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蹲下,检查卢卡斯的情况,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昏迷后,立刻转向朱丽叶特。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那个伤员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而朱丽叶特的瞳孔微微扩散,呼吸急促。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一个年轻士兵跪在战壕里,眼睁睁看着战友被炮弹拦腰截断,内脏和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
一个瘦削的男人从战俘营的铁丝网下爬出,身后的枪声和犬吠越来越近,他的指甲剥落,在雪地里拖出十道血痕。
更远处,法国村庄的平民在德军逼近时的恐慌——母亲捂住孩子的嘴躲在酒窖里,老人颤抖着握紧猎枪……
这些记忆并非仅仅来自眼前的伤员,而是从整个医疗区、甚至更远的地方涌来——她的感知正在失控扩散。
西奥多一把扣住那伤员的手腕,寒气顺着接触点蔓延,迫使对方松手。朱丽叶特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扶住墙壁,额头上渗出冷汗。
“Jet!” 西奥多的声音紧绷,“我们得离开。”
他伸手去扶她,但一个满脸烧伤的男人突然拦在他们面前。
“你为什么会用冰?” 男人眯起眼睛,“你是俄国人?还是和那个西班牙人一样,跟德国人一伙的?”
西奥多异色的眼眸冷了下来:“让开。”
“回答他!” 另一个女人尖声质问,“火家族的人不可能用冰!”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敌意。
朱丽叶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精神,深棕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她抬起手,准备用认知操纵解散人群——
但人群突然退去了。
像潮水般无声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伊格内修斯拄着手杖,缓步走来。
“请原谅他们的无礼。” 他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虚伪的歉意,“我已经用契约让他们退下了。”
朱丽叶特的指尖微微发抖,但她很快稳住自己:“我们需要告辞了。”
伊格内修斯侧身让开:“当然,医生该好好休息。”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伊格内修斯低声说: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契约……今天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进朱丽叶特的脊背。
朱丽叶特没有回头,西奥多也没有。他们沉默地穿过退散的人群,推开医疗区的大门。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皮肤上残留的潮湿与焦灼。
得找到迪亚哥和埃里克。
两人快步穿过街道,最终在拐角处发现了他们——迪亚哥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支空注射器,埃里克则抱臂而立,灰蓝的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艾德蒙坐在台阶上,白发凌乱,眼神涣散,那只独臂的手里还攥着半瓶威士忌。
“他没事。”迪亚哥抬头,朝朱丽叶特微微点头,“躲在锅炉房喝了一整瓶,醉得昏昏沉沉,无意识用能力加热了蒸汽管道。”他晃了晃注射器,“现在安静了。”
朱丽叶特蹲下身,指尖轻触艾德蒙的太阳穴。片刻后,她收回手,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
“喝醉了还能精准地追出来干扰我们?只有一种可能——伊格内修斯用了契约。”
西奥多冷笑:“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局。”他踢开脚边的碎石,“但伊格内修斯比我想的还阴险。”
埃里克的视线扫过街道阴影:“回去再说。”
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艾德蒙的情况,确认他只是醉酒而非中毒后,将他交给了赶来的医疗人员。
回阿什福德庄园的路上,四人都没说话。
暮色彻底吞没了伦敦的街道,煤气灯一盏盏亮起,却照不散笼罩在四人心头的阴霾。
直到深夜,阿拉里克才风尘仆仆地推开休息室的门。
房间里,西奥多靠在壁炉边,手里捏着一杯没动过的威士忌;
朱丽叶特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钢笔;
迪亚哥正在检查药箱,而埃里克像道影子般立在窗边,灰蓝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色。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阿拉里克甩上门,白发上还沾着夜露:“出什么事了?”
西奥多抬起头,绿眼睛里跳动着壁炉的火光:“Jet被伤员影响了,病患们怀疑迪亚哥和我居心不良,最后伊格内修斯用契约遣散了他们。”
朱丽叶特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战争时期,敌意本就容易发酵。但重点是——”她抬起眼,“他们现在知道西奥的冷冻能力了。”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骤然眯起:“为什么用冷冻?”他大步走到壁炉前,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噼啪炸响,“伦敦这鬼地方夏天闷得像蒸笼,根本用不上这个!”
“卢卡斯出现了。”西奥多的声音低沉,“空气太潮湿,点不着火。Jet当时被伤员的记忆冲击得晃神,我不用能力,她就有危险。”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最讽刺的是,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明明在扬,却故意等着西奥出手。”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阿拉里克突然冷笑:“所以伊格内修斯的局根本不是针对你,Jet。”他的目光扫过西奥多,“他是要逼Thermo当众暴露能力,让火家族的人亲眼见证‘叛徒之子’的力量。”
迪亚哥“咔嗒”一声合上药箱:“然后呢?证明冷冻比火焰更强,动摇家族对契约的信仰?”
“或者更简单。”埃里克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让西奥多成为众矢之的,逼Jet用神明力量保护他——这样她就会妥协,成为新契约的支柱。”
朱丽叶特的钢笔尖戳破了纸张。
墨水在纸上晕开,像一滴黑色的血。
“我们该搬出去。”她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冬夜的铁轨,“留在阿什福德庄园太危险了。”
阿拉里克嗤笑一声,火焰在他掌心窜起又熄灭:“你低估火家族的影响力了,医生。”
他踱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远处,伦敦的夜空被探照灯划出惨白的光痕,“现在整个欧洲都是希特勒的猎扬,法国沦陷只是时间问题。你以为我们能去哪儿?瑞士?美国?”
西奥多放下酒杯,指节在玻璃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Jet,现在离开反而更可疑。”他眼睛里带着罕见的严肃,“伊格内修斯会认为我们在准备什么。”
“那就让他猜。”朱丽叶特的指尖抵住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伤员记忆的刺痛。
阿拉里克突然转身,蓝眼睛里跳动着危险的火星:“听着,医生(Doktor)——”
他故意用了德语,像一把小刀划开空气,“现在留着,伊格内修斯会继续玩他的心理战,但直接出手?可能性不大。”
他扯了扯嘴角,“那老狐狸最喜欢看猎物自己钻进笼子。”
壁炉里的火突然爆出一颗火星,映得四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迪亚哥轻轻合上药箱:“至少这里还有规矩可循。”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外面的世界……连规矩都没有了。”
埃里克依旧站在阴影里,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朱丽叶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终停在西奥多脸上。他冲她极轻地眨了下左眼——那只属于她的眼睛。
“好。”她终于说,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果断的横线,“我们留下。”
墨水还未干透,一阵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埃里克无声地滑向门边,匕首已经抵在掌心。门开一线——是火家族的管家,背脊挺直如标枪,手里托着一封火漆印信。
“伊格内修斯老爷对今日的冒犯深表歉意。” 管家的声音像打磨过的钢铁,“为表诚意,他愿向爱德华兹小姐开放火家族最机密的档案室——当然,需由他亲自陪同。”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阿拉里克的指尖窜起一簇火苗,冷笑几乎要溢出来:“哈!这老狐狸连装都懒得装了?”
西奥多紧盯着管家:“条件?”
“仅限今晚。”管家微微躬身,“老爷说……有些契约的‘初版文献’,或许对医生的研究有所帮助。”
契约。
这个词像钩子,精准扎进朱丽叶特的神经。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钢笔——那些被火家族垄断几个世纪的秘密,那些连玛利亚都未必知晓的传承……
迪亚哥突然咳嗽一声,毒药师苍白的手指敲了敲药箱:“潮湿天气,古籍容易生霉。”他意有所指,“最好带些防潮剂。”
阿拉里克突然大步上前,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告诉伊格内修斯,医生需要——”
“我去。”朱丽叶特站起身,黑发在颈后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像披上战甲的武士。
西奥多猛地转头看她,她却已经拿起外套,声音平静得可怕:
“知识没有善恶,只有真假。”
管家退后一步让出通道。门外,走廊的煤气灯将伊格内修斯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拄着手杖微笑,仿佛早已知晓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