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了我名字里的第二个字。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轻云。”
阿东沉吟了一遍我的新名字,没有评价好或坏。
我说:“有何不妥之处?”
阿东:“没有。”
我继续说:“你不说哪里不好,我这么反驳呢。”
阿东照着台词念:“不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都是形容女子姿态,用在你一个男子身上。此稍有未当之处。”
我说:“此有何不宜?贤弟实乃迂阔矣!此句状洛神之美,若隐若现,飘逸绝尘,其神韵早逾男女之界,实乃集万物之美于一身,可谓超凡脱俗,俨然仙人也。”
阿东想张嘴说点什么,见他神采奕奕眉飞色舞,还是放弃了。他放下刻着台词的石板,撑着下巴道:“你开心就行。”
就这几本书也看完,来回翻越几万遍也是这些故事。无聊到极致时偶尔念上几句台词过过瘾。但独角戏一人分多角,玩久了没有反响也很没意思。
阿东来后,我就和他玩对手戏,虽然他脑子不大好使也不认字,但记性还行至少我说一遍就能记住。
只是每次他念台词的时候都太过平静了,一点波澜也没有。故事里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在他的一颦一蹙间显现得淡乎寡味。
他是我带过最糟糕的徒弟,连从驴爷家拉来当群演的小伙都不如。
罢了罢了,要给新人提升自己的机会。我就创造(勉强)符合他人设的台词给他念,一来一回山洞里全是我写的字。
阿东说:“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去写书。”
我满意点头。正有此意!
我和阿东一起过的第一个寒潮。冷藏了足够多的食材,缩在山洞里。除却练功的时间,我们一个再石板上奋笔疾书,一个则玩泥巴雕魔纹。
我越写越好奇真正的人间到底是什么样,于是修炼的时候愈加刻苦,只想早日离开这里。
但阿东总是说急不得,因为修炼是一件很谨慎很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练气出岔走火入魔。又说我是个急性子,修炼的时候他必须在傍边监督。
有这么一个保镖看着有什么不好的。我嘴上抱怨两句,心里当然很开心。
但为了完成心愿,我夜里都不躺着睡了直接打坐,大周天小周天瞬息间运行,每次都是一宿不眠。
阿东也只能跟着不睡觉,我多少有点过意不去,老实发誓自己不会太急,让他休息不要管他。
阿东听进去了,到头就睡。
我摇了摇他:“你不挣扎一下?至少也推辞几句吧。”
他眼睛都挣不开,如呓语轻声道:“我相信你。”
声音轻飘飘似细雪落在耳畔。我也听不出是真是假,用手捂了一下耳朵,不再理会他。
结果,练到一半,气岔了。
阿东赤红的眼眸未消,嘴边还有血丝。想也不用想,走火入魔我干的。
阿东:“我以后白天睡。”
说不内疚是假的,我垂着头说:“还是我白天练吧。”
走火入魔的威力真大,阿东伤得不轻。还打碎了好几个新做的陶罐。
连续几天我都不再大声说话,怀着弥补的心态,碰了我最不想碰的泥巴。
成品出炉后。
“真丑。”
这是大实话。
“胡说,明明上相了。我照着我俩捏的。”
阿东显然不想承认这个一半脸黑一半脸红的大耳朵陶像是他。但我就是要硬塞给他,这可是大哥伟岸的心意。
五十年孑孓独行,本以为早已习惯独自一魔,可阿东的出现让我第二次感觉有人陪伴真好。冰冷的山洞也变得温馨。
“发什么愣?修炼了。”
被催了……
“知道了——”
寒潮过去,村里走了几个魔。正常现象,但生育慢死亡快,这只魔族早晚也要灭绝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我去看了眼阿婆,见她精神还不错便放心下来。大爷死前让我多多关照阿婆,其实他多虑了。
阿婆什么实力,这片天地谁能跟她一对一打,以前是我还没有修炼,不知自己份量。现在我是看清了,若阿婆要置我于死地我必然第一个跑。
阿婆:“终于脑袋机灵了?”
我笑着说:“阿婆良苦用心,我不识泰山。”
我又甜言蜜语地说了一通好话,说得阿婆也心情好起来。
离别前,阿婆叹气道:“小云儿,你出去后小心,外面不简单。人间也是……”
我点点头,忽而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过于不讨喜。
阿东又在观察他那破乌龟壳,他也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没有想起什么。但总说非常熟悉。
之前问过见多识广的阿婆,她说可能是魔族的古咒语,但太久远了就算真是辩识方法也遗失在历史长河里。
我绕到他身后,也蹲下观察他那龟壳。看了一会儿,不觉有何厉害之处。
“阿东。”
我唤他,让他看向我。
四目相对,才肯继续说。
“教我魔纹吧。”
“筑建了?”
按着人修的标准看,我现在算练气七层。
都三个月了,修炼真慢。
话本里到处都是化神洞虚,连元婴都是烂大街满地跑。
看表面他们上天入地、呼风唤雨。但真正修炼起来却是枯燥乏味。
而他还在练气期?
那就是炮灰中的战五渣,一轰就散。
我趴在他背上,累着他脖颈,哀嚎道:“我想成仙。”
速成之法在哪里?
阿东突然问:“你知道邪修吗?”
“不知道啊。”我顿了下反问道,“你不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忽然想起一点。”阿东含糊说。
“邪修也就是那些为了达到速成,不走正道而专走邪魔歪道的人。他们的灵气不再纯粹,变成这个。”
他抬手,黑气从指尖溢散出来。
“魔气?等等,难得我们走的是邪魔歪道?”我发现盲点,赶忙问。
“我们天生的。但我们的魔气修炼得快。”
“我懂你意思了。那外面魔族不是更厉害喽?那人间是不是早在不在了?”
阿东摇摇头:“修炼得快,但更容易走火入魔。”
我叹了一声:“这样啊,也能理解。”
物极必反。踏踏实实修炼吧。
我放开他,兀自一旁打坐。
数数时间,我花了一年练到练气九层。从第一层到第七层只用了三月,第七层到第九层才却花了七个月。
练气期吸纳天地魔气入体化为元力,但这天地间灵气不灵、魔气不魔,什么气都混得要命。
还好我体内有两种气,阿东试着教我一套换气之法。天地之气入体时自动分散,调换自如,阴阳轮转。
两气转入丹田,黑气主外,白气主内,气海愈发凝炼,已具备神识,两种气也在丹田中形成稳定的循环。
每次修炼完身体筋脉都疏通了很多,对魔气的掌控度也比以前厉害了不少。最重要的事,我捕食受到伤都减少了。
“我变强了。”
“还不够。”
我说:“为什么?我都快筑建了。”
阿东:“还没归元。”
练气有十层,还差一层。我看着他在陶罐上刻魔纹,再羡慕也只能悻悻看着。
“这刻了有什么用吗?”
阿婆都是直接用魔气凝结成的,可比这一刀一琢快多了。
“保存得久些。能上千年不散。”
我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却被这小玩意弹开了。只见它魔气流转,散发淡淡微光。
之前不小心杂碎的那几只底部也有魔纹,可见这个纹不能让陶器变得坚固无比。
那还有个什么鬼用?
问阿东。他则说道:“美观。”
算了,我还没发懂你们这些美学主义者。
“那么多魔纹你怎么就不画点有用的呢?比如变出烤鸡烧个热水,或者直接开出朵花。再不济,也要有攻击性吧。”
阿东:“如果有攻击性,这个山洞可能会炸。”
意思是我喜欢乱动这些陶罐,一不小心就会触发魔纹。
“哼。”
这不就是嫌弃我的意思吗?
宣誓这个山洞主权的时候到了!
出去酣畅淋漓的打完一架,又回到家里懒洋洋地窝着。伤口什么的,很快就会愈合。筋骨活动开来后,这个魔都疏坦畅快不少。
我躺在床上,翘着腿问道:“对了阿东,你是什么修为啊?”
“不知道。”
我一边翻书一边哼唧:“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真倒是一问三不知,神仙也没辙。”
“云,我其实……”
我连忙打住他,用书遮住半张脸,“欸!我也不知道。”
阿东转而又说:“我给你做一个魔纹。”
“嗨!我不要!”
贿赂我是没有用的。我对这些美学主义者的小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
当然啦,如果都做好了,放在我手心里,我还是遵循“不要白不要”的原则。
我把这个闪闪发光类似紫水晶的小东西和之前那条银狼牙项链串在一起。颇为满意。
哼着胡编乱造的小曲儿,枕着胳膊,暗想:那就原谅他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虽然我既不是人,也没吃过樱桃见过芭蕉,但活了两百多岁的我终于结丹了。
两年练气,五年筑建,整整七年不分昼夜地打坐修炼,才到达金丹期初期。
“我这水平放外界这么样?”
阿婆不急不慢地说:“不上不下。”
“那至少也中游偏上吧!”
我怎么也不相信我这么废。
阿婆闭眼说:“修行者最忌漫无边际的攀比。你是孤身独修,总萌生和别人相较的念头,会误入歧途。”
“受教了。”我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坐好织布。
阿婆似乎习惯了在黑暗的生活,连大半天也将屋子布置的乌漆麻黑。不过,我修为已不同往日,就算不低头看也能做到穿线不扎手的至高境界。
过了一会儿,我又觉无趣,偷偷看了一眼阿婆。她还捧着一个朴素精致的陶制茶杯喝着温水,那个茶杯是阿东帮阿婆做的。
“阿婆,我能斗胆一问吗?”
阿婆哼了声,说:“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说吧。”
“我听说阿婆您在外面也是魔纹大师,您觉得阿东水平这么样?”
我暗暗期待地问,又怕她又来一句“不上不下”。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阿婆有回应。水都快喝到底了。
直到要我走时,才听阿婆轻声说了一句,“那孩子,看不透啊。”
看不透?那就先打个问号吧。
如果在山洞里找不到阿东,那他一定在混沌天附近的一个悬崖上面。几乎从没有失手过。
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一堆没有脑子如提线木偶的魔影兵团,就只剩一条通往混沌的路。
以前我调侃他道:“阿东,你不会是想进去吧?”
虽然大爷总是骗我,但唯独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里,有去无回。
“去不了。”阿东说。
“封住了。”
每次他伤感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么安慰他才好。
有一次做了一个非常可爱的精致便饭(反正符合我的审美标准),阿东他吃一口就不行了。
还是那个娇贵的胃。
我把它吃完。边吃边想,好吧确实没有熟……
今日难得出太阳。
站在悬崖上远眺,落日圆得没有一丝缺憾,像被天工精心打磨的赤玉。
天空暮云如碎金,顷刻燃烧至灰烬。太阳落入混沌天,即使知道这只是视觉效果,还是令我毛骨悚然。随后而至的却是没由来的刺痛和伤感。
“阿东?”
“嗯。”
“回去吗?”
“回去吧。”
甜甜的魔界日常要结束了,很快就要去人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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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边境篇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