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庭徐步抵西院之末,忽止。
"此笛声,是洛兰卿。"
京中人均知,静暨侯次子洛兰卿,歌舞精妙,笛技更属上乘,然其笛声罕有人闻。
若庭轻启扉门,见洛兰卿素衣绣身,立于花田,面月吹笛。月光如水,静中有哀。
风起,洛发丝扬,银针闪月辉。清笛含忧,花海的每一朵都成了哀歌。
洛似在诉,又如绘月下之景。
笛声止,洛兰卿侧首垂眸。
此时此刻,温若庭深深的感受到了,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想保留此时的温情。
此情此景,只你我二人。
洛眼眸深邃,如被莲覆之泉,悲深不可测。或许因动情,一泪滑落,似含世间情。
"吱——"一响起,若庭方悟,已立于花田中。
二人对面,不远亦不近。只是恰好可以看清洛兰卿眼角的那一滴泪。
今天的鸟鸣真的很响,甚至有点吵。
洛兰卿笑着说道曰:"今天的夜晚真的很安静呢,今天的月亮真的很美。"自觉语无伦次,“扑哧”地笑了出来,像是把自己逗笑了似的。
风又起,洛仍笑。
"三月,你来了。"两人颜发飞,若庭默观洛。
笑曰:"嗯,我来了。"
温若庭不省人事之际,恍若游魂归窍。
睁眼一瞧,洛兰卿正端坐桌旁,于花瓶侧笔走龙蛇,似在挥毫泼墨。
“醒了?”洛兰卿听到声音,未回视,只轻声问曰。
“嗯,公子你这是?”
“习字。“
“昨晚。。。“
温若庭回忆着,耳尖泛红。
“昨晚无事发生,只是你突然跟傻了一样,我只好把你带回来。
安顿好你后便没了睡意,索性一直练字到天明。
早饭在你床边,先吃了再说。”
温若庭看了一眼床边的回纹如意透雕几,
在那回纹如意透雕几上果然放了——
一碗鸡汤!?
“少爷,你知道吗?
大部分人早饭是不会喝鸡汤的。”温若庭无奈,只是微含笑眯眼般看着那渐渐撇过头去的兰卿。
“别废话,让你喝你就喝。”
洛兰卿皱了皱眉。
“好好好,我喝。”
“虽然今天的他有点怪异,但还是挺有趣的。
可是这鸡汤的味道怎么有点奇怪?”温若庭心想。
“少爷,您没投毒吧。“
洛兰卿一听,只是脸骤红遂以扇掩面。
“没,没有。“
温若庭会心一笑,将汤一饮而尽,起身走向洛兰卿,轻轻抬起其扇面。
看着洛兰卿轻吟道:
“怎么办呢?我全部喝完了,若杯中有毒,岂非命丧黄泉?
我要是死了,公子您会不会伤心啊。“
“不,不会死的。”
洛兰卿躲开了温若庭蛇蝎一般的视线。
“嗯?公子何故如此肯定?”
“因为。。”
“因为?”
“汤是我亲手炖的。。”
“哎呀,未曾料到二少爷竟对我如此关怀。”
温若庭凑到洛兰卿脸前,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莫要扰我习字。”
洛兰卿面露恼怒之色,遂开扇隔面。
“公子不妨也来教教我这个粗人?”
温若庭看着他,微笑。
“过来。”
洛兰卿微低着头,握着温若庭的手掌,
“握这么紧干什么,这个姿势是错的。”
洛兰卿语毕回头抬眸。
瞬间,脸颊红至耳根。
因温若庭此刻衣衫不整,一览无余。
温若庭垂目一瞥,心领神会,低头在洛兰卿耳边低语:“师长,不能分神。”
“我没有。”洛兰卿撇开头,小声嘀咕道。
不等洛兰卿反应过来,温若庭便按住了洛兰卿,反握著洛兰卿的手写了下去
提笔下洋洋洒洒行云流水
也是,毕竟不比他人,温若庭再怎么说也是十几岁便跟在帝后身边,书法什么肯定也是信手拈来。
“温将军,光在纸上写有什么意思?”洛兰卿视温若庭,露微笑。
随洛兰卿眼光落,凝于温若庭胸膛。忽感冰凉,温若庭笑对洛曰:“师长何故..”
“勿动。”洛兰卿抬眼,以指抵温若庭唇,示其勿言,“春风三月来,明月入南斋。”旁绘墨牡丹一朵。
“好凉。”
温若庭扣住洛兰卿的手腕
“师长怎么办,学生的脸花了。
师长您衣袖上没沾上墨吧,我倒是无碍,只是可惜了这张师长最喜欢的脸了。
洛兰卿看着温若庭,才发现刚刚被抓过手腕时一不小心在温若庭嘴边蹭到了一滴墨汁。
“你等一下,我拿一下手帕。”
“不用这么麻烦,师长。”
温若庭用脸蹭了一下洛兰卿的手,然后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边的那滴墨汁。
“好苦。”
温若庭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却说出了一句让洛兰卿脸红到发烫的话——
“师长的皮肤比我更白也更细腻,学生我期待花朵在您身上绽放的样子。“
“无,无礼。“洛兰卿推开温若庭,
“赶快把身上擦干净,等会随我出去一下。”
“好好好,我敬爱的师长。”
看着洛兰卿出门后,温若庭看着那碗喝完的鸡汤,笑了笑。
“还挺可爱的。”
两人打扮了一番,以确保旁人认不出三月来,遂出门。
两个人逛着逛着,一路慢慢悠悠的,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都会驻足一会儿。
温若庭刚想感叹一句悠闲,就瞧见大街上一男一女起了争执,
再一眼,洛兰卿早已跑了上去。
“你在作甚?“洛兰卿抓住了闹事男子的手,那男子大概年过半百,可那小女孩却只有十几岁,脸有雀斑,然肌肤胜雪,令人爱怜。
“别管老子,老子是她爹,想怎么管她都可以。“
“男的甩开洛兰卿的手,继续拉扯着那个女孩,
“今天你必须和老子过去,要是你不去妓院,赚不了钱,老子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洛兰卿用手拽开了男的的手,把女孩护在怀里,看了一眼温若庭,
温若庭理解到了他的意思,上前反扣住男人,问道:
“老人家你这是作甚?“
“做什么,你们没长眼睛吗?我在管教我那白眼狼女儿。“
洛兰卿小声的对女孩说道:“不用担心。”
语毕,瞥了那男子一眼,大声斥道:
“若是欠了债,那就自己努力还上,不要让自己的女儿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
“你们疯了吗?这是个没用的!母的!“那男子仿佛是·失心疯了一般,挣扎着大叫道。
“她是个有尊严的,活生生的人。”洛兰卿撇了那男子一眼,从袖中甩出三块金块,鄙夷道,“这钱,给你。不用找了。”
“相等的,你给这位女孩一个选择,跟我还是跟你。”洛兰卿甩袖邪视那男子道
“好好好,随她,老爷你真明事理。”温若庭放了他,那男子便立刻匍匐到地上,贪婪的摸着那金块。
洛兰卿看着男人爬在地上捡钱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心。
“老爷,我跟你走。”
女孩扯着洛兰卿的衣角,低头垂眸小声喃喃道。
“好,小妹妹,随我来。”洛兰卿转身,径自离去
温若庭看着洛兰卿的背影,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聊了许多,洛兰卿大概了解了女孩的身世。
女孩小名叫小花,没有大名,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了。
父日沉于酒博,负债累累积。
本言至皇城谋生,实欲卖小花于青楼,
小花誓死不从,故有今事。
“小花,你相信我吗?“洛兰卿看着小花,问道。
“嗯。你眼睛告诉我,你不是坏人。”
“是吗,谢谢。”
洛兰卿停下脚步,遂看前面。
三人一起向前看去——
“这是平王朝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俞家。
“温若庭心想,”那我估计猜到兰卿来见的人是谁了。”
温若庭刚想完,随着几声叩门声,门内传来了一句温柔的女声:
“有劳洛二少爷特地前来。。。”
温若庭看着眼前这位娇弱的大小姐。
第一眼看过去,并不美艳,全身上下除了那淡紫色锦缎长袍和那全是莲花刺绣的披帛,以及那看着沉甸甸的长命锁,实在没什么惊艳之处。
好浓的草药味,想不到俞家大小姐竟是个身体柔弱之人。温若庭心里嘀咕道。
“瑶儿!我可想死你了!”大门打开的那瞬间,洛兰卿便快步走了过去,张开双臂。
“且慢,小姐体弱,公子此状,恐伤小姐。“一小侍女挡前,皱眉。
“再说了,洛公子,这还没进俞府呢,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别到时候毁了。。。。”
“好了,无恙。”俞瑶走上来,将无恙伸得笔直的胳膊轻轻俯下,端庄的走向那高于她的少年,虽是一边走一边咳,但也是笑着张开了双臂,
“兰卿,你长高好多。”
洛兰卿笑着说:“不就一两个月没见嘛,瑶儿姐你这话说的。“洛兰卿轻轻的抱了一下俞瑶。
梅侍卫呢?“俞瑶视洛兰卿后,“又伤乎?“
“然,前日猎归,腿伤。“
“多年矣,仍是不慎...咳咳,罢了,且入内谈。“俞瑶身颤,入内。
“看起来他们相识已久。”温若庭看着说说笑笑的两人,心里嘀咕道,小花的置身之地应该就是这里了。温若庭看了看身边正在四处看的小花,叹了口气。
“瑶儿姐。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说吧。”俞瑶喝了一口大抵已经温热的茶。
“小花,你过来。”洛兰卿垂眸看小花。
小花低着头,抠着指甲,一点一点往前走,垂着头,眼睛却时不时会偷看面前的贵人。
“我明白了。”俞瑶站了起来,“你叫小花,对吗。”俞瑶笑着拍了拍小花的头,“还是个孩子呢,小花这个名字不好,以后你叫培元,你愿意吗?”
“好,好的!”培元点了点头。
“那好,无恙,带她去换一身衣服,再带她逛逛这里,顺便交代一下你们日常要做的事。”俞瑶笑着对培元说,“不必紧张我,培元。”
“好,好的。”培元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培元,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无恙跑过来,挽住培元的胳膊,欢欢笑笑的跑了出去。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
傍晚,俞瑶把二人送到俞府门口。
“兰卿,这些是治腿伤的药材,我想,应该对梅侍卫的腿伤有用。”
“知道了,瑶儿姐。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嗯,常来。”
走出俞府好些路,才听到大门被关闭的声音。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洛兰卿看着温若庭那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道。
“关于我和瑶儿姐。“洛兰卿眼睛躲闪着,”我们是八岁的时候认识的,她比我大几个月,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因为家离得不远,小时候我们和梅江雪三个人会一起玩。
说是玩,其实只有我和梅江雪两个人在疯玩,瑶儿姐因为身体不好,大部分时候都在读书,有时候还会强迫我们和她一起读。”
洛兰卿用手撑了撑下巴,笑道:
“瑶儿姐还是很有思想的,读的都是些治国之书,而且也拒绝了一切家族安排的婚姻,但这也要多谢她那明事理的父亲。”
“总而言之,我们同家人一般”洛兰卿笑道,”况且,我知道小时候,梅江雪经常会偷偷拿我的水果,翻墙送给瑶儿姐。
下场不免是被瑶儿姐批评了一顿。哈哈哈,梅江雪还以为我发现不了每次水果中品相最好的那几个总是会凭空消失。”
“公子,你就不觉得。。。”温若庭话语刚落,便被洛兰卿插了嘴。
“三月,你知道吗。“洛兰卿面无表情地看着温若庭,狐狸一样的眼睛是冰一样的冽,
“再美的牡丹,若是被采了下来,就不能再继续绽放了。”
“好啦,小温学徒,别想这些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累了。“洛兰卿仿佛换了个面孔,拉着温若庭的手就往前跑。
“欸?欸,慢点!“
“快点,太阳快落山了!被兄长知道了又要挨骂了!“
“好,好!“
他们不顾来往的人流,奔向即将被黑夜覆盖的光明。
那一刻的他们,只属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