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陆绍之还没娶妻,家中勉强还能收拾出三个屋子让沈明渊带回来的客人住下。
让下人带他们下去安顿,书房内便只剩下沈明渊与陆绍之两人。
陆绍之将门关好,“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沈明渊像是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慎重,语气散漫:“怎么啦?”
陆绍之干脆装作看不见,他说:“你走之后不久,六皇子来了一趟。”
“六皇子?云慎?”
陆绍之翻了个白眼,“直呼皇子姓名,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将来我要离你远点,免得你血溅我身上。”
沈明渊催促:“继续说啊,云慎来做什么?”
谈及六皇子,他却忽然态度认真了许多。
陆绍之按下这份疑惑,接着道:“他听说雁归商会在鹿鸣大赚了一笔,专程来问我鹿鸣百姓的生计如何。我没告诉他这是你我商量好故意放出去的传言,只说由官府出钱将粮食买了下来分给百姓,故而百姓尚能生存。他赶着赴边境,没待太久,知道百姓无事便离开了。”
沈明渊满意地点点头,冲陆绍之显摆:“看,多好的孩子。”
陆绍之无语,“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爹吗?沈明渊,你真是越来越猖狂了,你居然想当皇帝。”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太过大逆不道,连忙闭上嘴。
“你呢?你在渝州城,一切顺利吗?”
“我亲自出马,当然是水到渠成。”
沈明渊将渝州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过去半个月,渝州城作为整个大胤的话题中心,有些事情陆绍之早已有所耳闻,但他依然听得认真。
“那你带回来的这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
“他是自己送上门的。常宁城知府苛捐杂税,臭不要脸连自己的生辰都强迫百姓交税,生生拖垮了一城百姓,无家可归者、冻厄致死者,甚至交不起钱被活活打死的人不计其数。纪知逃了出来,想寻齐王做主,他见不到齐王,便找上了我。”
陆绍之越听越是神色凝重,他眉头紧皱:“常宁城知府,若我没有记错,可是姓郭?”
沈明渊道:“正是。”
“与当今国丈沾亲带故。”陆绍之自嘲苦笑:“这怎么管?怕就算是皇帝知道了,也只是轻轻放过。”
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这也是郭家敢如此放肆的缘由。
沈明渊说:“我管了。”
“你别冲动……”陆绍之下意识就像劝沈明渊,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打算管”,而是已经“管了”。
陆绍之顿了顿:“你做了什么?”
沈明渊笑了笑:“我把纪知说的事情写成一封信,寄给了齐王。”
“齐王?”陆绍之疑惑:“他会管吗?”
那可是他母族的亲人,是构成他势力的一部分。
沈明渊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是其他人向他告状,他不会管,可这封信是我给他的,他就一定会管。”
陆绍之冥思苦想,他隐约有几分猜测,可又如雾里看花辨不分明。
陆绍之拱了拱手:“愿闻其详。”
沈明渊又露出那副唯我独尊的自信模样,他摇着折扇,扬了扬下巴:“陆绍之,你觉得在齐王眼里,我是什么人?”
陆绍之不知所以,“一个为他所用的、惊才绝艳的贤才?”
沈明渊半点不谦虚,他只否认前半句话,意味深长道:“是为他所用,却不是只能为他所用。”
他轻哼一声:“我是帮了他一回,渝州赈灾,让他出了好大一个风头,但这能代表什么?我与他的利益联系并不紧密,我依然可以放弃他另择他人。”
陆绍之了然,“以你向他展现出来的才华,他绝不舍得放弃你。因而经由你手向他送去常宁城知府的罪状,哪怕是只为了收买你,他也一定会办得漂亮。”
“收买我?”沈明渊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推销他自己。”
沈明渊示意陆绍之给他倒茶,“我已经向他证明了我的本身,现在轮到他来向我证明他的贤能了。”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像是世间没有任何磨难能够摧折他的骄傲。
陆绍之失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虽然总对沈明渊骂骂咧咧,可从没否认过他的才学。
他也希望沈明渊能够一直骄傲下去。
“听起来,你似乎对齐王并不是特别满意?那你现在是还在考验他吗?”陆绍之其实不太懂沈明渊为什么非要掺和进夺嫡这个烂摊子里。
沈明渊慢悠悠喝了一口茶:“也不是,我压根就没打算选他。”
“嗯?”陆绍之愣了一下:“你帮他立下大功,得了民心,不惜得罪其他富商,这还不算选他?”
沈明渊解释:“他立下大功,在皇帝和朝臣面前出尽了风头,我也露了一次脸,如今有心人都知齐王看重我,日后行事会方便许多。各取所需罢了,算下来,还是我赚了。民心的话,他得与我五五分,低价卖粮可是以雁归的名义卖的,只不过他是皇子,所以传言总更偏向他一些。”
“再者而言,他到底是这次赈灾的负责人,事情能这么顺利,确实有他配合的原因在。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论他因何愿意配合,只要百姓不必受苦,分他一点民心也无妨。”
“至于得罪其他富商……”
沈明渊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得罪便得罪了,他们算什么?你信不信,云祈回去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补偿雁归,雁归若是成了皇商,还怕没钱赚?”
听起来他将他这次的目的看得很清楚,先是百姓,再是他得到的好处,齐王反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确实不像择主,不像考验。
陆绍之背后一凉,惊恐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造反?”
沈明渊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要是造反,陆绍之,你会帮我吗?”
陆绍之面无表情:“我会和你割袍断义。”
沈明渊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那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
果然不出沈明渊所料,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常宁城知府因病暴毙的消息。
云祈要处置他,却又不能将他的罪名公之于众,否则郭家、皇后,乃至于太子和他都得受牵连,因此只能暗中将他杀害。
为了不让常宁城的现状传扬出去,新上任的知府是云祈的心腹。
他如今风头正盛,皇帝本就宠爱他,如今给他的待遇更是一度胜过太子。区区一个知府的任命,他开口了,皇帝自然不会拒绝。
这也叫许多人的心思开始浮动,毕竟皇帝正值春秋鼎盛,现在就把自己捆死在太子一条船上,未免为时尚早。
而且,齐王与太子一母同胞,虽说十多年的经营,他们不会轻易改换立场,但要真下定决心,代价也不会太大。
最关键的是,齐王自己有没有这个心思。
但这都是后话了。
郑鸿霖与游仲伦正式开启了在鹿鸣县的卖身生涯。
雁归商会背靠齐王,规模扩展得极快,郑鸿霖两人苦不堪言,只觉每日一睁眼就欠下了数十件要批的文书。
陆绍之帮不了他们,陆绍之自身都难保。
沈明渊这人不知为何脑子里总有一堆新奇的想法,上午他还在检查药田的生长情况,下午他就说要把鹿鸣县的路重新修整一方。
第二天又大兴土木,说要修什么澡堂、私塾、慈孤院,刚起了个头,又说想到了新的赚钱方式,转而去折磨郑鸿霖与游仲伦。
陆绍之一个头两个大,沈明渊一拍脑袋做下的决定,全都是他来执行和善后。
关键他又不能拒绝沈明渊的想法,因为所有的花费沈明渊全包了。
陆绍之:“……”
算了,接着干吧……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鹿鸣县的发展暂时没被注意,相较而言,关中旱灾缓解,雁归商会异军突起更引人注目。
遍及大胤的商队似乎给沉闷荒芜的皇朝带来了活力,世家大族总能收获些新鲜玩意儿,百姓也多了一份收入。
这些新鲜东西有些是沈明渊捣鼓出来的,有些是南北互通有无。
大半年过去,百姓的生活似乎变好了许多,远如边境也感受到了这份欣欣向荣。
本就打算落井下石浑水摸鱼,眼见大胤从饥荒中缓过来,云慎又确实能征善战,再僵持下去也没好处。
于是乌桓主动提出休战,并遣使者赴盛京,与大胤皇帝洽谈停战条约。
杜骁向云慎回禀:“乌桓王求娶公主,说愿与大胤永结秦晋之好。”
“和亲?”云慎不假思索:“绝无可能。”
这个世界总是一次次提醒他的格格不入,可祖国锻造了他的脊梁,有些东西根深蒂固,烧了都还有一把灰。
——和亲是没有气节的行为,是保家卫国者的耻辱。
何况于私而言,宫中到了适嫁年龄还未成婚的只有五公主,那是皇室中唯一一个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小时候,如果不是五公主总偷偷给他带吃的,他或许活不到十四岁上战场。
云慎擦了擦头盔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目光坚定:“取纸笔来,我要回禀父皇,请求他不要同意乌桓的要求。再给我三个月,我会还他一个安定的漠北。”
那乌桓王已经五十多岁了,哪里配得上他的五皇姐?
陆绍之每天起床,都要悼念一下他从前轻松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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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