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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兰烟旧事

作者:鸴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吃了睡、睡了吃,晚间还喝了一碗黄汤苦药,送药的是欧阳真,不是那个冰美人。


    喝药时不小心呛到,泼洒了好大一口药汤,季玉臣拿袖子擦嘴巴,仰头就见欧阳真满脸心疼地盯着他瞧。


    “这衣服很名贵吗?”季玉臣心道不该啊,这群修士难道还会在意黄白之物。


    “不不不,你误会了。”欧阳真忙摆摆手,说:“衣服是俗物,是这药材,其中一味药是从前长嬴师兄在秘境中偶然采得,有市无价。”


    季玉臣原本单手端着汤碗,听完这话,两手将汤碗捧起来,仰头大口大口一滴不剩地将剩下的苦汤吞了个干净。


    不喝白不喝,那人害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吃他点药是应该的。


    欧阳真眼中不乏艳羡,季玉臣同她闲聊了一会,默默感慨这姑娘不知是怎么养的,一派天真又善良。


    二人秉烛长谈,房门未关,欧阳真正在给他讲从前在苍华山的趣事时突然顿住了,“季大哥,师兄让我带你去找他。”


    季玉臣猜这大概是他们修士之间的法术,能屏蔽他人传音给对方,“走吧。”


    欧阳真年纪小,本事不小,手劲奇大,轻功也好,带着季玉臣一路飞檐走壁,最后来到一处宅院门前。


    “呕。”季玉臣扶着树干呕几声,到底没舍得把刚才喝下的天材地宝吐出来。


    欧阳真歉意道:“仙门有约,凡间城中不可御剑,不可飞行,师兄急召,这样更快一点。”


    季玉臣摆摆手,“没事,没事。”


    “你师兄让为何要让你将我带来,可有说为了何事?”


    “师兄没说。”欧阳真摇摇头,“只让我快些将你带来。”


    李宅。


    “这是李员外家,李员外家的小女儿被妖邪所害,好可怜。”


    李宅,兰烟在这。


    李宅正门大开,门口一小童翘首以盼,迎面小跑过来将他二人迎进后院。


    “这蒹葭阁往日是兰姨娘的住所,二位仙长,先头那位仙长交代我等不能入内。”


    季玉臣多问一嘴:“你家老爷和兰姨娘都在里面?”


    “是。”小童讷讷应声后退了下去,越走越快,消失在二人视线中。


    欧阳真问:“怎么了?”


    季玉臣心下不安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摇摇头,二人推门进去。


    蒹葭阁修得精美雅致,屋内丛从烛火点燃,亮如白昼,映着烛火,瞧见屏风后几道人影。


    欧阳真快步走过去,“赵师叔,我们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赵师叔两手各搭在他二人肩上,冲着厢房那扬了扬下巴,“好好安抚一下里面这位姑娘,她被吓坏了。”


    透过厢房半掩的门,季玉臣看到榻上躺着一女子,她始终背对着众人。


    他盯着那个背影,紧紧地盯着,她在发抖。


    忽而瞳孔紧缩,他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见了,看见长发下藏着的缕缕白发,兰烟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师叔!”长嬴从另一处厢房内走出来,显然他是听到了赵师叔要他们做什么,冷冷瞥了眼季玉臣,说:“她嫌疑未清,不可近人。”


    “有真真在呢。”赵师叔扭头往美人榻上看了一会,又说:“再一个,小兄弟和那位姑娘是老相识,让小兄弟陪她说说话宽宽心也是好的。”


    “老相识”三个字被他刻意讲得轻飘飘,莫名透露出旖旎暧昧。


    长嬴还想说什么,被赵师叔强行拉到一边,赵师叔顺手将他二人推进厢房内,还不忘给传言给欧阳真,让她看住二人。


    厢房内,季玉臣曳踵而行,五六步的脚程,他恍觉已经过了许久。


    五步行尽,青丝已成槁木灰。


    “是、是兰烟姐姐吗?”季玉臣的嗓音颤了颤,榻上人仿若未闻。


    “我是玉臣,季玉臣。”


    榻上人终于在此时转过身来,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滚进发丝,“你来了啊。”


    季玉臣半蹲下与她视线平齐,他不清楚兰烟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总归不是好事。


    “兰姐姐,你受苦了。”


    兰烟却仰面无声笑起来,季玉臣站起身,挡住了欧阳真探过来的视线。


    他转身问欧阳真:“我有些话想问问兰姐姐,能不能请你先出去。”


    不出所料,欧阳真拒绝了他,“师叔叫我和你待在一块。”


    季玉臣无奈扯了下嘴角,“算了。”


    “玉臣,你凑近些。”兰烟直勾勾地盯着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膀,“我想、想同你说说话。”


    “好,你说。”季玉臣坐下,稳稳地隔着衣物托住她的手腕,兰烟却猛地将手悬在半空。


    季玉臣忽地想起欧阳真说过,他身上带着的缚妖索有辟邪之用。


    榻上美人不复昨日荣光,形容枯槁,连呼吸也变得微弱,季玉臣垂眸想,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这样。


    “盛临十八年,汝南季家因犯谋逆之罪株连九族。”兰烟凝视着少年的眸子,字字句句她藏在心中已久,一刻也不肯忘,她声音很轻,凑近些才能听清。


    “我家与季家沾些姻亲,被判流放,那一年我九岁。”


    “我的亲人,有的在家中自尽,有的死在狱中。”兰烟神情无波无澜,“我恨季家人。”


    她说恨,脸上却全无恨意,“你父亲和你,本该被斩首,是你母亲劫法场救了我们。”


    “她带着我们东躲西藏,最后躲到了岭南一处村庄。”兰烟脸上、眼中终于有了神采,“是她让我知道,原来人还有这样的活法。”


    “后来呢?”季玉臣轻声问,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他和兰烟流落于此,那对夫妇应该已经不在了。


    若椿萱在世,稚子何遭寒霜之忧。


    “你父亲染了时疫,药石无医,你母亲一直用术法吊着他的命。可有一天,她出门后再也没回来过。”


    “山中猛兽无数,一群妇孺安能活。”兰烟如今午夜梦回,总会梦见自己独自行走在山间,那是段黑漆漆的、朝不保夕的日子。


    “你那时很小,我带着你一直走,一直走。”


    兰烟不过九岁,而季玉臣是刚学会走路的年纪,没人愿意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兰烟一直拉着他走,季玉臣走不动了,她咬牙背起他。


    二人堪堪追上大人的步伐。


    可稚子如苇,风露可摧。


    第一日赶路的夜里,季玉臣就在她怀里发起高烧,她不敢断定是风寒还是时疫……


    “后我辗转于此,再后来,花娘买下了你。”兰烟并无愧色,人为己是天性,是本能。


    偶尔夜间睡不着时,她会回想起那个在她怀里滚烫的弟弟,但也仅此而已。


    “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不想同你相认。”兰烟淡淡地笑,释然道:“你母亲于我有恩,所以我救你,我们两清了。”


    “我枕下,有一块玉佩,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季玉臣还想问什么,见兰烟形神俱疲般合上眼,他默默将疑问咽了回去。


    枕头有一块玉佩,佩呈双螭环壁式,螭首相衔处隐现雷纹枢孔,白若截肪,脉隐鹤雪。


    名贵与否他瞧不出来,放在手中瞧了几眼就收进怀里,二人轻手轻脚地阖门退出去。


    圆月当空,今夜月色不错,可惜季玉臣不喜欢圆月。


    他厌恶月中,当野鬼的时候就不喜欢。


    月中时,他总会受许多苦楚,那种仿若钉在他灵魂中的痛让他既害怕又厌恶月中。


    “小兄弟。”赵师叔靠在石柱后,忽地一下探出头,笑嘻嘻说:“一块喝酒啊!”


    “我不会饮酒。”季玉臣摆手拒绝,赵师叔一把将他抓过去,压着他坐下,二人坐在蒹葭阁门前的台阶上。


    赵师叔嘟囔着把酒壶塞到他手上,“大男人不会喝酒怎么行呢。”


    古朴小巧的圆嘴葫芦酒壶,看着不大,到手上分量不轻,季玉臣一手没拿稳,差点摔出去,赵师叔哼笑着兜住酒壶,顺手一转,仰头豪饮。


    季玉臣:“仙长,兰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酒气的味道实在称不上好闻,这人喝得貌似还是最便宜的土酒,赵师叔抖了抖酒壶,连一滴都没放过。


    “妖气入体,精血有亏。”酒葫芦被他夹进腰带,赵师叔仰头往后倒,开口直冒酒气,“今夜早些睡,夜间听到动静也别出来。”


    季玉臣:“妖怪还在李宅?”


    “自然。”赵师叔打了个哈切,“放心吧,它跑不了。”


    他们今夜在李宅住下,偌大的宅院烛火奚落,入夜后鬼气森然。


    空落落的宅院毫无人气,自他入府后,除去那几个修士,也只见到了兰烟和那小童。


    而李宅真正的主人李员外一直未曾露面。


    对,李员外!季玉臣掀睫而起,最先受害的就是李员外家,李员外的小女儿。


    而兰烟一介花魁,是从哪知道不日会有修士来清泉镇的消息,他努力回想那时兰烟的话语神情。


    兰烟很笃定修士会来除妖。


    是什么让她那么确信?


    除非兰烟早在那时就知道清泉镇确实有妖,那两桩惨案的确是妖所为!


    兰烟啊兰烟,你在其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先前长嬴的那句“不可近人”,他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在说自己,现在看来,这句话中的应该是“她”。


    嫌疑未清的是兰烟。


    难不成,这些修士怀疑兰烟是妖?


    可害人的妖怪不是已经被长嬴给收拾了吗?


    季玉臣睡不着,脑海里理清了一片仍旧觉得还有古怪,索性爬起来点了蜡烛,倒了杯冷茶吃。


    一杯饮尽,不甚解渴,他抱起茶壶对着嘴喝。


    他一手握杯,一手拿壶,骤然茅塞顿开。


    谁说妖只能有一只!


    哐啷——未关紧的窗户被风吹得乱颤,季玉臣方欲起身关窗,就在此时,只听“嘭”一声巨响,强劲的气流将这扇窗连带着窗边的木板都绞成碎屑,那处赫然出现一个人高的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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