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谢闻湛光着身子起来,身下是最已睡着的江驰熙。
谢闻湛离开床,站在窗户边。
他身上还充斥着刚刚激烈的情爱的痕迹。
谢闻湛抽了一根事后烟。
不知道为什么,当烟雾浮在眼前时,连着窗外的雨一起,仙雾缭绕。
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人。
那个在佛罗伦萨第一次相遇的人,那个在佛罗伦萨第一次失去的人。
想起自己送给他的照片。
许久许久。
谢闻湛只是静静地对着夜说:“顾时舟,好运!”
雨越下越大的时候,顾时舟正站在谢闻湛高中的校门口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傻乎乎地就跟着方执来到这里。
可能是因为一时兴起,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不靠谱的少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带他进去。
结果就困在了校门口。
雨下得很大,他们穿着被淋湿的衣服焦急忙慌的躲在一个有些狭窄的屋檐下。
方执此时还在摇着他的手,道:“完啦完啦,这雨越下越大了。”
忍着聒噪的话,透过雨,模糊地可以看见那座学校的轮廓。
似乎有一座很高的钟楼,在雨声中,那根巨大的秒针一直在走。
隐约间可以看见有一些雨滴顺着秒针落了下去。
在时间到五点后,钟楼响起的声音时。
顾时舟侧过身子,给一位手持雨伞,却偏偏要来这个本就狭窄的屋檐躲雨的男子让开一丝位置。
于是那人就合乎应当地夹在了顾时舟和方执中间。
那个男子穿着一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黑西装,似乎没有染到一丝雨。
他将雨伞收起来时,听到了旁边人的交谈声。
顾时舟说:“想想怎么办?似乎回不去了。”
他旁边的少年到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只是说道:“没关系嘛。雨总会有停的时候。”
男子静静的听着双方的对话,最后礼貌的开口:“如果你们有急事的话,我的雨伞可以接你们。”
少年的嗓音像是秋天和冬天的交界,虽不至寒冷入骨,却也无比清冷。
听着他的话,两个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慷慨借伞的人。
只是顾时舟还未说完话。就听到旁边的方执开口道:“江学长?”
江学长礼貌的点了点头,问道:“你是?”
方执却像是愣住了一样,在江渝的问答中竟然失神了两三分钟。
在顾时舟都想要肘击他两下让他别犯花痴的时候,江渝却径自将雨伞给了顾时舟。
他的头发淋到了一些雨,那些雨滴顺着发丝流到了他的脸上。
那双绿色的眼睛,来自西方的面孔,穿着西装的人,带着笑意,将雨伞递给了顾时舟。
方执这才回过神,道:“不用的。江学长,我们可以等雨停的。”
少年的语气依旧清冷,即使说出来的话满是善意,却依旧不免因为他的语气让人感到冰冷。
尤其是下雨的天气,他说的话就像是雨滴到身上一样,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却依旧厌烦被雨滴到的感觉。
少年道:“没关系的。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我刚好也想看看我的母校,好久没见了。”
顾时舟接过了雨伞,到了声谢。
方执在离开之前,加了江渝的联系方式。
他十分激动的和顾时舟分享着江渝的一切。
这人是他所在高中堪称奇迹的存在,江渝也是一名艺术生。他在九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在同龄人还不是出众的时候便已经站在艺术生的金字塔尖,代表学校参与各种国际大赛,且都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最后还考上了美术生的理想大学——佛罗伦萨国立美术学院。年纪轻轻,便已经名扬国际了。
方执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
可顾时舟只听见了那个时间点:九年前。
顾时舟轻声问道:“那除了他以外还有没有什么风云人物?”
雨声有些嘈杂,方执一时没有听清身旁人的话。
方执问道:“什么?刚刚雨声太大,我没有听清楚。”
顾时舟从方执那里要来了江渝的联系方式,比起江渝这个时间相隔甚远的人,他觉得或许江渝会更有印象。
他发去申请的时候,江渝很快就通过了。
但是顾时舟并没有发去第二条消息。
可能因为他自己也怕失去了。
如果他不知道的话,那该怎么办?九年前的人,现在又会有几个会记得九年前同学呢?或许有,但怎么保证自己能见到呢?
顾时舟文字输入了好久,最后还是一个又一个删除了。
方执在旁边与江渝相聊甚欢。
因此,顾时舟决定缓一会再问吧。
方执的脚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薯片,一只手打着字。
一时间,顾时舟有那么一个想法,要不然让方执替他问一问吧。
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听到方执那边打来了一个电话。
方执本来和江渝聊天的开心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就像是触及到野兽一般的厌恶。
他调整好脸色,跟顾时舟说自己出去一下。
顾时舟也不好跟方执说麻烦他问问江渝。
只是叮嘱他早点回来的话。
顾时舟无聊之余,收到了江渝的第一条消息。
江渝:同学你好,请问你叫什么?
官方客套的语言,他其实不喜欢回复。
可碍于有问题想问对方,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然后,就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似乎江渝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他聊天,在问完对方的名字后就下线了。
顾时舟叹了口气,突然间发现江渝的头像。似乎有点熟悉。
他点开放大来看,头像上的风景,似乎是佛罗伦萨。
他主动发了一条消息。
对方很快就回了。
顾时舟:江学长很喜欢佛罗伦萨吗?
江渝:你怎么知道?是看我的头像吗?
顾时舟:嗯,似乎是佛罗伦萨的风景。
江渝:挺喜欢的。我的头像是九年前和我的同学一起去佛罗伦萨拍的。刚好前几天刚从佛罗伦萨回来。它的风景变化蛮大的。
前几天吗?顾时舟躺在沙发上。
沙发很柔软,躺在上面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连带着聊天的语气都比较惬意了。
顾时舟:江学长为什么前几天要去佛罗伦萨?
江渝那边似乎有事,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
顾时舟躺在沙发上,困意搞得上下眼皮在打架。
等了许久,就在顾时舟以为江渝不会再回的时候。
突然响起的信息铃声还是吓了自己一跳。
他拿起手机来看,却也不是江渝的消息。而是方执的。
方执:我今晚不回去了。
顾时舟回了个好后,就放下了手机。
他回到自己和江渝的聊天框。
对方似乎真的很忙或许已经睡着了。
他点开对方的头像,不经意间瞥到了对方发的空间。
那个人群中站在偏僻角落却依旧十分突出的人。
那双紫色的瞳孔,带着淡淡的冰雪,站在角落处。
似乎是不经意间,刚好看向了镜头。
在照片的上方,挂着一个横幅。
毕业典礼。
人群中间站着的是已经名扬国际的江渝,穿着一身学士服,带着智慧的笑容,拿着自己的证书在人群的拥抱下,看向镜头。
如果忽略掉谢闻湛,似乎这是一张很美好的很青春的照片。
只是在看见谢闻湛的时候,自己的心就不由自主揪起了。
那个时候的谢闻湛,右眼已经有了一道伤及视神经的刀疤了。
他的眼神怎么说呢?无奈,悲伤,似乎都无法用来形容他眼里的冰寒。
他眼眸中含有着世界上所有的负面情感,却唯独没有嫉妒。
就好像,如果没有那道伤疤,他也会站在世界的顶端,俯瞰众生一样。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带上了眼泪。
顾时舟将照片保存在手机里,决定等明天江渝回消息之后问问他。
谢闻湛,似乎有机会近你一步。
雨终于停了。
江驰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他身上一阵酸痛。
直起身子的时候,身上的被子落下。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不由自主红了脸颊。
他望向身旁时,身旁空无一人。
他错楞了下,整理好衣服。
江驰熙走出了房间,就看见了昨晚邀约他的男人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歇息。
江驰熙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睡在自己的床上。
明明昨晚,他们两个人有过一场近乎疯狂的□□。
谢闻湛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了眼,满是戒备的神色,刺得江驰熙心痛。
差点忘记了,他什么都不是。
江驰熙叹了口气,道:“你其实可以睡在床上的。”
谢闻湛静静地看着江驰熙,道:“不用了。你睡就行。”
江驰熙低下了头,男人的话语不知为什么,听进耳里总有一些刺耳。
江驰熙道:“你其实可以留下来住的。”
回应男人的是一声极低的冷笑声。
谢闻湛淡淡开口道:“不用了,你自己住就行。”
不强求吗?
江驰熙抬起头看向男人时,对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那长长的睫毛好似窗外淋雨的蝴蝶。
似乎有着盈盈的泪光。
他醒来的时候在想: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床的。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留在床上吗?
他现在在想:他是不是哭泣了?是因为什么在难过?
所有的关心最后只能化作一句简单的话:“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早餐。”
男人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时露出紫色的瞳孔,就像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对方只是动了动嘴唇,最后说了句:“不用,你买你自己的就行。”
所有的话,似乎有些冷。
下雨后的天气也有些冷。
但好像都没有自己的心冷。
江驰熙带着心冷出了门,买了两人份的早餐。
回到家后,却没有见到那个本该躺在沙发上的人。
似乎一切都是冷的。
他手里抱着的早餐渐渐冷掉了。
这本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缘分。他只能这样子劝自己。
一个人吃下了两人份早餐。
之前不都是这样子吗?看上眼了就带回家,做完了就走。
何必呢。难道就因为对方有一丝丝的合乎自己的心意。就要把他留下来嘛。
他的邻居来的时候,顺嘴问了句:“昨晚的男人如何?我也想试试。”说着,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无比期待。
江驰熙只是淡淡开口道:“他不会再来了。”
邻居笑了笑,道:“之前的人,你都是这么说的。最后不都来了。”
邻居走了过来,摸着江驰熙的身体,看着对方因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颤抖的身体,吐出毒蛇般的舌头舔舐着对方的耳朵。
邻居笑了笑,道:“我想,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江驰熙身上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早餐最终还是两人吃了。
顾时舟醒过来的时候,接到了江渝的消息,对方说他前几天去佛罗伦萨是去当一场美术大赛的评委。
顾时舟将想了半夜组织好的话发了过去,附上图片。
对方诧异地表示自己九年前从来不认识过这人,但可以帮他问一下。
方执在早上八点的时候才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他有些累了,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顾时舟并不打算问这个少年昨晚发生了什么。
因为对方,看着似乎有些累。加之,自己似乎也只是个旁人,没有资格过问。
他给方执倒了一杯水,刚想问对方有没有吃过早餐时。
对方却猛地将一杯还有些烫的水给喝下了。
最后被烫的疯狂咳嗽。
咳嗽到眼睛有些红了,才在顾时舟的顺气下慢慢那缓过神来。
接着,那双有些红的眼睛才慢慢地哭出眼泪来。
顾时舟抱住人家,安慰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些。”
方执抱着顾时舟痛苦,眼泪和鼻涕什么的都糊到了顾时舟身上。
直到他缓过神来,他才抽搐着鼻子和顾时舟道歉。
顾时舟看着他,最后只说了句话:“你不用道歉的。我们是朋友。朋友就应该在对方需要时出现。”
方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哭意这时又鼓起了。
他接过顾时舟递来的纸,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他倒在了沙发上。
这个时候,顾时舟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步入高中的少年。
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地方。
又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收获到一丝善意,甚至还受到了一些委屈。
顾时舟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背。
方执下巴靠在顾时舟的肩膀上,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那双眼睛,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的嘲讽,只有淡淡的关切。
顾时舟淡淡的说道:“我只觉得自己很没用。”
答非所问的答案。
但这个问题却似乎从来都不需要回答。
方执苦涩的嘴角勾起。
这个人,好像不会安慰人。但他却好像认为并不需要安慰。
所以,自己真的需要安慰吗?
顾时舟接过方执的手机时,看到了方执自从来到巴黎后陆陆续续的一些信息。
他所在高中的某个老师,对他进行了各种威胁。
从最开始的暗戳戳以考试成绩的威胁,到中间的以毕业威胁。
直到今天,变本加厉,发来了一张方执的照片。
虽然只有头像,但看着对方痛苦的神情,以及方执刚刚的表现。
自己也了然于心了。
方执沉闷的声音响起:“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时舟将手机还给了方执,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方执动了动嘴唇,最后掩下了所有想法。
怎么办?似乎从来都是一个空泛的问题。
什么答案能完美地解决现在的难题。
方执想不到。
而顾时舟也想不到。
方执只是苦涩地说道:“忍下去吧。到我毕业后,就可以结束了。”
真的可以结束吗?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和那张被威胁的照片。
忽然间想,如果是谢闻湛就好了。
他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勇敢,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能够既尊重方执又保护好方执。一切都恰到好处的帮助。
而不是跟自己一样,处于一个焦头烂额的状态。
难道就让方执这样子忍下去吗?
难道痛苦会因为忍让而停止吗?
那过往算什么,经历过的痛苦又算什么,这些记忆又算什么。
顾时舟道:“如果忍受能减轻痛苦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这么痛苦?”
彼此都清楚为什么,因为痛苦的根源没有解决。
所以,毒药没有解,痛苦也不会根除。
顾时舟的声音在方执错楞的眼神中,绽放出一朵荆棘上的鲜花。
如果你听到了,那你就知道,那荆棘上的花不一定很美。但真的可以弥补痛苦。
他伸出手,将方执抱入怀中。
他说:“我会尽全力去帮你。”
痛苦吗?处于顾时舟怀抱中的方执只能感受到那一丝温暖。
好温暖的怀抱,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