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了筒子楼的沉寂,李柏川缩着脖子,每一步都陷进没踝的积雪中。忽然,一声微弱的呜咽被风裹挟着,钻进他的耳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从心底深处响起。
他猛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路灯在风雪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像是被撕裂的梦境,忽明忽暗。那声音又来了,像是小猫的哀鸣,又像是孩子的啜泣,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
李柏川的心猛地揪紧了。他循着声音走去,脚步急促而沉重。在楼前的雪堆旁,他看见了一团蜷缩的红色——那是一个小女孩,单薄的红色毛衣已经被雪水浸透,袖子短得露出青紫的手臂。她的头发结满了冰碴,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已经变成了紫色,像是被风雪吞噬了最后一丝生气。
"天哪!"李柏川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沙哑而颤抖。李柏川的手刚碰到她的脸,小榆儿就睁开了眼——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但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火,让她莫名安心,多年后她才知道,那一刻的心跳加速,原来叫‘喜欢’。
小榆儿死死盯着雪地上那双运动鞋——全校只有六年级的李柏川会穿这款。她不用抬头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样子:微微下垂的温柔眼角,左颊那个只有在真心笑时才会出现的小酒窝。
李柏川的手抖得厉害,他的手在拉链上停了半秒——这件是生日时爷爷送的登山款,妈妈说能扛零下二十度。但小女孩的嘴唇已经泛青了,像极了他去年在河边捞起的那只溺水奶猫。他猛地拉开拉链,羽绒服带着体温罩住对方时,突然想起消防员叔叔说过的话:“救人的时候,永远先管最要命的那个。”将小孩裹住。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像一片羽毛,又像一片枯叶,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卷走。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像是捧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灯。
"坚持住,坚持住..."李柏川喃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加快,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寒意却抵不过心底的焦灼。怀里的小孩越来越凉,像是生命正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失。
筒子楼的楼道里漆黑一片,李柏川摸索着上了三楼。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怀里的小孩突然动了动。
"不要...不要进去..."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他们会找到我的..."
李柏川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她的眼睛紧闭,眉头却紧紧皱着,仿佛在梦中也在躲避着什么。李柏川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小动物:"别怕,这里是我家,很安全。"
李柏川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时锈迹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门开的一瞬,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漆黑的屋内。
“家里就我一个人,有点乱。”他摸索着按下开关,灯泡闪烁两下才亮起,照出桌上没收拾的泡面碗和堆在沙发上的校服。
李柏川把孩子放在床上,打开电热毯,又去厨房烧水。等他端着热水回来时,看见孩子正蜷缩在床角,警惕地打量着房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随时准备逃走。
暖黄的灯光下,李柏川看清了她的样子:瘦削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最让人心疼的是,她的手臂上还有几处淤青,像是被人掐出来的,触目惊心。
"来,喝点热水。"李柏川把杯子递过去,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她。
小女孩接过杯子,手还在发抖。热水溅出来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李柏川这才注意到,孩子的手背上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深深的,像是刻进了她的生命里。
李柏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放下水杯,转身去卫生间准备洗澡水。热水器的声音哗哗作响,李柏川试了试水温,又往浴缸里倒了点凉水。
"我给你放了洗澡水,"他回到卧室,声音低柔,"你先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
小女孩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他。李柏川转过身去:"我去给你找件干净衣服。"
小榆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鞋架——只有一双磨破边的运动鞋,墙上的日历停在三个月前,冰箱门歪斜地贴着张便利贴:“记得买鸡蛋——川”,字迹已经褪色。
他翻出自己以前的旧衣服,虽然对小女孩来说可能大了些,但总比湿透的衣服强。李柏川把衣服放在浴室门口的凳子上,又去药箱里翻出药膏和绷带。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李柏川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那些伤痕...那些淤青...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发白。十二岁的男孩还不懂得太多世事,但他知道,有些伤痕不是意外造成的。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轻轻打开。小女孩穿着李柏川的旧衣服,袖子长得盖住了手,裤脚也拖在地上。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像是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过来坐这儿。"李柏川拍拍沙发,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坐下。李柏川拿起药膏,轻轻托起她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周围还有些红肿,像是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
"可能会有点疼,"李柏川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忍一忍。"
他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小女孩咬着嘴唇,没有喊疼,但李柏川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涂完药膏,李柏川又用绷带仔细包扎好,像是想要把所有的伤痛都包裹起来。
"手臂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李柏川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慢慢卷起袖子。李柏川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淤青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新旧伤痕交错,有些已经发黄,有些还泛着青紫,像是被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却从未得到过安慰。
他抿着嘴唇,默默地为每一处伤痕涂上药膏。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李柏川的手在发抖,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
处理完伤口,李柏川站起身:"我去煮碗面,你饿了吧?"
小女孩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李柏川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最下面一层,取出一把挂面。这是昨天才买的,原本是留着这几天吃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了一大把。
灶台上的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响着,白色的水汽在厨房里弥漫。李柏川打开橱柜,拿出一个鸡蛋。鸡蛋是上周买的,只剩下最后两个了。他想了想,又拿出一个。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尖锐的骂声:"你个没用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吃!"
李柏川的手抖了一下,鸡蛋差点掉在地上。他稳了稳心神,将鸡蛋在碗边轻轻一磕。蛋清和蛋黄滑入碗中,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我辛辛苦苦挣钱养家,你就知道糟蹋钱!"隔壁女人的声音穿透墙壁,伴随着摔打东西的声响。
李柏川用筷子快速搅打鸡蛋,试图用蛋液旋转的声音盖过隔壁的吵闹。他往锅里撒了把盐,又将挂面轻轻放入沸水中。面条很快软化,在滚水中舒展。
"你看看人家李柏川,才十二岁就知道照顾家!"隔壁的声音突然提到了他的名字,"你呢?就是个废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力道大得让门框都在震动。
"李柏川!李柏川!开门!"是小胖墩王磊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柏川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去开门。门外站着个圆滚滚的小男孩,脸上还挂着泪痕,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妈又发火了..."王磊抹着眼泪说,"我能...能在你家待会儿吗?"
李柏川回头看了眼客厅,小女孩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警惕地看着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王磊进来:"进来吧,我在煮面。"
王磊抽抽搭搭地走进来,看见沙发上的小女孩,愣了一下:"她是谁啊?"
"路上捡的。"李柏川简短地回答,转身回到厨房。锅里的面条已经煮得差不多了,他赶紧将打好的蛋液缓缓倒入锅中。
王磊凑到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锅里金黄的蛋花:"李柏川...我能不能也..."
"知道了。"李柏川打断他,又抓了一把面条放进锅里。水汽蒸腾中,他看见王磊脸上还挂着泪痕,心里一软:"去洗把脸,准备吃饭。"
隔壁的骂声渐渐低了下去,李柏川将煮好的面条分成三碗,往每个碗里滴了几滴香油。香气顿时浓郁起来,王磊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端出去吧。"李柏川把碗递给王磊,自己端着另外两碗走向客厅。
小女孩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李柏川将碗放在她面前:"趁热吃吧。"
王磊已经迫不及待地吸溜起来,烫得直吐舌头。
“你爸妈还没回来?”王磊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含糊不清地问。
李柏川的手顿了顿,“嗯,半年没回来了。”
小榆儿猛地抬头王磊瞥她一眼,压低声音:“他爸在搞工程的,他妈……咳,反正他一个人住惯了。”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面条,热气氤氲中,李柏川看见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她捧着碗,指尖碰到他刚才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她低头喝汤,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发烫的耳朵。这碗面,是她吃过最甜的东西。
三个人围坐在茶几旁,安静地吃着面条。筒子楼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风雪拍打窗户的声音,吸溜面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