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骤雨》 第1章 开门 崔漪宁打开门。 她手上用了点儿劲,黄色的海绵宝宝行李箱被她一把拉过门槛。 “那我先走了。” 崔漪宁对站在自己身后的杨芷青点点头。 白t牛仔裤的杨芷青单肩背一只黑色的双肩包。包里鼓鼓囊囊,是相机、补光灯、充电宝……许多工作要用到的东西。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握成拳,两条眉毛正在打架,拧起又松开,松开又拧起,“我们认识十八年,在一起十五年,你到底为什么和我分手?” 杨芷青嗓子发涩,话问的也生硬。相较她,一身职业四件套,踩着黑色细高跟鞋的崔漪宁就显得大方干脆太多:“我说过了,我不爱你了。” “可……” 崔漪宁指一指她肩上的包,打断她的话:“你不是要去工作吗?快迟到了吧。” 丘市夏季的风吹在人身上是烤箱里的火,热的人脑发懵。杨芷青把摩托车飙到最快,热风变大,吹出她一头一身的汗。 汗珠顺着杨芷青的额发落进她的眼睛,她被迫闭上汗水灼痛的眼,腾出一只手去撤头盔。隐约间她在艳阳高照中看到细密的雨丝,好像天上落下太阳雨。 真邪门了。杨芷青最不喜欢这种天气,要么晴天要么下雨,太阳雨被她视为一种不阴不阳的异端。 ‘嘟——’ ‘嗵!’ 记忆中最后两道声音。 —— 消毒水味,脏兮兮的白色,聒噪的鸟叫,浑身痛。 杨芷青活动手指,手指不受控地抽搐。她眨眨眼睛,右眼皮突突的跳。 视线左斜方冒出一张陌生的女人面孔:巴掌大小,一张白皙的皮撑着骨。睫毛浓密,眼睛像是桃花眼和圆眼的结合,看人下意识的风情万种。漂亮,但是太瘦了,瘦的让人害怕。 “你醒了?”女人问她。 杨芷青张嘴,嗓子是破损的发动机,怎么都打不着火。只好点头。 “你真有本事啊,单手飙车,脑袋缝了十二针,差点没死了。”女人声线清冷,用责备说关心。 单手……飙车? 杨芷青的脑子里浮现一片茫茫的白雾,大雪似的。 女人说完这句话以后叫来医生。 三四个白大褂站在杨芷青身边,问她名字,她使劲咳嗽,清出卡在嗓子里的脓痰后发动机重新运作:“杨芷青。” 又问她年纪。杨芷青歪歪头:“二……十?”对上白大褂身边站着的女人错愕的眼神后,杨芷青改口:“应该不止。” 为首的医生顺着她视线扭头,指着女人问:“她是谁?” “额……” 女人长得快有天花板那么高,穿白色短袖牛仔裤,脚上还穿着一双小白鞋。最普通的穿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杨芷青知道自己应该认识她。见到她第一眼时,杨芷青对她就既陌生又亲近。 “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女人挑挑眉:“你推理啊?” “昂。” 女人漂亮的大眼睛翻出一个无比硕大和标准的白眼。 杨芷青被医生继续询问父母。 这个她倒是都记得。 她妈妈很早就得癌症去世,那年她大概十一二岁。她爸常年不着家,考上大学以后她们父女的联系也就少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发个短信。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给杨芷青下了个诊断判决:逆行性遗忘。 陌生女人很仔细地询问医生这病的来源和治疗方案。医生也一一交代给她,“多休息多睡觉。这个丢失的记忆说不定一觉醒了就恢复了。明天我再给她开个脑部CT做一下看看。” 临走前,医生又叮嘱女人给杨芷青说说过去的事情,“说不定她听着听着也能想起来。” 医生走了,女人拎了凳子在杨芷青床边坐下。 她对上杨芷青茫然的眼睛,遵从医嘱开始给杨芷青科普她的过去:“我已经联系你女朋友了,她在过来的路上。我叫谢兰升,是你最好,也算是唯一的朋友。” “我人缘这么差啊?” “你就算失忆了也还是要说烂梗吗?”谢兰升用青筋根根分明的手托住额头。 杨芷青满眼求知欲:“我女朋友是谁啊?” 谢兰升欲言又止,嘴唇颤动两下:“抱歉啊,准确说是你前女友。你出车祸前你们好像刚分手。” 杨芷青动一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怪不得我总觉得心口闷闷的。 “没关系,我女朋友,前女友,叫什么名字啊?” 崔漪宁像是和杨芷青心有灵犀,在她的提问后及时推开病房门为她解答疑惑。 杨芷青便看见一个身量应当同她差不多高的女性站在病房门口。头包脸,肩颈线条平直,漂亮的蝴蝶骨撑起身上的白衬衫。她的表情很冷淡,细弯的眉毛拧在一起,配以略有上挑的眼角和被紧紧抿起后薄薄的嘴唇,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无形的紧张和压迫感。 杨芷青右边的胳膊已经因为心脏跳动过速开始发麻,她盯着门口的崔漪宁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又是闹什么?”崔漪宁的声线和表情同样冷也同样紧绷,她的敌意非常明显,以至于杨芷青不敢说她对她一见钟情。 谢兰升见杨芷青呆滞,过度了解闺蜜的她不得不在这时帮忙说话:“抱歉啊漪宁,我真不知道你们分手才给你打的电话。情况就像我在电话里和你说的那样,但现在有一个新问题。” 崔漪宁站在病房门口,不进来也不出去,“什么?” 谢兰升细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她失忆了,认为自己现在只有二十岁。但我看就算是二十岁的记忆也未必是完整的,她刚才连我都没有认出来。” 崔漪宁额头的青筋蹦出来跳了几跳,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她用手揉一下眼睛,向谢兰升确认:“真的吗?” “真的。” 谢兰升的话是一把小锤子,敲的崔漪宁的右眼皮再度跳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反复确认的必要。 崔漪宁越过谢兰升的肩,坐在床上的杨芷青一张脸红到耳根,和十八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十八年前,杨芷青就顶着一张和现在相同的煮熟的大虾似的脸,在大学里对崔漪宁一见钟情。 第2章 2 崔漪宁没有进病房。 她丢下谢兰升和杨芷青,以及这个玩笑似的狗血失忆的消息,亲自去找杨芷青的主治医师确认现在的状况。 谢兰升没有拦她。杨芷青则是在她离开后渐渐恢复神智:“好美啊,我的朋友,我前女友好美啊。” “嗯。那也是「前」女友了。”谢兰升咬文嚼字的提醒她,“你先冷静一点,看看手机,能不能找回一点记忆。手机密码能记得吗?” “现在手机还能设密码啊?这么高级。” “嗯嗯嗯,还是触屏的呢。翻盖都淘汰了。”谢兰升把手机塞到杨芷青怀里,忍着和原始人说话的不适感,“快看看吧太奶奶,试试你前女友的生日,851012。” 杨芷青嘟哝你怎么知道我前女友的生日啊?转念想她这么多年应该还是习惯所有需要用密码的东西都设定同一个密码。 杨芷青的手机消息很满。 她是摄影师,接客单拍cos成片。谢兰升说她最近几年不想干了,很多来找她的客妹她会介绍给别人。然而就算这样杨芷青的活儿也不算少。谢兰升又提醒她先看手机日历,杨芷青有把行程记在日历上的习惯。 她听话的点开日历,今天的日期下面标注:谢兰升。两天后的日期下是另一个名字,下周的周三还有一个预约。她一连看到半年后,发现比起找回记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先解决工作。 杨芷青按照日历上的名字去微信上找对应的人,解释清楚情况,根据聊天记录的收款去退款。日子离得久的客妹都还好,唯有两天后和下周三的两个客人比较麻烦。她们离拍摄时间太近了,不是退定金就能解决的事儿。 “你说我会把这些…额,客妹?介绍给别人。别人是谁啊?”杨芷青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意外耽误别人的事儿。她一向干脆利索,不和她们在口舌上浪费时间,直接解决问题。 谢兰升:“微信里翻翻牛妹和竹子,她们两个应该能接掉你这些单子。算了,手机给我,我来吧。” 杨芷青乖乖交出手机,看谢兰升翻她的手机和翻自己手机一样熟练。 真是我的好朋友啊……杨芷青后知后觉灵魂在这时进入□□,一切声音和感官都被放大至刚才的一百倍。她闻到的消毒水味道比刚才更浓,还有谢兰升身上的洗衣粉香味,药水的味道,重症病人伤口的腐烂味道;谢兰升打电话说情况的话一字不落的进入她的耳朵,医生在走廊上说着谁的病情,高跟鞋急促地敲在走廊上但突然又慢下来……谢兰升的电话打完了才察觉杨芷青的异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谢兰升拉着杨芷青的病号服一角,另一只长长的胳膊伸到墙边,只等杨芷青应一声就按下呼叫铃叫医生。 杨芷青倒吸一口气,慢慢的缓一缓:“有点头疼,好多事情要处理,我什么都不记得。” 谢兰升放在呼叫铃边上的手落到杨芷青裹着纱布的脑袋上摸一摸:“慢慢来吧。你缝了十二针呢。” “嗯。”杨芷青郑重点头,“解决完工作之后首要的任务是把我的前女友追回来。” 谢兰升对恋爱脑感到绝望:“……谁给你缝的十二针我要找人拆了它。” —— ‘咚咚。’ 杨芷青和谢兰升一起循声。病房门口崔漪宁手上拿着几张单子,见两人一起看过来后踏入病房内,越过其他几张空病床走到杨芷青床头。 “你的情况我问过医生了,目前没什么大问题,但还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刚才给你升级了vip病房,你能动的话我们过去吧。” 崔漪宁讲话很快但很清晰,杨芷青盯着崔漪宁的脸看了又看,等到崔漪宁话的尾音消失后她恍然:“啊,不用vip,太麻烦你了。” 崔漪宁抿嘴,歪头无奈:“难道你指望我会每天来普通病房看你?” 杨芷青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谢兰升:“什么意思啊?” 谢兰升把杨芷青的脸推回去。崔漪宁自然会给自己的话做解释:“去vip病房住,我每天来照顾你。” “好的!” 谢兰升看着杨芷青中气十足的回应,首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出车祸,其次怀疑她只听到了崔漪宁后半句的‘我每天来’。 —— vip病房和杨芷青醒来的普通病房差不多大。病房内除了配备一张病床,还有陪护的小床和一张长沙发。 谢兰升把杨芷青为数不多的东西放到长沙发前的茶几上,环顾四周,见到充沛的阳光时她不自觉皱了皱眉。 杨芷青是病人,躺着看不出什么,站起来走路就开始发飘,步履蹒跚,左脚绊右脚,右脚虚浮着要软下去。崔漪宁眼疾手快地捞起她,问护士要了一张轮椅,推着她过来。 “太阳真好啊。哎呀——”杨芷青在谢兰升身后出声,懒洋洋的调门配合伸懒腰的惬意。谢兰升回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崔漪宁黑着脸的画面。 崔漪宁面无表情,一双不厚不薄的嘴唇今天一直抿的紧紧的,试图把嘴巴变成一条线。 如果杨芷青没有失忆的话,现在的她就不会有心思管太阳好不好,她会知道崔漪宁的表情代表茫然和恐惧。她还会感叹这样的表情她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在崔漪宁的脸上看到过了。 但杨芷青现在失忆了,所以一切都白搭。 她从轮椅下来,软着手脚爬到病床上。姿势很不雅观,但只要不回头看不见崔漪宁,她就默认自己的样子不会在前女友心里大打折扣。 等到在病床上躺好了,医院的探视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我明天再来看你。”崔漪宁说。 谢兰升抱着胳膊:“我就不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杨芷青像一个幼儿园孩子,仰面看着大人,眼神纯真的保证自己能做一个‘乖孩子’:“好的,好的。” 崔漪宁压一压杨芷青的被角,“有事找医生。” “好的。”杨芷青闻到崔漪宁身上的香水味了,“对了,我想问一下。” “嗯?” “你叫什么名字啊……” 站在两人一边的谢兰升摸摸耳朵:她好像确实没有给杨芷青说过崔漪宁的名字。 “崔漪宁。涟漪的漪,宁静的宁。” 没有人知道十八年前的太阳和今天看见的太阳是不是同一个。但十八年前的阳光和今天的阳光一样好。崔漪宁眯着眼睛躲阳光,声音脆亮,调门愉悦。她面对着十八年前的杨芷青伸出自己的手,介绍自己的名字:“崔漪宁,涟漪的漪,宁静的宁。” 第3章 3 vip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上。杨芷青吃过饭以后没有下床,晚班查房的护士也没有多想,失去窗帘遮挡的夜的光影被病房外的大树割破,支离破碎的滩在杨芷青的病房里和她一起休养。 杨芷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白天睡多了还是认床,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在数完一百只羊以后还是毫无睡意。 她撑着床面费力地坐起来,撩开袖子看自己的手臂。 杨芷青的右胳膊上有几个纹身。从墨水的痕迹判断,她纹它们从新到旧的顺序应该是:展翅高飞的鸟、一串花的乱七八糟的英文字、躲在英文字底下的色彩斑斓看起来有剧毒的水母和一个大红蝴蝶结。 大红蝴蝶结的来路杨芷青记得。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拍成片,给cos毛利兰的谢兰升。当时她刚买来她的三手佳能相机,想做摄影师的梦从握住相机那一刻开始。 尽管三年之后杨芷青回头翻看那些照片就觉得丑的不能直视:光线不对,角度不好,毫无构图可言。 但当时谢兰升一口一个‘你好厉害啊’把她夸的感觉自己就是天才,命里注定要当摄影的。 和谢兰升第一次拍完成片以后,杨芷青原本想在胳膊上纹毛利兰做纪念。但谢兰升玩笑说这样显得杨芷青暗恋她,杨芷青就换成了蝴蝶结。 杨芷青摸着胳膊上的其他纹身,又屈起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 她什么都没想起来,怪不得脑子空空的诶。 杨芷青不和自己较劲,颓然的躺回病床上。 支离破碎的光影遍布病房的地面、墙面和天花板。杨芷青不管坐着还是躺着都能看到它破碎的样子。像是玻璃渣子,像是尖刀,像是……鬼手。 杨芷青迷迷糊糊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失忆后空空的脑子现在满满当当,什么‘鬼娃娃花子’啦,什么‘凌晨三点敲门声’啦,什么‘太平间异响’啦……都是从前听来的鬼故事。 杨芷青把被子蒙过头顶:救命!我怕黑啊…… 杨芷青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吃过早饭,护士来查房,她顶着迷迷瞪瞪的眼神看护士,请她帮忙拉上窗帘。 崔漪宁拎着一包换洗衣物来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昏暗的房间里,头发乱糟糟的杨芷青躺在被摇起一些的病床上,两条胳膊都露在被子外昏睡的画面。 崔漪宁把杨芷青的黑色书包轻轻放到长沙发上。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平底鞋踩在病房地面上发不出一丝声响。 崔漪宁确认过杨芷青的大概状态,回到长沙发边拉开黑色书包的拉链。取出里面的小夜灯,再蹑手蹑脚回到病床边,确保光源不会对准杨芷青后,崔漪宁把小夜灯打开。 杨芷青怕黑。 昨天崔漪宁着急走:一天之内经历分手和前女友车祸失忆,崔漪宁也需要时间缓一缓情绪和大脑。她没有记起杨芷青怕黑的事情。夜里睡不着觉,凌晨三点看着窗外的树影,崔漪宁想到她们两个人第一晚相拥而眠的时候,杨芷青嘟哝着说过她怕黑。 那时她们是热恋。崔漪宁把恋人的话听进耳朵里,自动翻译其背后的目的为撒娇。 后来崔漪宁知道杨芷青没有撒娇,是真的怕黑。她买来小夜灯摆在杨芷青睡的那一边的床头,无论她在不在家,小夜灯每天晚上都会开着。 睡不着的崔漪宁在她新搬的家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三四十个回合,最后掀开夏凉被‘嚯’一下坐起来。她在凌晨三点半打开外卖软件,不计金额购入一个小夜灯。在小夜灯送到之后的凌晨四点,崔漪宁终于伴随着昏黄的灯光睡了过去。 今天早上醒来,崔漪宁关掉小夜灯。她回到从前和杨芷青一同住的家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杨芷青放在床头的小夜灯拆下来,装进杨芷青平时外出工作常背的黑色双肩包里带到医院。 —— 杨芷青这一觉睡到中午。来给她送药和饭的护士叫醒她。 她揉着眼睛,借着橙色的细弱的灯光,看见坐在病床对面翘着腿捧着电脑的崔漪宁。崔漪宁的眼睛越过屏幕,眼神如鹰,盯着她和护士交谈。 “你感觉怎么样?” “嗯嗯还好。”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 “你下午有个CT要做,等一下我来带你去。” “好的。” 杨芷青的头很沉,四肢灌了棉花,难以操控。她看着护士,余光瞥着崔漪宁,观察着她面部表情的同时认为自己真的很像一个孩子。而她的家长对她有着严格的要求,一个字也不许她说错。 护士离开后,杨芷青发自肺腑地松了一口气。 床被摇高,崔漪宁拎着凳子在杨芷青床边放好。她没有坐下,关掉杨芷青病床边的小夜灯,转身拉开窗帘。 阳光扑面而来,她和杨芷青同时眯起眼睛。 “要不,还是把窗帘拉上吧?” “多晒太阳对身体好。”崔漪宁先适应了阳光,到凳子上坐下的同时不容置喙的拒绝杨芷青,“你吃饭吧。” 医院的盒饭没什么好不好吃一说,营养均衡应该是有保证的,两荤两素大米饭,外加一碗形似涮锅水的汤。 杨芷青不挑食,一份盒饭吃的干净。崔漪宁坐在她的病床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只苹果,先去vip病房单独的洗手间洗干净,再用小刀削皮。 等到杨芷青的饭吃完,崔漪宁也找来一次性的碗,把切成小块的苹果装好递给她。 杨芷青用牙签扎着苹果块,眼风扫过床头的小夜灯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崔漪宁。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可崔漪宁低垂着眼皮,不是看苹果就是看手机,不和杨芷青有任何眼神接触,摆明不给她机会。 杨芷青心急且尴尬的在病床上扭扭屁股,“崔……漪宁?我以前都叫你什么呀?崔崔?宁宁?阿宁?” “崔漪宁。”崔漪宁把手机屏幕锁上,上挑的眼睛在抬眸时无意识的凌厉,“你叫我大名。” “那好陌生啊。”杨芷青的右边脸颊鼓鼓的,含着没有咽下去的苹果,“从现在开始我叫你宁宁好不好?还是你更喜欢阿宁?” 崔漪宁的手指按在杨芷青的右边脸颊上,“吃苹果吧。” 杨芷青咽下苹果,问题还没有结束:“那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呢?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崔漪宁站起来,“你吃完苹果就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 “很明显就是有问题呢!” 下午做完CT,杨芷青接到谢兰升打来的慰问电话。她提起自己中午问崔漪宁分手时的事情,言之凿凿地判断:“搞不好是她移情别恋了!” “你少胡说。”谢兰升在电话那头笑,“崔漪宁之前是做投行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来时间移情别恋?” “这样啊。”杨芷青扣着被子,“哎,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我现在看见她,又喜欢又害怕。” 谢兰升笑得更大声了:“你害怕的东西也太多了。又怕黑又怕她,你还怕什么?” 杨芷青撇嘴:“别的倒不了,怕她也就算了,等我想起来事情自然就不怕了。怕黑是真的。” 电话那头的谢兰升似乎思考了一下,说:“那我让人把抿嘴哥送来陪你吧。” 杨芷青提问生词:“谁是抿嘴哥?” 夜里她看着被谢兰升放在床头柜的做假发的模型人头,吓得直翻白眼。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杨芷青恶狠狠地敲打屏幕给谢兰升发消息:你肯定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凡我俩关系差一点,你都不能拿个假头来吓唬我!! 谢兰升秒回:哈哈。 她还‘哈哈’上了? 杨芷青忍着一口恶气,找来一块小毯子把假头盖住。 第4章 4 杨芷青在医院把全身反复检查两遍,确保她全身上下没有大问题,只是记忆还没有恢复以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出了院。 崔漪宁开车。她维持多年上班的习惯,职业套装时刻烙在身上,开车时把脚上的黑色高跟鞋换成黑色平底鞋。 “先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回你家。” 杨芷青坐在副驾驶座上,敏锐地抓住崔漪宁话中的‘你家’,“我们不住一起吗?” “分手了要怎么住一起?” 杨芷青摸着卡住自己的安全带,带子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磨着她的指腹,“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隔壁小区。”崔漪宁打转向灯,把车子停到路边,“吃这家吧。” 杨芷青解开安全带,从车窗看向崔漪宁指的‘这家’,是一家招牌都被油烟灰尘蒙住的小饭店。杨芷青看看崔漪宁全套价格不菲的职业装,再看看小饭店布满黄黑油污的塑料门帘,欲言又止。 崔漪宁下车后发现前女友还坐在副驾驶座。她一手撑着门框,俯下身来冲还留在车里面的人解释:“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常吃这家。你不是失忆吗?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哦。”杨芷青打开车门,乖乖下了车。 掀开油腻腻的门帘,杨芷青踏进小饭店里。先入眼帘的是没有关上的厨房的门,现在离饭点还有一点时间,店里人很少,戴着围裙的厨师和看起来像是老板娘的人在分食一个西瓜。店里五张黄木桌子边上配五条长板凳,只有一张桌子被来吃饭的客人占用。 崔漪宁坐下后喊了一声‘老板’。正在吃西瓜的女人应了一声,洗了洗手,从围裙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点菜吗?” “恩。”崔漪宁指一指墙上,示意杨芷青去看贴在墙面上的菜单,但她本人已经先开始点菜,“一份鱼香茄子煲,清炒空心菜,萝卜排骨汤和蛋炒饭。你还要添什么?” 被问到的杨芷青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我还要一瓶可乐。” “那就这样。”崔漪宁对老板娘点头,“麻烦您做的清淡一点儿,她刚出院。” “好嘞。”老板娘刷刷几下在本子上写完菜名,扭头对着厨房再把几道菜给厨师报一遍,“少用点儿油!孩子刚出院!” 得到厨师肯定的答复以后,老板娘问:“可乐要常温的还是冰的?” 当然是……常温的。杨芷青在接收到崔漪宁的眼神后把‘冰’给咽下,改了口。 可乐拿到桌上来,油烟机的声音在厨房响起。杨芷青看着灶台上升起的猛火,不断试图想起当时和崔漪宁在这里吃饭的场景。 “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就在这里。”崔漪宁见杨芷青一脸空白的神情就知道对方根本一点记忆都没有,“大三的时候。你带我来的。” “啊,那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你在追我。”崔漪宁从桌上放筷子的盒子里翻出开瓶器,帮杨芷青打开玻璃瓶装的可乐,“这家店是你读大学的时候最喜欢吃的饭店,便宜量大还好吃。你当时常常和谢兰升一起来。后来我们谈恋爱,就变成我们两个,或者我们三个一起来。” “这样啊……”完全没有印象。 “恩。我们在一起之后也是在这里请谢兰升吃的饭。”崔漪宁把打开的可乐递给杨芷青,又为她插上吸管,“大学毕业那天我们也在这里吃了饭。当时我们还没有确认关系。你那时候有点儿喝多了,抱着我的胳膊。” 崔漪宁的话到这里突然断了。杨芷青等了一会儿没见下文,她追问:“抱着你的胳膊干什么了?” 崔漪宁用餐巾纸擦着油腻腻的桌面,不看杨芷青,平铺直叙的陈述:“说想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 —— 少年人潮红的面孔酲态,眼瞳却是意料之外的明亮。在小饭馆的炒菜声、吆喝声、聊天声、碰杯声、大笑声中,杨芷青的话精准无误地传进崔漪宁的耳朵里。 她说:“好喜欢你,崔漪宁,我好喜欢你呀,好想永远永远,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崔漪宁那年还没有满二十三周岁。遇见杨芷青之前她没有谈过恋爱,对爱情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家爸妈分工明确的一个做饭一个洗碗上。崔漪宁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哪怕在感情最丰富的十七八岁,她都没有幻想过。 杨芷青的话是打开崔漪宁的钥匙,崔漪宁开始拥有幻想。幻想的爱情故事里也有了另一个主角。 和杨芷青谈恋爱的话会是什么样呢? —— 鱼香茄子煲浓油赤酱。老板娘把它端上桌时提醒她们别碰煲边,很烫。杨芷青盯着汤煲里还在翻滚着热浪的鱼香茄子点点头,“好的,谢谢。” 老板娘离开后,杨芷青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她没急着递给崔漪宁。拿起桌上的热水壶把碗筷烫一遍。烫好的那份先给了崔漪宁,再把原本属于崔漪宁的那份碗拿过来给自己用。 杨芷青忙忙碌碌的烫碗筷的同时,清炒空心菜和蛋炒饭一起端了上来。杨芷青瞥见空心菜一眼,叫住老板娘又加了一份不放蒜的青菜。 老板娘转身朝厨房走去,崔漪宁明知故问:“为什么要加个青菜?” 杨芷青拿着崔漪宁的小碗正在给她盛蛋炒饭。原本清明的眼神在听到崔漪宁的问话后一瞬间变得朦胧迷惑,“啊,为什么?” “问你呀,为什么。” 杨芷青把盛好的蛋炒饭放到崔漪宁面前。她的双手撑在大腿上,肩膀耸起。杨芷青低下头,皱起眉来,无措的像是一个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良久,杨芷青吐出困惑的,自从她醒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只是在看到老板娘端上来的清炒空心菜里有蒜末的那一刻,杨芷青本能地伸手喊住她,问她店里有没有不放蒜的蔬菜。 杨芷青加菜,老板娘离开,这期间有什么问题?杨芷青本科学的是计算机,不是心理学。她没有想过,却在被崔漪宁莫名点了一下以后,这件小事就成为某种大事,是一个大问题。 “我是觉得……哦,你是不是不吃蒜呀?”杨芷青抬起头,‘小学生‘找到了她的答案,能逃过‘老师’的训斥了。 崔漪宁捧着小碗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蛋炒饭。她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是,我不吃蒜。” 杨芷青在她的肯定下放松笑了:“哦,我说呢。那应该从前也是这样吧,这应该是我的习惯。” —— “没事,这会成为我的习惯。” 还是在这家小饭店里。第一次和崔漪宁单独吃饭的杨芷青把一盘红烧羊肉拉向自己的方向,远离崔漪宁。 “真抱歉,我挺挑食的。”崔漪宁握着筷子,迟迟没有办法落定在某一道菜上。 杨芷青把鱼香茄子煲推给崔漪宁,“挑食很正常啊。我记住了,你不吃姜蒜,不吃内脏,不爱吃羊肉。下一次吃饭我就知道了,我会选你能吃又好吃的东西。” 杨芷青确实记住了,并且在往后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让这些崔漪宁不喜欢的食物端上桌过。 哪怕如今她已经失忆。 第5章 5 杨芷青和崔漪宁各有一套房子。前者的房子是早些年杨芷青靠着拍客片攒出来的一套两室一厅,也是她们一直住的地方。后者的房子是崔漪宁前几年买在隔壁小区用来做投资和接待客户或者组员开会的三室两厅。 “冰箱里有新鲜的菜也有预制菜,都不想做你就点外卖。”崔漪宁和杨芷青回的是杨芷青的家,她拉开冰箱给杨芷青看半满的冰箱,教孩子似的一一告诉杨芷青这些东西该怎么料理。 “你的小夜灯我给你放回床头了。晚上自己打开。” 崔漪宁把衣食住行全都交代过一遍,站在客厅里叉着腰,想起卫生间的马桶冲水不大好用,补了一句叮嘱。杨芷青跟着崔漪宁,她去哪儿就去哪儿,眼下也站在客厅,呆愣愣地点头。 崔漪宁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记住。颇为心累的叹气:“算了,你自己摸索吧。有什么不清楚的再给我发消息。” 杨芷青满眼纯澈:“其实有。” 崔漪宁撩起袖子,看一眼手腕上的表,“恩,你现在说。” “你能不能留下来别走?” “什么?”崔漪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抬眼看见面前站的是杨芷青又认为合理。她再次叹气:“我留下来干嘛?” 杨芷青东张西望,左右张望,四处环顾,“我不认识这里,有点害怕。” 崔漪宁的手握拳,按在胸口给自己顺一顺气。 这个家里所有关于崔漪宁的东西早在杨芷青失忆之前就被她一点一点搬了出去,现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杨芷青的,没有一点崔漪宁的痕迹。 “我留下睡哪儿?” 这间两室一厅的房子,曾经她们一起睡在主卧,另外一个房间被改造成杨芷青的工作室,里面摆着半墙相机,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里原本挤满了许多的烟蒂,地上还散落了一地照片和杨芷青画的场照构图草稿。 崔漪宁蚂蚁搬家的途中只进过这个房间一次:她把烟灰缸里的烟蒂倒掉,捡起了照片和构图草稿。 杨芷青:“你睡床,我睡沙发。” “不行。”崔漪宁果断的拒绝杨芷青,“你别以为出院了就是身体好了。睡沙发怎么养病?” “凑合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杨芷青摸摸自己的脑袋。她对于自己的身体好不好取决于伤口还痛不痛。现在脑袋没有痛感,她就认为自己已经‘好了’。既然好了,那就什么都能做。 崔漪宁按在胸口的拳头摊开,两根手指撑住太阳穴,“不行。” “那……”杨芷青扣扣自己的胳膊,“我自己睡,你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你现在还在上班吗?” 崔漪宁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不能这样。她对杨芷青说,也是对自己说。 崔漪宁拉着杨芷青到沙发上坐下。皮沙发久久没有人坐,在夏天阳光的暴晒下也不会凉到人的屁股。 “那能怎么样?”杨芷青习惯性地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朝崔漪宁。 崔漪宁斜靠在沙发椅背,两条腿并在一起,和刚上岸的美人鱼差不多。她的指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决定把一些事情说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你明白吗?当时分手我和你说的很清楚我不爱你了,我们结束,你也欣然答应。我们已经不是恋人了。那很多事情,比如每天过来看你这种事情就不在我的责任范畴里。” 杨芷青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她眨眨眼睛,天真和愚蠢有时候带有共通的含义,“啊?我怎么会欣然接受的啊?” 崔漪宁三度叹气。她现在挺想把杨芷青弄回医院检查一下智力的。 崔漪宁是做投行的,干了二十年的重组并购,她习惯且擅长规划和解决突发状况。面对杨芷青和自己的感情,她很快就有了新的计划。 “这样吧。”她打了个响指,“我会陪你一直到你想起来的时候。但为了防止你一直想不起来,或者想起来假装失忆的情况,我的‘陪你’指的是从今天开始的未来五个月,也就是到今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号为止。” “每天吗?” “每天。”崔漪宁的职业习惯已经驱使她想要去草拟一份合同了,但是对上杨芷青懵懂的样子她又控制住自己。 没必要。杨芷青虽然是前女友,但也不是恶劣的前女友。她们两人交往的十五年中,杨芷青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在崔漪宁拎着行李箱走的时候,杨芷青除了像一条马上就要被抛弃的小狗那样问她原因以外什么也没有做(把自己撞得失忆不算)。 杨芷青很干脆地答应:“那好。” —— 约定好第二天八点会重新回到杨芷青家以后,杨芷青目睹崔漪宁离开家门。 她关门的一瞬间,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自己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往外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有一双纤细的像是弹钢琴的手。 杨芷青再想去看,所有的画面都在灿烂的背景中融化,成为细密的雨丝,尖针似的刺进她的脑海里。 杨芷青立刻停止回忆。 她转身进入那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在放满相机的墙面前停下来。 相机按照年代摆放在透明的柜子里。杨芷青把柜门打开摸一摸,里面很干净,显然她从前很爱护它们。 随手拿出一台相机打开,杨芷青借着残余的电量里看到谢兰升和许多她已经想不起的coser。她们在她的镜头下跟随她一起从青涩到成熟。 杨芷青看完她随手拿出的相机,想去打开另一台相机时意识到自己的脑子真是坏掉:她直接打开电脑看自己有没有备份过不就好了?还折腾这些老古董干什么。 电脑密码和手机密码相同,都是崔漪宁的生日。 杨芷青推测着自己可能的习惯,在F盘浩瀚如星河的文件堆里找到一个名为‘搞不完’的文件点开。里面果然全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拍的照片。 杨芷青托着腮,光等文件打开就等了得有五分钟。她滑着鼠标一点点把照片往下滑。数万张照片从她眼前划过去,一直拉到最底,杨芷青都没有看见一张属于崔漪宁的照片。 怎么会没有她的照片呢? 杨芷青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从桌子角落里摸出一根烟放到嘴上,点燃后吸了一口。 是我没有给她拍,还是她不喜欢?难道我真的没那么爱她吗?所以才会在她说分手的时候欣然答应了? 第6章 6 饭盒里三样菜:鸡丁烧毛豆、番茄炒蛋和白菜豆腐。杨芷青把番茄炒蛋全都用勺子盛到米饭上,再把它们搅拌起来。她的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点燃的烟,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时不时“嗯嗯”一声。 “你今天等不到我的。”杨芷青很笃定,“我这边还有两套要拍。” 她的电话那边是谢兰升,“那什么时候能结束?” “你很急吗?”杨芷青抽了一口烟,很快嘴里又被番茄炒蛋拌饭的味道占据。她含混不清的说:“很急的话我拍完直接去你家。” “我没有那么急诶。我的假毛还要修一下。你拍完回家吧,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见到崔漪宁了?” 杨芷青两指中间夹着的烟,烟灰断了一大截落到杨芷青手上。她痛感很钝,晃一晃手把烟灰甩开,再想抽烟的时候发现烟嘴被番茄酱汁泡软,湿露露黏糊糊的,好丑。 她在易拉罐里按掉烟头,说:“嗯,我回家也不一定能见到她,她比我忙。” —— 杨芷青在刺眼的太阳光中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用手捂住眼睛,慢吞吞地把脑袋埋进被窝里。做完这些动作以后,她听到‘咔吧’,是家里大门的智能门锁打开了。 杨芷青在崔漪宁进来的脚步里暗自庆幸:吓死了,我还以为我脖子断了。 “醒了?”崔漪宁隔着被子问她。 杨芷青怕光刺眼,眯着眼睛钻出被窝发现自己白做表情。崔漪宁挡住光源最盛的位置,变成一道阴影。 “醒了就起来吃饭。” 杨芷青十一岁没了妈,四十岁在前女友身上找到母爱的影子。她恍恍惚惚地掀开被子,揉着眼睛站到地上。 崔漪宁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这一点在吃饭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平时工作忙没时间,但一旦有能坐定吃饭的功夫,她的饭桌上一定要荤素搭配,再有一道汤和主食,最好还能有一个甜品。另外,她不管有多忙都要吃早饭,哪怕是熬夜熬穿到天光大亮,她也一定要吃早饭。 她的早饭买的很丰盛,光包子就有青菜香菇、豆沙和鲜肉三种馅儿。还有小米粥、豆腐脑和油条,她和杨芷青可以选择喝一碗牛肉粉丝汤或者生菜丸子汤。 杨芷青走到饭桌边开始嚷嚷:“这怎么吃得完啊?我们之中有人是猪吗!” 崔漪宁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装,但是她忘不掉她的白衬衫,下面搭一条很常见的牛仔裤。她在饭桌边坐下,拆开小米粥的塑料盖子,“去刷牙洗脸,然后拿两个碗过来。” 杨芷青把生菜丸子汤里最后一口丸子咽下肚,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她站起来,胃鼓鼓的弯不下腰,直挺挺的开始收拾桌上的空盒子。 崔漪宁握着勺子,优雅的像是品尝珍馐的老佛爷。她眼风扫过杨芷青,学四十分钟前杨芷青的话:“我们之中有人是猪吗?” “这也没有全吃完嘛。”杨芷青指指还剩下的几个包子,对上崔漪宁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她认命地说,“好吧,我是小猪,哼哼。” 崔漪宁被她逗笑,一双眼弯起来,眼皮皱成三褶,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看得杨芷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把空饭盒一股脑儿丢进垃圾桶里,崔漪宁坐在沙发上剥新买的桃子。现在正是吃桃子的时节,崔漪宁买的桃子巴掌大,个个白里透粉,是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好桃子。 杨芷青爱吃口感软绵的水蜜桃,一见崔漪宁手上软趴趴的桃子皮,不由自主地就打着饱嗝凑过去。崔漪宁满手黏腻的桃汁,见杨芷青凑过来也不说话,用餐巾纸垫着拿小水果刀,把水蜜桃切小块放到玻璃碗里。 “等会儿再吃。”崔漪宁处理完桃子开始处理杨芷青,“你去转几圈,消化消化再来。” —— “我正和蚊子商量让它们自己去转几圈儿,别把我抬走,我在这里等我女朋友呢。”杨芷青的话乍一听阴阳怪气,但配合她美滋滋的帮崔漪宁拿包挽手臂的快活样子就很难把‘讽刺’和她的话结合起来。 崔漪宁亲亲杨芷青的脸,“辛苦你啦。” “不辛苦不辛苦。”杨芷青蹲下身帮崔漪宁脱掉高跟鞋,换上她特意带的平底鞋,“我打算回去学一下蚊子话,这样下次来等你的时候我们就没有语言问题了。” 崔漪宁修长的手指揉进杨芷青的发间,温温柔柔的吐槽:“好冷的笑话。” 杨芷青抬起头,冲崔漪宁咧嘴乐。 这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年,崔漪宁工作的第一年。 崔漪宁从研究生毕业,在丘市当地的一个较为有名的精品投行实习。从校园到职场,她有些难以适应过快的节奏,每天吃不好饭,睁眼就开始焦虑,一直到睡着还在杨芷青耳边喃喃方案的修改。 比崔漪宁早几年开始工作的杨芷青每天给崔漪宁送饭,接送她上下班。 此后一直到现在崔漪宁回忆她的实习经历,第一个想起的画面永远不是忙不完的工作,而是穿着黑色工装背心的杨芷青顶着她当时最爱的黑色鸭舌帽,低着头,双手插着兜,在公司门前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的样子。 杨芷青当时谈不上‘闲’。 她从大学就开始边读书边拍客片,到这一年已经有五年之久。她的第一个‘客妹’谢兰升在互联网刚兴起时成为第一代网红coser,杨芷青因为属于她的大半个专属摄影师所以鸡犬升天,来找她约客片的coser渐渐多起来,杨芷青为此不得不放弃了一些相对来说更容易赚钱的游客照和艺术照的拍摄。 每天拍摄完,杨芷青就会骑着她的摩托车到市中心去接崔漪宁下班。 崔漪宁的下班时间很不固定。早一点是凌晨一两点,晚一点几点都有可能。杨芷青常常坐在崔漪宁公司门前的花坛边,看着天从漆黑到泛蓝,最后大亮。她通常不催崔漪宁,也没有什么催的必要。崔漪宁但凡能早点儿下班绝不会在公司多待一秒。 几次以后,轮到崔漪宁发短信催她回家休息。 杨芷青顶着黑眼圈看着眼袋快要掉到地上去的崔漪宁,疲惫到极致以后就会形成一股莫名的亢奋:“天啊,我们好像亡命鸳鸯!” 崔漪宁:“……” 她们再不睡觉的话,确实是要亡命了。 第7章 7 南明大学是丘市本地每一个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学子最向往的学府。这里也是杨芷青曾经最向往的地方。 杨芷青站在南明大学的南门,跟一群刚下课或者刚睡醒的大学生们挤在一堆,等一锅黑汪汪的油里炸出来的臭豆腐。 崔漪宁站在这个脏摊儿的八步以外,在一堆睡眼朦胧或者习以为常的神色中一眼就挑出唯一一个双眼炯炯有神,满是好奇兴奋的杨芷青。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崔漪宁的掌心捏紧再摊平,一口气提了一半不上不下。 三秒以后,崔漪宁把杨芷青从人堆里拎了出来。 “怎么啦?” “你身体刚好。” “可是我好想吃这家臭豆腐啊。你不知道,我一看见这个臭豆腐就觉得亲切,说不定以前经常来吃。”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身体刚好,要吃也等过一阵子再说。” “没事的吧?我以前应该一直吃啊。” “你说的‘以前’是二十年前了,不是两周以前。” 杨芷青的茫然受到崔漪宁话语子弹的击中,她恍然清醒:“哦,对。我忘记了,我失忆了。” 回想起自己的年纪和身体,杨芷青果断放弃了那份已经付过款的臭豆腐,和崔漪宁并排走在大学校园里。 今天早上崔漪宁和杨芷青仔细复盘了一下杨芷青的回忆。两人发觉杨芷青的记忆在读大学以前基本都很完整,一直到读大学以后,准确的说是大学三年级以后,她的记忆开始混乱的比较厉害。 崔漪宁的话没透露出什么情绪:“我还以为你只会忘记所有和我有关的事情呢。” 杨芷青正色:“咱们这是丘市人普通的真实生活,不是偶像剧。” 崔漪宁:“……” 杨芷青和崔漪宁读大学时同级不同系,大三时机缘巧合一同上了一节有关心理障碍的通选课遇到彼此。 “当时我迟到了,坐在最后一排,你的边上。”她们正在当年上通选课的大教室。现在是期末周,是图书馆和寝室人满为患的时候,大教室里空荡荡,没有一个学生。崔漪宁的手指拂过最后一排的黄木桌子,指向最靠近门的位置,“我问你能不能往里面串一个座,你扭头看我,二话不说就把谢兰升推走,给我腾了个位置出来。” 由串座引发的交集,交换过姓名以后,杨芷青每周都会帮崔漪宁留一个座位。 崔漪宁在这一节通选课前面有一节专业课,每次赶过来要不是踩点,要不就会晚几分钟。但不管她什么时候到,杨芷青都会向她快乐地笑。她没有迟到的话,杨芷青还会朝她招手:“崔漪宁!过来坐呀!” 崔漪宁很不好意思,毕竟她们非亲非故,杨芷青却那么热情地总是照顾她。崔漪宁为此给杨芷青和谢兰升每周都带一杯奶茶或者一点儿小零食。她们三个人就躲在教室最后一排分食着零食传小纸条。 ‘这个缺牙巴的威力真是名不虚传。’杨芷青的字和她的人一样随性潦草。 崔漪宁看了半天判断出纸条的内容以后拿出中性笔回她:我还带了牛奶。 牛奶和纸条一起转回杨芷青手上。崔漪宁的字板板正正,也和她的人一样。 杨芷青刚戳开牛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坐在她左手边的谢兰升传来一张新的纸条:我好亮啊。 杨芷青咬着吸管,把谢兰升的纸条递给崔漪宁看,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偷笑。然后杨芷青顺手拿走崔漪宁的中性笔,把谢兰升纸条上的‘亮’划掉,改成‘靓’。 崔漪宁笑得有些太大声,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崔漪宁和杨芷青走出大教室。中午她们在大学食堂吃饭。天气太热,崔漪宁没什么胃口,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米饭,小臂突然一阵刺痛的冷。她侧目,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绿豆冰沙。 “给你。”杨芷青把绿豆冰沙从崔漪宁的小臂挪到桌上,又为她戳上粗吸管,“消消暑,再吃饭。” 崔漪宁不是客气的人,尤其面对的人是杨芷青。 绿豆冰沙是南明大学的食堂阿姨亲手做的,用新鲜的绿豆和冰块打成冰沙,再加入牛奶,喝起来很爽口,价格也便宜。从前她们读大学的夏天几乎每天都要喝一杯。那时和现在相同,杨芷青喜欢偷偷用绿豆沙冰的瓶子凉崔漪宁的小臂。她喜欢见她皱眉,听她嗔她烦。 绿豆冰沙顺着崔漪宁的食道滑进胃里,她悄无声息的打量坐在她对面的杨芷青:原本的中长发因为做手术被剃得很短,宽且平的肩膀把一件普通的黑色短袖架出清冷的气质,右臂上的水母把脑袋藏起来,触角留在外面,着急的往袖子底下钻。 杨芷青低垂着薄薄的眼皮,一筷一筷的吃着盘子里的菜,对周遭一切都不在意,她时不时皱眉,看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暴怒起来,掀翻餐盘和桌子,大闹食堂。 但崔漪宁知道,她皱眉只是因为咬到菜里的八角,如果这时候喊她的名字,她所有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会消退的比潮水还快,留下一张呆呆的脸。 冰沙在崔漪宁的胃里重新冰冻起来,令她全身发寒: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可是又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呢? —— 吃过午饭,杨芷青和崔漪宁在南明大学里转了一圈。 宿舍楼她们进不去,崔漪宁指一指大门,原先她们都读本科,杨芷青常常会跑到她们寝室串寝。后来崔漪宁读研究生,杨芷青就在大门口等她下楼。 “那我们当时的那个宿管阿姨……” “早退休了。前几年她孙女结婚,你还随了200份子钱。” “她孙女都结婚——!哦对,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孙女当时就七八岁了。” 她们从宿舍楼离开,在紫藤花廊停下。这里原先是杨芷青和谢兰升最喜欢的拍摄地点,后来杨芷青发现崔漪宁几乎每天下午都会经过这里,杨芷青更是驻扎在这条花廊下。 “我昨天翻相册的时候看到谢兰升很多照片里都有紫色的花。”杨芷青昨晚吐槽自己的拍摄技术烂的同时不忘琢磨拍摄地点,大多数谢兰升的照片色调都偏紫青色,而且脑袋上大多顶着紫色的花,“原来就是在这里啊。” “是。”崔漪宁和杨芷青穿过紫藤花廊。 杨芷青问:“那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给你拍照片呢?” 第8章 8 对面居民楼亮起的灯光、玻璃窗上反射出的灯光和人影,城市里没有真正的黑夜。 杨芷青关掉卧室里的灯,拉上窗帘。一瞬失去所有光线以后她快速的重新把窗帘拉开。 看见对面居民楼零星亮着的灯时,杨芷青呼出一口气。 失忆之后,杨芷青看世界都有一种外星人刚进入地球的感觉:新鲜而未知,好奇和恐惧同时在心底生根。她很害怕刚才一瞬带来的与世隔绝的感觉,好像天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要茫然的、磕碰的走。 杨芷青把崔漪宁留给她的小夜灯打开以后,再度拉上窗帘。 小夜灯的灯光昏黄,一圈光晕落在杨芷青的侧脸上。她下意识的想:这个光拍照会很美。 —— 谢兰升接到杨芷青的电话是快要凌晨十二点的时候。 杨芷青问的生硬又尴尬:“我会不会打扰你休息啊?” 谢兰升把手机点开公放,放到桌上,一边画衣服的设计图一边回她:“你往上翻翻我们的聊天记录,以前你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哦。” 谢兰升结束杨芷青无意义的客套:“直说吧,有什么事儿?” 杨芷青脱了拖鞋,曲起膝盖坐在床上。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扣着膝盖上一块小小的痂,“其实没事。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恩?不找你前女友说吗?”谢兰升的手口不停,“你不是要追回她吗?进展怎么样了?” 其实没有进展。杨芷青快要把膝盖上的痂扣掉了,“我不知道怎么追她。虽然我什么都记不得,但是朦朦胧胧的总有点印象,和她有点儿……亲近不起来?” “亲近不起来?你俩在一张床上睡了十五年呢。” “嘶——”痂被抠破,杨芷青顺势抽一口冷气,“我不知道怎么说。她说我欣然和她分手。你明白吗?她用‘欣然’这个词。但我看见她,第一眼心动之后,其实一直在困惑和茫然,我总觉得我有什么问题要问她,而且是那种挺伤心的问题。” “恩?” 刚刚扣破的痂已经成为一块粉嫩的新肉,杨芷青把下巴贴到上面盖住它,“我觉得我和她分手肯定没有那么和平,或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平。否则我不会这几天一看见她就想哭。” “想哭?”谢兰升放下手上的设计图,脚踹在桌角上,让转椅跟着她转到手机的方向,“你很少哭的啊青青。这么难过吗?” “是啊。” 杨芷青现在其实就很想哭,一颗心涨涨的,有无形的手捏着它,要把里面咸涩的泪逼入眼眶。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杨芷青咬住一根手指,你知道我和崔漪宁的事情吗? 杨芷青和谢兰升都不是喜欢频繁分享自己感情生活的人。她们通常会在和自己的女友之间发生比较大的变动时告知对方。比如一年前谢兰升就边哭边笑的给杨芷青打电话,说她的女朋友是她的亲外甥女。 而谢兰升几乎很少接到杨芷青的电话。有几次杨芷青和崔漪宁吵架,等谢兰升知道消息时事情基本都已经解决了。 谢兰升掰着手指,“知道的不多吧。我知道你们刚在一起有一次因为崔漪宁喜欢给你买特别贵的衣服,你们吵了一次架。” “我那时候就有病啊?” “是啊,你一直都有病。”谢兰升转而正色,“崔漪宁很讲究,动辄买的衣服都是名牌,有的还大几千,你拍照穿那些衣服不方便。” 杨芷青凭借记忆里拍照趴在地上,站在树上的姿势判断,那确实很不方便了。 “其实你们挺少吵架的。你们两个都很忙,她经常加班,你经常出去拍客片,没什么吵架的时间吧?” “我不记得。但是我知道我给你拍的客片最多。” 谢兰升在电话那头轻笑:“那肯定的啊,你几乎是我的专用摄影师。” “那我为什么没有给崔漪宁拍过照片啊?” 这个问题她在前天晚上、今天下午和现在分别问过自己、崔漪宁和谢兰升。 杨芷青自己的答案是不知道。 崔漪宁神色稍滞了两秒,说她不喜欢拍照。 谢兰升现在正在沉默,等杨芷青以为她睡着的时候,谢兰升重新开口:“好像是……你们觉得没有必要吧?” 作为摄影师的杨芷青拍了一天的照片,下班以后再也不想碰相机。身为摄影师女友的崔漪宁工作了一整天,她不愿意自己疲惫的样子出现在恋人的镜头之下。 两个人因此十八年没有拍过一张合照。她们正式交往的年代还没有朋友圈,□□空间里杨芷青发了一条说说,配的是一张大太阳的照片:我恋爱啦!! 杨芷青问:“那你觉得我现在给她拍一组照片怎么样?” 谢兰升说:“不知道。你问她啊。但是她应该会觉得很奇怪吧。” 杨芷青说:“算了,我觉得我现在拍不好。我脑子和浆糊一样。” “那你就别急着拍,先把你的记忆找回来。”谢兰升的转椅转回自己的设计图,“不过据我所知,你们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感情其实挺不错的。那天在医院我给崔漪宁打电话,听说你们分手的时候很惊讶。” “我就说我们不该分手啊。”杨芷青重重的拍了一下身边的夏凉被,“她还「欣然」呢!” “你干嘛那么在意这个「欣然」啊?” “我觉得我不可能「欣然」啊!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心跳都快了,那可是二度一见钟情!二度!我心里的潜意识肯定还爱她!我欣然个屁呀!” “是啊。但她干嘛说你欣然?” 杨芷青成为被戳破的气球。她颓然的挪开下巴,看向被自己抠掉痂的膝盖,“……她可能是怕我和她纠缠吧,她可能是不爱我了。” 杨芷青又想哭了。 谢兰升再度把转椅转向手机的方向。她把两条腿搬上转椅,用扶手卡住自己的小腿,搜肠刮肚的想要说一些能安慰杨芷青的话。 “没事,我先睡了。” 不等谢兰升找到合适的词,杨芷青已经准备挂断电话。 “诶,等下。”尽管如此,谢兰升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些什么。 “咋啦?要安慰我啊?”杨芷青恢复往常欠欠儿的调子,懒洋洋地说,“不用啦。” 谢兰升挪了挪被卡痛的小腿,“本来是,但是你说不用就算了。青青啊,我看崔漪宁现在的样子,哪怕你们分手了也不会成为陌生人。你别太心急,先把身体养好,记忆找回来,然后再和她好好谈谈。毕竟你们在一起十五年啊。” 没等杨芷青接话,谢兰升又说:“当然你也别有太大压力。我因为自己的感情不好,所以特别希望身边的人能好。后期你想起来了,要是觉得分开更好的话,我也支持你们的选择。” 小夜灯的光晕在杨芷青的后腰上,照亮一只她至今还没有发现的蝴蝶。 杨芷青微笑:“谢谢你哦,你真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说屁话。”谢兰升很温柔地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