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泠音目光平视,终是看清了院内之人。
那人作僧侣打扮,身披一件灰色僧袍,脖挂一串木质念珠。
只是那张脸,却与寻常僧人迥异。
尖嘴猴腮,毛脸雷公嘴。
其身上气息难以探查......
显然在化意境之上。
一旁的胖管事福安,先前还挤出几分笑容。
此刻见了这猴头僧人,霎时间面无人色,连大气也不敢喘。
那猴头僧人目光掠过福安,最后落在晏泠音身上。
“姑娘远来是客,何不入院一叙?”
他侧了侧身,让出门后路径。
晏泠音黛眉微挑,却未见半分犹豫,脚步一抬,便径直跨过了那道门槛,走入院中。
福安依旧僵立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猴头僧人见状,又是一笑,对着福安摆了摆手:“福管事,此处无你事了,且去忙你的吧,贫僧,自会好生招待这位贵客。”
“是...是...大师若有吩咐,通会我一声便可。”
福安闻言,如蒙大赦,转身离去。
待关上门。
那猴头僧人对着院中一方石桌比了个请的手势。
“姑娘,请坐。”
晏泠音扫了一眼那石桌石凳,轻轻摇了摇头,“坐便不必了,我只问你一句,这周府死的人,是你杀的?”
猴头僧人闻言,未答话,径直走到石桌旁,自顾自地坐下,慢条斯理地提起桌上早已备好的一只粗陶茶壶,给自己斟了半盏茶。
“姑娘此言,贫僧听不明白,世间万般皆苦,生老病死,皆是定数,亦是轮回,贫僧不过一介方外之人,何来杀与不杀一说?姑娘...你着相了。”
一介妖物,反倒与她说起佛法来了。
晏泠音倒也不算太过惊讶。
先前那沧澜山君,亦是小词一套一套的,张口闭口便是天地人心。
这些妖物,有些时候,瞧着竟比她文化程度还要高出不少。
“你只需要告诉我,周府死的那人,是不是你杀的。”
那猴头僧人放下手中茶盏,闻言,嘴角咧开,露出几颗尖牙,竟是笑了。
“姑娘执念太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慢悠悠站起身,踱了两步,僧袍下摆晃动。
“不错,人,是贫僧杀的。”
“可...那又如何?”
猴头僧人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晏泠音。
“世人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贫僧杀她,是渡她脱离苦海,早登极乐,此乃功德一件,何错之有?”
“更何况,贫僧杀一人,是为救一人,亦是为警醒世人,那周府之内,欲壑难填,勾心斗角,比之外间妖魔,又好到哪里去?贫僧不过是顺应......”
那猴头僧人话音未落。
晏泠音猛地一拳轰出。
天伤拳——
拳锋撕裂空气,直直砸向那猴头僧人面门。
那猴头僧人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砰!”
一声闷响。
而那猴头僧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天伤拳之下,竟是毫发无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件灰色僧袍之上,连一丝褶皱都未曾多出。
猴头僧人缓缓睁开眼,“若是此举能让姑娘消解一二心头戾气,贫僧便是再受几拳,亦无不可。”
他顿了顿,微微摇头,叹息道:“只是姑娘,你这般执着于表象,嗔念一起,便已落了下乘,须知,世间万法,皆是虚妄,杀与不杀,渡与不渡,不过一念之间......”
晏泠音眉头紧锁。
天伤拳的威力,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便是寻常显圣境妖物,也不敢硬接此拳。
眼前这猴妖,瞧着其貌不扬,竟能硬生生受了,还屁事没有?
“你这皮囊,倒是比你那张嘴硬实不少。”
猴头僧人闻言,双手合十,微微垂首道:“阿弥陀佛...姑娘此言差矣,贫僧所修,非是这具皮囊,而是一颗佛心。”
“佛心?”
“然也。”
“佛心不灭,则贫僧肉身不坏,姑娘纵有通天手段,伤的也不过是贫僧这幻化泡影。”
他顿了顿,复又抬眼,目光清澈,不似作伪:“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再试几拳,只是,徒增嗔念,于姑娘修行无益。”
晏泠音冷哼一声,懒得与他废话。
她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不死不灭。
若真有,那这猴妖,也不至于龟缩在这周府后院,装神弄鬼。
所谓佛心,听着玄乎。
说到底,不过是某种显圣手段罢了。
只要是法,便有破解之道。
想到这里,晏泠音不再犹豫。
霎时间,她那一头如瀑青丝,自发根处起,寸寸霜白,转眼已是雪练也似。
双眸之中,亦是紫光流转。
那猴头僧人光触及晏泠音此刻模样,不禁微微愣神。
随即,他飞快地再次合上双眼,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罪过,罪过......”
晏泠音对此视若无睹,伸手,取下了腰侧所佩的离离千世。
长剑在手,她眼帘低垂,口中轻声道。
“兵解六式,解封!”
剑鞘寸寸崩裂,很快便化作微光,融入剑身。
她左手抬起,虚按在右肩之前。
右手斜握剑柄,剑尖向下,沉于左侧腰际。
四周陡然一静。
“兵解六式,”
她的声音清冽,穿透了猴头僧人的诵经声。
“出鞘!”
一字出,风停。
二字落,剑起。
自左下方起,向右上方,一道凄厉的弧光骤然亮起,横贯庭院。
剑锋斜向上,一往无前。
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气,随着剑身轨迹,悍然斩出。
剑气离剑,初时不过一尺。
转瞬便暴涨至数丈,直奔那闭目僧人。
那猴头僧人身形未动。
剑气过处,无声无息,自他身上一穿而过。
僧人依旧合十而立,纹丝不动。
而那道剑气,余势不止,向上飞掠,穿透院落上空,冲入云霄。
随后。
高天之上,原本厚重的云层。
竟是被这道剑气一剖为二,裂开一道狭长空隙。
再看那猴头僧人。
他睁开眼睛,摊开双手,示意晏泠音看他周身上下。
“贫僧早已言明,姑娘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亦伤不得贫僧分毫皮肉。”
“姑娘,又何苦执迷不悟,不肯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