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青帷马车,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驶入巨大的城门洞。
阴影骤然笼罩下来,带着一股陈年积淀的尘土味、阴冷的铁锈气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盘查的严密程度远超寻常,守门的士兵身着精良甲胄,眼神锐利如鹰隼,一丝不苟地核验着洛兰兮签发的通关文书。
他们的目光尤其仔细地在护卫们身上扫视,当落在为首的温若庭身上时,那份审视的意味更为明显,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探究,仿佛要穿透玄衣,看清他骨子里的每一寸来历。
温若庭端坐马上,身形挺拔如松,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风尘仆仆却难掩肃杀之气。
他面容冷峻,线条刚硬,如同刀削斧凿的石像,对那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眼神平静地投向城门洞外渐次显露的京城街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士兵绝非普通城防军,他们眼底深处闪烁的警惕与审视,显然是得了某种更高层级的明确授意。
“放行!”为首的军官,一个面颊瘦削、眼神精悍的汉子,在反复查验了文书和洛兰卿静暨侯府的鎏金腰牌后,终于确认无误,沉声挥手示意。
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车队终于驶出了城门洞的阴影,正式踏入京城地界。
熟悉的繁华景象扑面而来:鳞次栉比的商铺张挂着各色幌子,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以及市井特有的喧嚣声浪瞬间将人包围。
然而,这看似歌舞升平的繁华之下,温若庭那双久经沙场、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直觉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息。
街面上巡逻的兵丁数量明显增多,且队列整齐,步伐划一,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些临街茶楼酒肆的二楼窗户后,竹帘半卷,似乎总有几道难以捕捉的目光,如同潜伏的毒蛇,在暗处冷冷地窥视着街面的一举一动。
“直接回府。”洛兰卿的声音从紧闭的车厢内传来,带着重伤未愈特有的虚弱,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是!”护卫统领梅江雪应声领命,声音洪亮,立刻指挥车队转向通往勋贵聚居区的宽阔街道。
温若庭轻夹马腹,高大的战马顺从地靠近车窗,他微微俯身,低沉而清晰地汇报道:“公子,街面情况有异。巡城兵马较往常倍增,且多为生面孔,行止间有禁卫军的影子。暗处窥探的探子,亦不在少数。”
车厢内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洛兰卿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在谈论天气:“嗯。意料之中。邓梦既掌了权柄,自然要‘整饬’京畿防务,将要害之处尽数换上‘自己人’。不必理会,静观其变。”
那平静之下,是对时局透彻的洞悉。
车队穿行过几条最为繁华喧嚣的大街,转入相对清净的勋贵区域。青石板路面更加平整宽阔,两旁高门大院鳞次栉比,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威严。
静暨侯府那气派的府邸轮廓已遥遥在望,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沉默地矗立,象征着门庭的显赫。然而,就在距离府门尚有百余步,护卫们紧绷的神经即将放松之际,异变陡生!
“让开!统统给杂家让开!”
一声极其尖锐、带着宦官特有的阴柔与不容置疑的厉喝,如同裂帛般骤然响起,撕裂了勋贵区域的宁静。
只见一队约二十余人的宫廷禁卫,盔甲鲜明,刀鞘碰撞发出铿锵之声,气势汹汹地自斜刺里冲出。
他们蛮横地驱赶着街道上的行人车马,动作粗暴,毫无顾忌,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洛家车队的核心——洛兰卿的马车,直冲而来!
为首者,跨下一匹神骏的枣红马,身着代表内廷高阶身份的绯色云雁补子蟒袍,面皮白净无须,生着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颧骨微高,嘴唇薄而紧抿,正是邓梦在宫中的头号心腹,司礼监秉笔太监——曹淳!
“护卫结阵!护住公子!”
梅江雪反应极快,须发戟张,厉声暴喝。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瞬间收缩队形,锵啷啷一片兵刃出鞘的声响,刀光剑影瞬间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将洛兰卿的马车死死护在中央。
空气骤然凝滞,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温若庭眼神倏地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他策马稳稳地挡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冷冷地注视着疾驰到近前、堪堪在他马头不足三尺处才猛地勒停的曹淳一行。
战马嘶鸣,前蹄扬起又重重踏下,激起一片尘土。
“前方可是静暨侯府二公子洛兰卿的车驾?”
曹淳勒住缰绳,三角眼闪烁着阴鸷的光,尖细的嗓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腔调,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正是。”
温若庭的声音沉厚平稳,如同磐石落地,不卑不亢地回应,
“曹公公率众阻道,不知有何指教?”他刻意加重了“率众阻道”四字,点明对方的不当行为。
曹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
“指教不敢当。咱家奉皇后娘娘懿旨,听闻洛二公子归途遇险,身受重伤,太后她老人家心系功臣之后,忧心如焚,特遣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前来诊视!懿旨在此,洛二公子还不速速下车接旨谢恩?”
他身后的禁卫中,果然有一位身着正五品太医官服、提着紫檀木药箱的老者。
“接旨?”
温若庭心中冷笑。这哪里是体恤功臣,分明是借机强行验伤,甚至可能包藏祸心,意图扣人!邓梦的手,伸得既快又狠。
“曹公公盛情,心领了。”
洛兰卿虚弱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只是若庭伤势沉重,失血过多,兼有内伤,实在经不起颠簸移动,此刻下车恐有性命之虞。皇后娘娘与太后的隆恩,兰卿铭感五内。
待回府稍作安顿,伤势略稳,兰卿自当具表上奏,叩谢天恩。烦请公公先行回宫复命,兰卿感激不尽。”
曹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他尖声道:“洛公子!皇后懿旨,岂容推诿?太医都随咱家亲至了,便是抬,也得抬下来让张大人瞧上一瞧!公子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伤情有异,还是……对娘娘的懿旨心存不敬?若是延误了诊治,或是抗旨不遵,这后果,公子可担待得起?”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如寒冰般直刺人心。他身后的禁卫们手已齐刷刷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触即发。
温若庭的手也无声地按在了腰间“惊鸿”剑的剑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眼神锐利如刀,锁定了曹淳。
梅江雪和护卫们更是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血溅当场!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吓得躲进巷口,远远观望,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曹公公好大的排场,好盛的官威啊!”一个清朗沉稳、带着金石之音的男声,不急不缓地传来。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紧张的气氛,如同冰泉流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静暨侯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不知何时已无声地洞开。
一位身着墨绿色云纹锦缎朝服、头戴乌纱、腰束玉带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走下那高高的汉白玉台阶。
来人正是静暨侯府嫡长子,洛兰兮。
洛兰兮身姿挺拔修长,如芝兰玉树。墨绿色的朝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面容俊美无俦,眉如墨画,斜飞入鬓,一双凤眼深邃明亮,此刻却含着淡淡的冷意。
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绯,下颌线条流畅而优雅。他步履从容,仪态端方,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子弟浸润到骨子里的优雅与矜贵,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
然而,那周身散发出的沉稳气度与隐含的威严,又绝非寻常纨绔可比。他身后跟着数名侯府护卫,以及一位同样身着太医官服、神情肃穆的老者。
洛兰兮走下台阶,步履沉稳地走到车队前方。他先是朝着马车方向微微颔首,温声道:“二弟安心。”
随即,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眼转向曹淳,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公公,”
洛兰兮开口,声音清朗悦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舍弟重伤在身,元气大伤,此刻连说话都极为耗神,遑论下车移动。
皇后娘娘素来仁德宽厚,体恤臣下,想必更能体谅伤者之苦。公公如此咄咄逼人,强令一个连站立都困难的重伤之人下车接旨,这究竟是奉旨体恤,
还是存心要加重舍弟伤势,陷皇后娘娘于不仁不义之地?这‘体恤功臣之后’的美意,若因此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损了娘娘清誉,公公……恐怕也担待不起吧?”
曹淳被洛兰兮的气势和言辞逼得一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强自镇定,尖声道:“洛大人!休要曲解懿旨!咱家奉的是皇后娘娘口谕,要确保洛二公子伤势无碍!太医都……”
“皇后娘娘的恩典,洛府上下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洛兰兮不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感,“张太医,”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那位侯府的太医,
“既然曹公公已将宫中的太医请来了,那就劳烦您二位一同入府,为舍弟会诊。务必仔细诊治,详实记录脉案。曹公公,”
他目光重新落回曹淳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懿旨洛某身为长兄,自当代舍弟接下。请公公回宫复命吧。舍弟伤情如何,稍后自有两位太医联署的详实脉案呈送宫中,供皇后娘娘与太后御览,无需公公在此劳神费心了。”
曹淳的脸色难看至极,如同吞了只苍蝇。
他三角眼怨毒地在洛兰兮那张俊美却冷肃的脸上、以及温若庭按剑的手上扫过,又看了看侯府门口严阵以待的护卫,心知今日在静暨侯府门前,自己已讨不到半分便宜。
再僵持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他只得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尖声道:
“好!好一个洛大人!咱家这就回宫复命!洛二公子的伤情,还请张太医务必‘详实’禀报!”他刻意加重了“详实”二字,带着浓浓的威胁,随即恨恨地一挥手,“走!”带着一众禁卫,悻悻然调转马头,灰溜溜地离去。
眼见危机暂时解除,洛兰兮立刻收敛了面对曹淳时的冷肃,眉宇间染上一丝真切的忧色,沉声指挥:
“快!小心些,将二公子抬入府中,安置在听竹轩,动作务必轻缓!”护卫们立刻小心翼翼地行动。
温若庭紧绷的神经终于随着曹淳的离去而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他跟在担架后面,看着洛兰卿苍白紧闭的双眼被抬入府门,送入早已准备好的、清幽安静的听竹轩卧房。
侯府自备的张太医和那位宫中的太医也紧随其后入内诊治。
直到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温若庭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转身,准备回自己位于西跨院的房间处理身上昨夜激战留下的几处轻微伤口。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扫过听竹轩卧房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
窗台之上,摆放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
那是极其名贵的“魏紫”,硕大的花朵层层叠叠,花瓣呈现出一种深沉浓郁的紫红色,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下,更显富丽堂皇。
然而,温若庭的瞳孔却在瞬间骤然收缩!
在那几片最外层、深紫色的牡丹花瓣边缘,赫然沾染着几点极其细微、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印记!
那颜色,绝非花蕊的色泽,而是……血!是昨夜黑石驿血战中飞溅到他玄色衣袖上、又在他后来小心扶住洛兰卿时,因动作无意间蹭落,沾染上的、属于敌人或是他自己的血痕!
暗红的血痕,如同几滴凝固的墨点,点缀在深紫雍容的花瓣之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刺目的对比。
它们无声无息,却像一道最残酷、最直接的烙印,将昨夜那场雨夜中的血腥厮杀、生死一线,与眼前这侯府深宅的富贵安宁、雕梁画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紧密而残酷地联系在了一起。
温若庭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深渊。他清晰地意识到,踏入这京城,穿过这侯府高门,并不意味着风暴的结束或安全的抵达。
恰恰相反,他们已毫无遮掩地踏入了风暴最狂暴、最凶险的核心漩涡。曹淳今日的试探,不过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开胃小菜。
真正的博弈,那关乎生死存亡、家族荣辱、甚至是帝国命运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之中,悄然拉开了它沉重而血腥的序幕。
我们洛兰兮也是美人!!!这边说一下三个人的身高,温201cm 哥哥195cm 洛兰卿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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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