。
“李盼弟。”
“替嫁的原因。”
赵承域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确认一份早已写好答案的报告。
“嫉妒。”
女人的声音空洞,透着药物作用下的麻木。
“凭什么……凭什么她李雅琴可以嫁给赵承域……”
赵承域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泛起任何波澜。
愚蠢的嫉妒,意料之中,毫无新意。
“你喜欢赵承域?”
他换了个问法,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逗弄猎物般的探究。
“不是。”
回答依旧迅速而机械,没有任何犹豫。
“我喜欢权势,喜欢地位。”
“赵承域……他能给我这些。”
果然。
赵承域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这个女人更在乎实实在在的利益。
倒也算……坦诚得可悲。
“你怎么会变成李雅琴的样子?”
这才是他目前略微提起一丝兴趣的地方。
那张脸,和楼上那个数钱数得眉开眼笑的小东西,实在太像了。
“用了……易容丹。”
易容丹?
赵承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丹药?
这个词,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唯物世界的玄秘意味,让他心中警铃微动。
“谁给你的。”
他追问,声音依旧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自己……重生的福利。”
李盼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重生?
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幽深寒潭的石子。
在赵承域眼底激起一丝极淡,却锐利无比的涟漪,随即隐没不见。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冷硬淡漠的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词汇。
但心底,却已然掀起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波澜。
易容丹,重生……
这些荒诞不经的词汇,从这个被药物控制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透着一股诡异的真实感。
他不动声色,继续按部就班地发问。
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校准过的砝码,精准地投向目标。
“嫁给赵承域后,想做什么。”
“得到权势后……收集粮食。”
她的回答依旧机械,却透露出明确的目的性。
“大赚一笔。”
“为什么收集粮食?”
赵承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三年……饥荒……要来了。”
李盼弟说到这里,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粘稠的,带着腥气的黑色血迹。
她的身体也随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幅度很小,但在死寂的密室里却格外清晰。
药物似乎开始出现某种不可控的反应。
赵承域目光骤然一凝,锐利如刀锋。
“你怎么知道?”
“这是……必定的结局……”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飘忽,不再像之前那般稳定,仿佛神智正在快速流失。
“干旱……引起饥荒……三年!整整三年!”
“然后……找个好工作……成为城市户口……”
她的话语开始混乱。
“为什么?”
赵承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逻辑跳跃,以及那份对未来的笃定。
“以后……政权……会变……打压……世家……资本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如同呓语。
“海外关系……是麻烦……有……十年……下乡活动……”
“军队……军队最安全……”
李盼弟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波,在空气中发出嘶哑的气音。
她的眼神彻底涣散开来,失去了最后一点焦距。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濒死的叹息。
随即,她猛地垂下了头颅。
身体彻底瘫软在木架的束缚中,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败玩偶。
气息,断绝。
死了。
赵承域静静地看着那具失去生息的躯体。
眼神冰冷,不起波澜。
易容丹。
重生。
三年饥荒。
政策变动……
这些匪夷所思的词汇,像冰冷的碎片,在他脑海中无声盘旋。
无论真假如何。
这个女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她带来的麻烦,也到此为止。
至于那些信息……
赵承域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锐光。
他会去验证。
倘若属实……那对他而言,或许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机遇。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了两下,复又停住。
这个女人死得太快,许多关键的细节。
比如她是如何精准选中李雅琴,而非旁人。
以及那‘易容丹’的具体来历和是否还有同类。
都随着她的死而石沉大海,这让他后续的追查平添了不少麻烦。
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眼中复归一片冰冷。
是药物的副作用?
还是她所谓的“重生”背后。
存在着某种一旦泄露关键信息,就会触发的禁制?
他原本还想深挖。
比如,她为何偏偏选中李雅琴下手?
仅仅是嫉妒?
还是有更深层次,不为人知的原因?
现在看来,答案随着她的死亡,一同湮灭了。
不过,能得到这些碎片化的预言,也并非全无收获。
李盼弟的话,真假难辨,虚实交织。
但其中关于饥荒,和后续政治动向的只言片语。
却与上层圈子里,隐约流传的一些风声。
一些未明的担忧,有着令人心惊的吻合。
不可不防。
必须立刻着手准备。
三年饥荒。
存粮。
打压世家。
下乡。
军队……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迅速组合,碰撞,勾勒出一幅令人脊背发凉的未来图景。
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超一个替嫁女人的拙劣阴谋。
必须立刻告知父亲和老爷子。
赵承域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死亡与秘密的密室。
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地上的女人,很快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就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不会留下。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他的脚步沉稳依旧,踏在寂静的廊道上,回声单调。
但他的心思,早已如最精密的仪器般飞速运转。
如何将这些信息,以一种最稳妥,最能取信于人的方式,传递给父亲和老爷子?
直接陈述一个死囚临终前的“疯话”?
显然不行。
至于如何将这些消息传递出去……
直接说是一个将死的,女俘虏的胡言乱语。
父亲和老爷子未必会全信。
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能将他自己摘干净。
又能确保信息,被足够重视的切入点。
或许,可以借用一些近期待办的‘小事’。
将这些‘预警’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再通过其他渠道侧面‘印证’。
让其显得更像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分析和预判。
毕竟家里的老一辈,嘴上不说破除迷信。
骨子里对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总保留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
这种屹立多年的高门大户,私底下谁不明白?
有些事,与其说是迷信,不如称之为“玄学”来得更贴切。
至于具体怎么操作,让老爷子他们深信不疑,并立刻着手准备……
这并非难事。
重要的是,在家族内部达成共识,开始秘密囤积粮食之后……
如何利用这个信息差?
如何将消息巧妙地传递给那些值得信任的亲信,下属,以及重要的盟友?
这不仅仅是未雨绸缪。
更是一次绝佳的,巩固自身地位,加强人脉联系,收拢人心的机会。
在即将到来的滔天风浪中,掌握了先机,就等于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他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短暂地飘回了楼上。
那个大概还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眼神发亮的小姑娘。
她的世界此刻简单,纯粹,充满了对物质最直接的满足和喜悦。
赵承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瞬。
极淡,却真实存在。
无论未来如何动荡。
他总能护住她。
养着她。
让她继续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只是……
该如何“养”这只意外闯入他生命,或许还藏着,不少秘密的小姑娘呢?
他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现在看来,她带来的变数,可能比他预想的要多得多。
也……有趣得多。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赵承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往楼上的楼梯拐角阴影里。
身后,是逐渐沉寂的走廊。
以及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从密室深处渗透出来的,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