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撕裂夜幕,引擎的咆哮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压不住黎野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脸颊,却浇不熄那股从唇齿间蔓延开、一路烧灼到心底的莫名燥热。
为什么吻他?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黎野的神经。他应该暴怒的——宁旭那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竟敢打他耳光,还敢像拖麻袋一样把他从酒吧里拽出来!可当那双盛满绝望和愤怒、哭得通红的眼睛撞进他视线时,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那不是一个惩罚性的吻,那是…掠夺,是宣告,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操!”他低吼出声,油门拧到极限,试图用速度甩掉那份混乱。
是因为黎望吗?是那蠢货对宁旭浓烈到几乎成为身体记忆的爱意,在潜意识里影响了他?这个想法让黎野更加烦躁。他不该对宁旭有任何感觉!宁旭是敌人!是那个想用“治疗”的名义将他抹杀、让黎望独占这具身体的敌人!他应该厌恶他、折磨他、逼走他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宁旭的眼泪,心脏会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为什么那个吻带来的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某种更复杂、更让他坐立不安的东西?
“…你更想要我了?” 他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轻佻嘲讽,此刻在脑海里回响,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意味。黎野猛地甩头,仿佛要甩掉这荒谬的思绪。机车拐进熟悉的公寓楼地下车库,停在他专属的车位。熄火,摘头盔,动作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疲惫和…归巢般的惯性。
他回来了。不是去某个混乱的据点,而是回到了这个充满了黎望和宁旭气息的“家”。
——
第二天清晨。
黎望在一片温和的晨光中醒来。窗帘缝隙透进的金线落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淡淡焦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属于黎望记忆的烟草与威士忌混合的余味?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沉,像是被钝器敲打过后的闷痛,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对了,是和宁旭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然后…一片空白。
宿醉般的空虚感让他有些不安。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的另一侧——空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撑起身。
视线落在床边。
宁旭趴在床沿睡着了,侧脸枕着自己的胳膊。晨光勾勒着他纤长的睫毛,上面还沾着未干的细小泪珠,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显然一夜未眠。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一只手紧紧攥着黎望睡裤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这副脆弱又依赖的姿态,像一根柔软的针,瞬间刺穿了黎望心头所有的不安。一股强烈的怜惜和心疼涌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生怕惊醒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蹭掉宁旭睫毛上的湿意。那微凉的触感让睡梦中的人不安地动了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总是清澈温润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惊魂未定的恐惧。当看清眼前是黎望时,那恐惧瞬间褪去,被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庆幸和委屈取代。
“黎望?!”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敢置信的颤抖。
“嗯,是我。”黎望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飞一只蝴蝶。他伸手,带着安抚的力道,揉了揉宁旭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我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自责。
宁旭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黎望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贪婪地确认什么。几秒钟后,他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是“他的”黎望,猛地扑了上来,双臂紧紧环抱住黎望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你回来了……”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哽咽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肩膀细微地颤抖着,“我以为…我以为…”
“我一直都在啊。”黎望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回抱住怀里颤抖的身体,手掌一遍遍温柔地抚过宁旭单薄的脊背,试图传递安稳的力量。他能感觉到宁旭的恐惧,这恐惧像针一样扎着他,让他更加确信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而他又一次“缺席”了,让宁旭独自面对了黎野。“对不起…”他在宁旭耳边低语,充满了愧疚。
宁旭在他怀里用力摇头,抱得更紧了,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
厨房里弥漫着温暖的食物香气。
黎望系着宁旭挑的那条浅蓝色围裙,正专注地煎着溏心蛋。平底锅里,蛋白边缘微微焦黄酥脆,中心包裹着颤巍巍、金灿灿的蛋黄——这是宁旭最喜欢的熟度。
宁旭坐在餐桌旁,手里捧着一杯黎望刚给他冲好的热牛奶,氤氲的热气熏着他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黎望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给黎望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动作从容而沉稳,带着黎望特有的、让人心安的节奏。没有昨晚那种凌厉的攻击性,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温柔和专注。
这才是他的黎望。宁旭在心里默默重复,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平静。
“今天怎么这么黏人?”黎望把煎得完美的溏心蛋和烤得金黄的吐司放在宁旭面前的盘子里,顺手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宁旭还带着点泪痕的鼻尖,语气带着宠溺的笑意,“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宁旭的脸微微发热,他低头,用叉子小心翼翼地戳破金黄的蛋液,看着它缓缓流出,包裹住吐司的焦边。他小声嘟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是想你了。想…想现在这样的你。”
黎望在他对面坐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眼底却藏着更深的温柔:“傻瓜,我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他伸手过去,握住宁旭放在桌上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而且,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黎望。”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认真,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宁旭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用力点了点头。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
午后,书房。
黎望在处理一些积压的工作邮件,宁旭则抱着一本画册,蜷在书房的飘窗上晒太阳。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昨夜的寒意和恐惧。他时不时抬头,目光追随着书桌后那个专注的身影。黎望偶尔也会抬头看他,两人视线相撞,相视一笑,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默契和温情。
“累了?”黎望处理完一封邮件,看到宁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有点。”宁旭揉了揉眼睛。
黎望起身走过来,在飘窗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宁旭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会儿。”他拿过宁旭手里的画册,随意翻看着,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宁旭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宁旭闭着眼,鼻尖萦绕着黎望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和淡淡的书卷气,那是让他无比安心的味道。紧绷的身体在熟悉的怀抱和温柔的安抚下,一点点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他沉入了短暂却安稳的浅眠。
黎望低头,看着怀里人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他忍不住低下头,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宁旭光洁的额头上。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宁旭纤细的脖颈上,那里…似乎有一道非常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红痕?他的眼神瞬间暗了暗,搂着宁旭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
傍晚,他们一起去超市采购。
宁旭推着购物车,黎望则负责挑选食材。黎望记得宁旭所有的喜好:他喜欢的酸奶牌子,他爱吃的那个特定产地的草莓,他习惯用的那款沐浴露。他甚至会在宁旭盯着新出的薯片口味犹豫时,直接拿两包放进购物车:“尝尝看,不好吃我解决。”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宁旭小声抗议,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在我这里,你可以是。”黎望笑着揉乱他的头发。
在生鲜区,黎望仔细挑选着新鲜的虾,准备晚上做宁旭爱吃的白灼虾。宁旭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和摊主温和地交谈,看着他专注检查虾的鲜活度时微蹙的眉头。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平凡的黎望,是宁旭最珍视的宝藏。他悄悄伸出手指,勾住了黎望垂在身侧的手指。
黎望动作一顿,随即反手,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十指紧扣。温暖干燥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宁旭的心跳漏了一拍,昨夜酒吧门口那个冰冷粗暴的吻带来的阴影,似乎被这温暖的紧握驱散了不少。
——
夜深人静。
黎望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悠长。宁旭侧卧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贪婪地描摹着枕边人熟悉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舒展的眉头……一切都属于他深爱的黎望。
一整天了。黎野没有出现。
这份平静让宁旭既感到庆幸,又隐隐不安。庆幸的是黎望没有被迫“沉睡”,不安的是黎野的蛰伏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不敢去想那个吻,那个属于黎野的、带着侵略和掠夺意味的吻,此刻回忆起来,除了屈辱和愤怒,似乎…还有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战栗感?他用力甩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去。那是黎野!是伤害黎望、威胁他、侮辱他的恶魔!他怎么能…
他悄悄伸出手,指尖极其小心地、怕惊醒对方似的,轻轻碰了碰黎望温热的嘴唇。这里,昨晚被黎野用来吻了他,带着威士忌和烟草的味道。而此刻,它只属于黎望,只属于温柔。
宁旭闭上眼,将脸轻轻贴在黎望的肩头,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这份温暖。他需要更了解黎野,需要找到保护黎望的方法。莫医生…也许下周的治疗,他该更详细地询问。
——
在意识深处那片无光的混沌里。
黎野靠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条腿随意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只有他指间夹着的一支虚无的“烟”,亮着一点猩红的光(这是他意识的具象化)。他烦躁地“弹”了弹那并不存在的烟灰。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酒吧门口的画面:宁旭哭红的眼睛,那不顾一切的拖拽,还有…那个失控的吻。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以及宁旭瞬间僵住时那错愕又脆弱的神情。
“妈的…”他低咒一声,试图驱散这挥之不去的影像。他应该感到得意,他羞辱了宁旭,他让那个自诩为救世主的家伙尝到了痛苦和混乱。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记住的却是宁旭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为什么那破碎的眼神会让他心头莫名一刺?
是黎望的影响吗?黎望对宁旭的爱意太强烈了,像烙印一样刻在这具身体里,以至于他(黎野)在靠近宁旭时,也被迫沾染了这种情绪?这个解释让他稍微好受点。
还是说… 一个更危险、更让他抗拒的念头冒了出来:是他自己?他对那个固执的、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敢一次次挡在他面前的小东西…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兴趣?甚至…是更荒谬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黎野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向无形的“墙壁”,却只换来一片死寂。他讨厌这种失控感,讨厌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掌控局面。宁旭…他得想个更有效的方法逼走他。那个吻是个意外,一个该死的、让他心烦意乱的意外。
他不能再被影响了。
他强迫自己回忆宁旭那些“治疗”的言论,那些想让他消失的企图,试图重新点燃纯粹的厌恶。但当他闭上眼,黑暗的视野里浮现的,却还是那双通红的、带着水光的眼睛,倔强地瞪着他。
黎野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眼中翻涌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混乱风暴。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