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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野凰寨

作者:葡山野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黑风高,时有乌鸦擦过天边,叫声凄哑。


    入夜的篁啸岭雾障重重,紧密的竹林连绵几十里,蛇虫鼠蚁遍地。低头不见前路,抬头不见北斗,方位不可辨,就连州府的官兵也不敢进入。


    从山脚南侧一条窄路上攀,地势颇险,两侧全是陡峭岩壁,缀满翠竹青松,从山下往上,什么都看不真切。脚下说是道路,其实不过是一处较平缓的光滑石壁,稍有些人工开凿的痕迹,形成一条陡之又陡的石阶,绵延几十丈。


    谁知石阶尽头,浓雾重竹中,竟是一片近百顷的平地。


    四周支起削尖的竹枝,紧紧捆绑作为栅栏。背靠着一面巨大不可翻越的山壁,壁上竟被掏空,靠着天然的石壁分割成大大小小的住地,嵌着窗棂,茅草竹棚长长短短地伸出,户户挂着红灯笼,窗上贴着喜字。


    灯火熠熠,欢声笑语,宛如天外飞仙,骤然在篁啸岭竹林之中辟出一片桃源。只不过内里的不是阡陌相交,鸡犬相闻——


    最前面一片平地,是做练武场,一左一右架着两面红漆大鼓,上头各绑着一朵红绸大花。中间是一排排兵器架,刀枪斧钺应有尽有,最高处架着一条银链锁鞭,仔细看,每一节都由一枚极为精巧的流星飞刀串起。


    不管是谁,若被甩上一鞭子,必是勒骨噬魂,刀刀见血。


    再往前,黄木桌子、老竹条凳横七竖八摆了几十桌,桌上残羹冷炙,桌边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睡倒了一地的山匪。旁边几只全羊还架在篝火上,有的被小刀剔肉吃得只剩白骨,有的皮肉被烤得焦黑,油脂滴滴下淌,将炭盆溅起片片火星,在风中明了又灭。


    其中一片火星被夜风卷上了天,掠过山门内最高处,照亮了不远处那高高挂起、气势冲天的令旗——


    血红的旌旗镶着黑边,上书三个大字,“野凰寨”。


    令旗下头,一把油亮黑熊皮铺就的宽椅放在婚宴的主位,熊牙尖锐骇人,栩栩如生,极是威风。


    不必多说,就可知椅子的主人气度不凡,不知是怎样可怖的悍匪......


    悍匪万里晴正坐在这把熊皮椅子上,消化自己穿越的事实。


    她明明记得自己的网店营业额突破两个亿,作为老板特意在过年前订了芭提雅的海边别墅请全体员工团建,大家在泳池边喝到半夜......


    为什么一醒来就来到了这里,不仅像个万圣节的鬼城,还到处酒气冲天,四周全是不修边幅的狂野大汉。


    她用力眨着眼睛,想获取一些信息,却发现自己正坐在这张长桌的最上位,一身红纱笼在皮毛短打外头,毫无穿搭可言。低头一看,发现胸口戴一朵红绸大花,显然不是来喝喜酒的——


    大喜之人竟是我自己。


    更糟糕的是,原主不像是被土匪抢来的民女,更像是......


    土匪竟是我自己。


    别人穿越不是世家小姐落难就是嫡长公主复仇,轮到我,为什么是女土匪强抢良家妇男。


    万里晴闭了闭眼,压制住内心的崩溃,用三个深呼吸接受了现实。


    然而还没等她冷静下来,面前一个看似睡死了的土匪,满脸的络腮胡沾满了烤全羊的油光,突然诈尸般直起身来,醉眼朦胧地嘟囔着:“大当家!我敬你!敬你和那个窝囊废......百年好合......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络腮胡便一把抄起大刀,快得惊人地朝她挥来:“窝囊废!”


    求生欲使万里晴猛的往后一仰,下意识抓住身后牵着令旗的绳子才算没倒下,玄铁大刀擦着万里晴的额头飞过,她几乎能看到刀刃上不甚锋利的缺损和边缘的钝光。


    “能被我们大当家看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嗝!若你敢不忠,我便替她砍杀你!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络腮胡大笑一阵,重又往桌上一趴,睡死过去。


    ......不知道这把刀杀过多少人。


    生活在和谐法治社会的现代人万里晴心有余悸地站起身来,两腿战战。突然对她穿越来的这个世界有了一种强烈的实感。


    这里是古代,草菅人命的封建社会,而眼前这些环绕着她的人是山匪,靠杀人越货、屠戮抢劫为生。


    她几乎是祈求地闭上眼睛,攥紧拳头,紧张地咽着口水。


    然而过了半天,除了山风掠过勾起一阵鬼哭般的阴号,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她看过的小说完全不一样,原主的记忆没有涌入她脑海,带金手指的系统面板没有出现在她脑海中,就连她的丹田也没有热气翻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


    很遗憾,她甚至不知道丹田的确切位置。原主并没有为她留下高强的武功。


    万里晴低头盯着酒杯中映出那张与明月同照的脸,和她一模一样,杏眼尖下巴,一抿嘴脸颊便有两个酒窝。只不过原主一身红衣,两片艳唇,大概是因为习武,眉目间比她多了几分英气凌然,额头上印了绯红的花钿反倒显得有些不太搭配。


    若不是胸前这朵大花,万里晴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魂穿。


    还有比这更惨的穿越吗。


    她双腿发抖,又拽了一把身后令旗的绳子,想借个力,绕过眼前不省人事的山匪,先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


    可她只是微一用力,那粗麻绳却突然松了几转,另一端像是拴着什么重物,电光火石间直直落下,在万里晴头顶堪堪停住,将她钉在原地。


    一股血腥腐臭之气扑面而来。


    还没等她看清,一阵劲风吹动,那重物晃了两下,竟随着绳子徐徐转了过来。


    那面战旗,后面竟然吊着一具尸体!


    是自己无意间拽落了绳子,它这才掉了下来。


    尸体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知道死了几天,皮肤已经青黑。双眼被挖,从那两个黑洞中几乎能看到脑浆和头骨,浑身被砍得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隐约能辨认出来似乎是一件古代的官服。


    万里晴吓得浑身一颤,跌坐在熊皮椅上,本能让她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腐烂的人的尸体,小时候亲人离世,也是仪容整洁,安详故去,她站在长辈身后,规规矩矩鞠一躬。可刚才那尸体离她不过几步,一瞬间几乎是脸贴脸,这冲击实在是太过真实,让她肾上腺素飙升。


    她抬头望向尸体落下来的地方,那面黑红的令旗,如今横看竖看写的全是“吃人”。


    万里晴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络腮胡的醉话。


    窝囊废......是要被砍杀的!


    她没有武功,没有记忆,甚至连这场婚宴是原主为了和谁洞房才办的都不知道。等天一亮,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醒来,肯定会发现她的异常。这里和那些高门世家不一样,没有太多规则可言,山高皇帝远,这些土匪能在山里养兵屯田,必然不是普通官府能解决得了的麻烦,杀了她不过是一念之间。


    更可怕的是,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了原主盖世的武功傍身,在这彪形大汉成群的土匪窝里......


    求生欲超越一切,瞬间填满了她的脑袋,无数的想法掠过,最终化成一个字,逃!


    至少,先去一个有王法的地方。


    *


    夜重更深,山中雾气弥漫,寒凉入骨。


    文陶钧在山间疾步而行,露水沾湿他的衣摆,像是在他的红衣上,随他脚步开出朵朵深深浅浅的霜花。


    行至狭路,身侧竹林由远及近快速响动起来。


    文陶钧瞳孔一缩,猛的停住步子,袖中手指已经攥住一把小小的匕首,拇指抵住刀柄的宝石,轻轻旋了两下。


    骤然间,一人破竹而出——


    几乎是同时,文陶钧手中的短匕已然抵在来人颈侧。


    双方对视,皆是一愣。


    来人立刻单膝跪下,抱拳谢罪:“金云该死,惊扰主子。”


    后头跟上来的两个暗卫一左一右跟在金云后头,见状亦是垂头跪下。


    文陶钧收回短匕,微蹙着眉:“起来。”


    但侍卫不仅没有起身,却将头垂得越发低,似是不敢对上文陶钧的眼睛。


    已有预感出事,文陶钧眉间皱得更紧,伸手虚扶了金云一把:“起来说话——此处并非接头之地,你们不在山下守着,出什么事了?”


    金云没敢接下文陶钧这一扶,惶恐至极、浑身紧绷地站起来,从下往上抬眼,便见文陶钧一身红色婚服,侧脸上还沾了些许唇形的口脂,想到他独自深入野凰寨,他们却未能完成使命,更是自责:“回主子......粮草被扣了。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太子殿下那边已经加派人手追查,属下怕暴露身份未能出手,请主子降罪。”


    “全扣下了?”


    “仅剩下……五车。”


    文陶钧绝望地闭了闭眼,这已经是他能搜集到的最后一批粮草。如今南疆大军压境,战事吃紧,粮草却迟迟不能供上,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吐蕃便要攻破天渊关。云南王府无人坐镇,到时西南三州群龙无首,定然无力抗衡。


    若三州城破,吐蕃便可长驱直入,先至巴蜀,再取荆州,到时挥军北上,直捣长奉……


    国破山河在,不过是时间问题。


    文陶钧面沉如水,半晌才开口:“哪边的人?是皇后,还是......”


    没等他说完,方才传来异响的竹林再次响动起来,同时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惊呼,清脆爽朗的声线,十分耳熟,叫人心生厌烦。


    “什么人!”


    文陶钧脸色一变,只是瞬间,金云已持剑,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


    “住手!”文陶钧厉声阻止,唯恐折了金云。另外两个侍卫砍倒竹子为文陶钧开路,他急匆匆地朝声音源头冲去。


    那女人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纵然是金云这样的高手,也难以与之为敌。方才婚宴上他下了那样的猛药,几坛浊酒便迷倒了整个野凰寨,可没想到这女匪竟然如此难对付,这么快就醒了!


    可迎接文陶钧的,并非金云被那流银鞭倒挂皮肉、动弹不得的景象。


    反倒是金云剑指着那女匪,而一个时辰前还对他上下其手、极尽流氓之能事的野凰寨大当家,大宁绿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晴少主,正像个柔弱的京城小姐一般,被绊倒后跌坐在山坡上,两眼含泪地求金云不要杀她。


    文陶钧有些怀疑地走到她跟前,见她还是那副样子,蹲下身,玩味一笑:“妻主,这是演的哪一出?”


    妻主?万里晴泪水涟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公子,突然发现他斗篷下的一身红衣,还有他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口红印。


    这是,便宜老公......?


    见他气度非凡,周身清贵无双,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上一颗浅色小痣,唇角微微上翘,自带一股似笑非笑的风情,月光下仿佛一尊玉人……万里晴见过那么多高大帅气的模特、主播、明星,也不由得在心里由衷感叹了一句原主好眼光。


    人的劣根性,总是会对好看的人偏心。


    虽然被他手下用剑指着,但想来这公子肯定不会像那些山匪一样,动不动打打杀杀。


    想到他脸上的印子是“自己”亲的,万里晴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竟抬手想帮他擦掉。


    文陶钧立刻有些嫌恶地避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万里晴又吓了一跳,心脏咚咚地擂着胸膛,不敢动了。


    然而手指触到她脉搏跳动一瞬间,文陶钧心头一震。


    片刻后,文陶钧最后确认了一次手心的脉象,难以置信地看向万里晴茫然的眼睛:“你没有武功?”


    这个叫金云的死面瘫还在用剑指着她,万里晴搞不清楚她的便宜老公是谁、想干什么,思来想去总觉得此时乖乖说实话会更安全,便缓缓点了点头。


    文陶钧眼中似是闪过惊诧,又似是怀疑,情绪在眼中几番纠缠闪烁,最后如天上朗月,清清白白地笑了。


    “晴少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万里晴还真不知道,她根据现有信息随便蒙了一个:“你是,我夫君......?”


    “若抢来的也算明媒正娶,那如今我与晴少主已然拜过天地,既是夫妻,我便也不瞒晴少主了。”


    “我是黄州知府,李平征。”文陶钧站起身来,从金云手里接过长剑,“本官奉右相之命,前来篁啸岭诛杀野凰寨众匪徒——”


    “尤其是你,万里晴。”


    “这些年你带着野凰寨,劫过的镖至少有几十万两白银,还有那些金玉珠宝、名画古器,杀过的商人、镖师数不胜数,连朝廷官兵都不能奈你何,如今还把本官抢来为你压寨,倒反天罡......数罪并罚,你死十次都不够!”


    “如今晴少主没有了武功,自然也无法庇佑寨中众匪徒,官府剿匪,想来如探囊取物。”


    前有狼,后有虎。刚逃出土匪窝,又遇到这么个正义使者。万里晴在心里暗骂了原主一万遍,为什么要**熏心、引狼入室,也骂了自己一万遍,为啥真就一点武功也没有,但凡在包里装个防狼喷雾也行啊!


    可还没等她在心里骂完,文陶钧再次开口,端的是个先礼后兵:“不过,本官向来不是不可变通之人。”


    文陶钧将长剑入鞘,笑眯眯地像只狐狸,捏着万里晴的下巴——


    “要么把山寨多年烧杀抢掠所得献给本官,要么我便派兵剿匪,将你们的头全砍了。”


    万里晴:......


    这破地方还真是没有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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