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帐篷内昏暗拥挤,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伤员们低声呻吟着,偶尔夹杂着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汉斯掀开帘子走进去,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
(他们没有发现我。)
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可是在给那个冰火男人放过混有抗生素的毒气的人——如果他们真的认出了他,绝不会让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看来,即便是神明,也有被蒙蔽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口暗袋里的样本瓶,确认它们安然无恙。
战时的混乱、轰炸的噪音、再加上他提前服用的神经阻断剂——这一切都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甚至在心底生出一丝近乎傲慢的得意:
(科学终究还是能骗过神明的眼睛。)
帐篷角落,一名伤员痛苦地咳嗽着,胸口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
汉斯调整了一下口罩,快步走过去,熟练地检查伤口。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再坚持一会儿……)
等他处理完这个伤员,就能找机会溜出去,把收集到的数据整理成报告发回柏林。
汉斯迅速缝合完最后几针,确认伤员的状况稳定后,便悄然退到帐篷边缘一处堆放医疗废品的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无人注意,只有偶尔掠过的探照灯光在帆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蹲下身,从内袋抽出折叠的笔记,借着微光快速翻阅。
数据、公式、观察记录——全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一种混合药物的粉尘,可以针对性破坏火家族体内的共生菌群。
没有这些菌群,他们的火焰能力将彻底失效,甚至可能因肺部功能紊乱而窒息死亡。
他的钢笔悬在纸上,墨水滴落,晕开成一片深蓝。化学式已经完整,只差最后确认。
一旦这份报告发回柏林,前线的轰炸机就会装载这种新型武器,火家族将不再是战场上的威胁。
笔尖落下时,他的手抖了一下,线条歪斜了一瞬。
(朱丽叶特一定有办法救回一部分人……)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让他笔尖一顿。
是的,以她的能力,或许能逆转这种毒素的效果。
但战争规模的使用呢?在混乱的战场、燃烧的城市里,她能救下所有人吗?
他猛地合上笔记,塞回衣内。心跳在胸腔里敲击,耳膜鼓胀发烫。
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把情报传回去——但当他站起身,穿过拥挤的医疗区时,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那些伤员。
火家族的白发神裔躺在普通人旁边,同样浑身血污,同样痛苦呻吟。
一个孩子——
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虽然他知道以神裔的寿命应该远不止与此,棕发间夹杂几缕银丝——
正抓着母亲的手,小声啜泣。
(我利用了他们……)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刺进他的思绪。他来伦敦是为了研究超自然力量,为了证明凡人的智慧可以匹敌神明。
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混乱、痛苦、死亡。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是被烙铁轻轻贴了一下。他皱眉,抬手摸了摸,却只触到正常的皮肤。
(只是心理作用……)
夜色深沉,炮火暂歇,但他的思绪却比战场更加嘈杂。
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工作台前,汉斯再次摊开笔记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化学式上,试图用逻辑和公式填满脑海里的空白
——如果去掉一个甲基,毒性会降低60%,症状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不会致命。
(这样至少能减少伤亡……)
但下一秒,他的笔尖悬停。
(可如果柏林那边发现了?)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纳粹对“不完美”的武器没有耐心,对“心慈手软”的科学家更是如此。他会被召回,被审查,甚至被送进实验室成为下一个实验体。
(我有必要为这些神裔冒这个风险吗?)
他咬紧牙关,笔尖几乎要刺破纸张。
神裔根本不在乎凡人吧?他们高高在上,隐匿于历史阴影中,操控着普通人的命运——
但记忆却不受控地翻涌。
朱丽叶特在医疗站里医治凡人的样子,手指拂过伤口时那种专注的平静。
西奥多·阿什福德在轰炸中护住平民的背影,冰与火在他手中交织,却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筑起屏障。
(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乎凡人……为什么要救他们?)
笔尖颤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我仅仅因为“他们不一样”就要动手……)
(那我和那些迫害他人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我又要怎么证明——凡人可以超越神明?)
超越,不是靠屠杀,不是靠恐惧,而是靠真正的智慧、真正的力量。
他盯着化学式,突然狠狠划掉了原先的结构,重新写下一行。
改良版:非致命性抑制菌群活性,72小时后可自行恢复。
后颈的灼热感忽然加剧,像是一道目光烙在皮肤上。但这次,他没有去摸。
(如果神明在真的存在……那就看着吧。)
(我要证明的,从来都不是谁更擅长杀戮。)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回荡,像是某种自我辩白,又像是最后的坚持。
他穿过废墟,脚步在焦黑的砖石间谨慎移动,抵达了藏匿发报机的废弃仓库。
发报机被藏在倒塌的书架后方,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他迅速组装好设备,指尖微微发抖,金属部件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电源接通时,机器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某种警告。
(得快一点……)
他不敢耽搁,迅速输入加密频段,开始传输数据。
第一次,信号刚发出就被某种干扰切断——他皱眉,以为是设备故障。
第二次,他调整了波长,可发报机却在关键时刻突然断电。
(不对劲……)
冷汗滑下他的后颈,那里的灼热感愈发明显。他环顾四周,仓库里只有尘埃和阴影,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在注视着他。
第三次,他终于成功发送。
没有时间确认回复,他立刻拆解设备,将核心部件塞进暗袋。
剩下的部分——包括那张写着原始配方的纸——被他掏出打火机点燃。火苗舔舐纸页,字迹在高温中扭曲消失,化作灰烬飘散。
(反正这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灰烬,确保没有任何残留,然后迅速离开。
走廊尽头,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的蓝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像是某种自我质疑,又像是某种决意。
(减毒版的配方……至少能争取时间。)
他踏入夜色,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