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芷青和崔漪宁各有一套房子。前者的房子是早些年杨芷青靠着拍客片攒出来的一套两室一厅,也是她们一直住的地方。后者的房子是崔漪宁前几年买在隔壁小区用来做投资和接待客户或者组员开会的三室两厅。
“冰箱里有新鲜的菜也有预制菜,都不想做你就点外卖。”崔漪宁和杨芷青回的是杨芷青的家,她拉开冰箱给杨芷青看半满的冰箱,教孩子似的一一告诉杨芷青这些东西该怎么料理。
“你的小夜灯我给你放回床头了。晚上自己打开。”
崔漪宁把衣食住行全都交代过一遍,站在客厅里叉着腰,想起卫生间的马桶冲水不大好用,补了一句叮嘱。杨芷青跟着崔漪宁,她去哪儿就去哪儿,眼下也站在客厅,呆愣愣地点头。
崔漪宁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记住。颇为心累的叹气:“算了,你自己摸索吧。有什么不清楚的再给我发消息。”
杨芷青满眼纯澈:“其实有。”
崔漪宁撩起袖子,看一眼手腕上的表,“恩,你现在说。”
“你能不能留下来别走?”
“什么?”崔漪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抬眼看见面前站的是杨芷青又认为合理。她再次叹气:“我留下来干嘛?”
杨芷青东张西望,左右张望,四处环顾,“我不认识这里,有点害怕。”
崔漪宁的手握拳,按在胸口给自己顺一顺气。
这个家里所有关于崔漪宁的东西早在杨芷青失忆之前就被她一点一点搬了出去,现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杨芷青的,没有一点崔漪宁的痕迹。
“我留下睡哪儿?”
这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曾经她们一起睡在主卧,另外一个房间被改造成杨芷青的工作室,里面摆着半墙相机,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里原本挤满了许多的烟蒂,地上还散落了一地照片和杨芷青画的场照构图草稿。
崔漪宁蚂蚁搬家的途中只进过这个房间一次:她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掉,捡起了照片和构图草稿。
杨芷青:“你睡床,我睡沙发。”
“不行。”崔漪宁果断的拒绝杨芷青,“你别以为出院了就是身体好了。睡沙发怎么养病?”
“凑合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杨芷青摸摸自己的脑袋。她对于自己的身体好不好取决于伤口还痛不痛。现在脑袋没有痛感,她就认为自己已经‘好了’。既然好了,那就什么都能做。
崔漪宁按在胸口的拳头摊开,两根手指撑住太阳穴,“不行。”
“那……”杨芷青扣扣自己的胳膊,“我自己睡,你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你现在还在上班吗?”
崔漪宁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不能这样。她对杨芷青说,也是对自己说。
崔漪宁拉着杨芷青到沙发上坐下。皮沙发久久没有人坐,在夏天阳光的暴晒下也不会凉到人的屁股。
“那能怎么样?”杨芷青习惯性地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朝崔漪宁。
崔漪宁斜靠在沙发椅背,两条腿并在一起,和刚上岸的美人鱼差不多。她的指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决定把一些事情说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你明白吗?当时分手我和你说的很清楚我不爱你了,我们结束,你也欣然答应。我们已经不是恋人了。那很多事情,比如每天过来看你这种事情就不在我的责任范畴里。”
杨芷青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她眨眨眼睛,天真和愚蠢有时候带有共通的含义,“啊?我怎么会欣然接受的啊?”
崔漪宁三度叹气。她现在挺想把杨芷青弄回医院检查一下智力的。
崔漪宁是做投行的,干了二十年的重组并购,她习惯且擅长规划和解决突发状况。面对杨芷青和自己的感情,她很快就有了新的计划。
“这样吧。”她打了个响指,“我会陪你一直到你想起来的时候。但为了防止你一直想不起来,或者想起来假装失忆的情况,我的‘陪你’指的是从今天开始的未来五个月,也就是到今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号为止。”
“每天吗?”
“每天。”崔漪宁的职业习惯已经驱使她想要去草拟一份合同了,但是对上杨芷青懵懂的样子她又控制住自己。
没必要。杨芷青虽然是前女友,但也不是恶劣的前女友。她们两人交往的十五年中,杨芷青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在崔漪宁拎着行李箱走的时候,杨芷青除了像一条马上就要被抛弃的小狗那样问她原因以外什么也没有做(把自己撞得失忆不算)。
杨芷青很干脆地答应:“那好。”
——
约定好第二天八点会重新回到杨芷青家以后,杨芷青目睹崔漪宁离开家门。
她关门的一瞬间,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自己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往外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有一双纤细的像是弹钢琴的手。
杨芷青再想去看,所有的画面都在灿烂的背景中融化,成为细密的雨丝,尖针似的刺进她的脑海里。
杨芷青立刻停止回忆。
她转身进入那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在放满相机的墙面前停下来。
相机按照年代摆放在透明的柜子里。杨芷青把柜门打开摸一摸,里面很干净,显然她从前很爱护它们。
随手拿出一台相机打开,杨芷青借着残余的电量里看到谢兰升和许多她已经想不起的coser。她们在她的镜头下跟随她一起从青涩到成熟。
杨芷青看完她随手拿出的相机,想去打开另一台相机时意识到自己的脑子真是坏掉:她直接打开电脑看自己有没有备份过不就好了?还折腾这些老古董干什么。
电脑密码和手机密码相同,都是崔漪宁的生日。
杨芷青推测着自己可能的习惯,在F盘浩瀚如星河的文件堆里找到一个名为‘搞不完’的文件点开。里面果然全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拍的照片。
杨芷青托着腮,光等文件打开就等了得有五分钟。她滑着鼠标一点点把照片往下滑。数万张照片从她眼前划过去,一直拉到最底,杨芷青都没有看见一张属于崔漪宁的照片。
怎么会没有她的照片呢?
杨芷青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从桌子角落里摸出一根烟放到嘴上,点燃后吸了一口。
是我没有给她拍,还是她不喜欢?难道我真的没那么爱她吗?所以才会在她说分手的时候欣然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