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株老槐树下,坐着个中年男子,一身玄色官服,手中捏着一小撮米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笼中雀儿。
身为扬州府镇妖司内司的副指挥使,自然不如外司那般辛苦,担子,也要轻上不少。
张副指挥使眯着眼,看着那雀儿啄食,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笑意,似乎颇为自得其乐。
扬州春日,暖风和煦。
前些时日,听闻沈家之女沈徽音,死在了凉州府。
那凉州府,妖物究竟有多猖獗?
便连四世三公大族之女,亦是命丧于此......
不过好在,族里给他安排谋划的是扬州,而非那苦寒之地。
张副指挥使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唉,可惜了,真是可惜。”
他轻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惋惜。
忽然。
一道剑气,自西面长空一闪而过。
若非那剑气声势过于恐怖,将那云层撕开一道口子,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
显圣境!
而且,是剑道宗师。
扬州府内,何时来了这等人物?
他沉吟片刻,那个方向......是周家府邸所在?
难不成...
有人去惹了那位爷?
“来人!”
一名校尉自院外快步而入,躬身道:“张副指挥使,有何吩咐?”
“啧。”
“张指挥使。”
那校尉微微一愣,连忙改口道。
“今日周府,可有什么动静?”
“回禀指挥使,今日周府并无太大异常,早些时候,李校尉与王校尉曾奉命前往周府,张贴安民告示,言明周府庶妻崔氏之死,乃是意外,并无妖邪作祟。”
“去,把李校尉和王校尉给本官叫来。”
“是!”
校尉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不多时,两名身形略显狼狈的校尉快步入内。
他们见了张副指挥使,连忙行礼。
“今日周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二人,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其中一名校尉,他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回大人,今日我二人奉命前往周府张贴告示,事毕之后,有一女子......”
“女子?”
“是,一名女子,她......她不信告示所言,执意要入周府......”
“什么样的女子?”
那校尉顿了顿,似在措辞:“嗯......很,很美,属下从未见过那般......那般容貌的女子。”
“还有呢?”
张副指挥使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妈的。
镇妖司怎么养了这么多废物?
另一名校尉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大人,那女子还拿出了一枚玉佩,只是属下二人眼拙,不曾认得。”
“何等玉佩?”
“玉佩质地上佳,其上......其上刻着两个字,好像是......天伤?”
“天伤?!”
张副指挥使眼中满是惊愕。
寻常校尉不识此物,他身为镇妖司内司副指挥使,又是京城出身,岂会不知“天伤”二字的分量!
天刑司!
天刑使!
而且还是天罡三十六星宿的天邢使!!!
他脸色数变,先前那道凌厉剑气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混账东西!”张副指挥使一脚踢翻身旁的小凳,“为何不早报!”
两名校尉噤若寒蝉,不知所措。
“还愣着作甚!”张副指挥使厉声道:“速速召集人手,随本官前往周府!快!”
...
晏泠音立在原地,皱起眉头。
白发无风自舞,那双幽紫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院中那名毫发无伤的猴头僧人。
这猴头妖物,究竟修的是什么古怪法门?
佛心不灭,肉身不坏?
她换位思量,若让自己去硬接那一记....
纵使催动天魔变,也绝无可能这般风轻云淡。
“姑娘,贫僧观你煞气萦身,想来手上沾染的亡魂,不在少数,你杀生,贫僧也杀生,你为心中道义,贫僧亦为心中佛法,你我之间,又有何异?”
晏泠音闻言,只是冷笑。
“我杀的,是为祸苍生的妖邪,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你说,有何异?”
那猴头僧人皱了皱眉头,“姑娘可知,这世间最大的苦,并非生老病死,而是执迷不悟。你执着于斩妖,执着于是非对错,却看不透这表象之下的虚妄,贫僧杀那妇人,是因她欲念深重,苦不堪言,早日解脱,于她而言,反倒是幸事。”
猴头僧人踱步上前,离晏泠音不过三尺。
“你以为你斩的是妖,救的是人?殊不知,人心之恶,远胜妖魔,贫僧不过是替天行道,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姑娘若一味沉湎杀戮,只会离道越远,终有一日,亦会化为自身所憎恶之妖魔。”
他微微摇头,似有无限惋惜:“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姑娘天资不凡,何苦与贫僧为难?你伤不了贫僧,贫僧亦不想伤你,此间事了,你自离去,贫僧也当继续点化世人,岂不两全?”
晏泠音静静听着,待对方言罢,她才开口。
“说完了?”
猴头僧人一怔,随即颔首:“贫僧言尽于此,望姑娘三思。”
“呵...少拿你那套歪理邪说来污我耳朵...妖就是妖,披上袈裟,也成不了佛。”
晏泠音话音方落,深吸一口气,眸中紫芒吞吐,杀意凛然。
就在此时!
彭——!
一声巨响。
那两扇紧闭的院门,竟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晏泠音动作一顿,望向门口。
门外,人影幢幢,脚步声杂乱急促。
随即,数十道身影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身着暗红寿字团花锦袍的老者,身后则跟着一众家眷护院。
这般大的动静,终是惊动了周府上下。
那锦袍老者一踏入院中,目光飞快一扫,先是落在晏泠音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但他脚步未停,也只是一瞬,便急匆匆越过晏泠音,直奔那猴头僧人而去。
老者隔着数步,便是一个深揖,语气惶急:“大师!大师您可安好?这是......这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府上喧哗,惊扰大师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