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临径直走到床前,目光落在宋长乐苍白虚弱的脸上。
几日不见,她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原本在侯府时还圆润的下巴如今尖削得厉害,曾经莹润的唇瓣也干裂起皮,唯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沈昭临胸口一阵发闷,转头看向老大夫。
“可能移动?”
老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战战兢兢。
“最好静养......”
沈昭临的声音冷了几分。
“药房简陋,药材、人力皆不及侯府周全,可否即刻带她离开?”
老大夫一个激灵。
“若是小心些,倒也使得……”
话音未落,沈昭临已俯身将人拢入怀中。
宋长乐滚烫的额头无意间蹭过他颈侧,那灼人的温度让他眉头紧皱。
此时玄奕匆匆追来,见沈昭临这般动作,忙上前劝道。
“侯爷,您和宋姨娘身上都带着伤,不如先乘马车回府?”
就在此时,药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白大人到!”
沈昭临动作一顿,眼中寒光乍现。
白无赦一袭绯红官袍,带着一队枢密院侍卫大步走入。
“沈侯爷,别来无恙啊。”
他唇角噙着笑,目光却如毒蛇般越过沈昭临,落在床榻上昏迷的宋长乐身上。
“听闻宋姨娘找到了,本官特来......道贺。”
沈昭临身形微动,不动声色地挡在床前,隔断那道探究的视线。
“白大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连本侯府上丢了个姨娘都这般上心。”
白无赦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侍卫退后两步。
他踱步到药柜前,随手拨弄着晾晒的药材。
“职责所在。猎场刺杀案牵涉陛下安危,枢密院自然要过问每一个……可疑之人。”
沈昭临寸步不让。
“她冲进猎场不过一时心切,如今人昏迷不醒,白大人想问什么?”
白无赦忽然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染血的布条。
那是方才大夫为宋长乐换药时落下的。
他两指捻着布条在烛光下细看。
“那就等她醒了再问。”
又随手将布条扔进炭盆。
“在此之前,人由枢密院看管更妥当。”
“休想!”沈昭临声音陡然拔高,面色阴沉下来。
白无赦见状,笑容更深。
“侯爷重伤未愈,却为一个姨娘如此奔波......”
他故意停顿,环视着不知何时聚集在门外的百姓。
“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侯爷心中,女人安危比陛下旨意更重要呢。”
门外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沈昭临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身上新旧交加的伤痕。
“白大人此言差矣。本侯对陛下忠心,天地可鉴。这伤,就是证明。”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
“至于宋氏,她为救本侯险些丧命,若本侯连救命恩人都护不住,还谈何忠君爱国?”
白无赦眯起眼睛。
“侯爷这口才为一个妇人辩驳,可惜了。不过......”
沈昭临打断他。
“没有不过,白大人若执意要人,不妨去请圣旨。否则......”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本侯今日倒要看看,谁能从本侯手中带走她!”
药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白无赦的侍卫们不约而同按住刀柄,玄奕也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慌忙后退,哪敢再看?
白无赦与沈昭临对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抬手理了理袖口。
“侯爷误会了。本官只是例行公事,既然侯爷作保,那便......”
他侧身让开道路。
“请便。”
沈昭临果断收剑入鞘,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宋长乐抱起。
白无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侯爷,别忘了三日后入宫面圣。陛下等着您的......解释。”
沈昭临脚步未停。
“不劳白大人费心。”
马车内,宋长乐在高热中不安地扭动。
“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身体微微发抖。
沈昭临将她搂得更紧些,扯过车内的毯子将她裹住。
“坚持住,很快就回府了。”
他的语调是自己都不自知的温柔。
宋长乐似乎听到了,眉头舒展了些,往他怀里钻了钻。
沈昭临低头看着她苍白柔弱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永宁侯府正门前。
薛明珠早已带着兰芳院的丫鬟婆子在府门外候着。
她脸上端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暗暗诅咒着回来的是具白布盖体的尸首。
然而事与愿违,当看到沈昭临抱着昏迷的宋长乐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快步迎上前,语气关切地问道。
“侯爷!宋妹妹这是......”
她伸手想要接过宋长乐,却被沈昭临侧身避开。
“她伤得不轻,需要静养。”
沈昭临的声音平淡,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在薛明珠脸上停留。
薛明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妾身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
沈昭临大步向内院走去,只留下一句。
“不必,落花坞那边准备好了吗?”
薛明珠小跑着跟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侯爷,落花坞离主院太远,不如让宋妹妹住在......”
“就落花坞。”沈昭临打断她,语气强硬,“那里清净,适合养伤。”
薛明珠咬了咬唇,她何尝不明白,侯爷这是防着她对宋长乐下手!
“那妾身这就去安排......”
沈昭临头也不回。
“不用了,玄奕已经安排好了。”
薛明珠终于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沈昭临抱着宋长乐远去。
“夫人......”
赵嬷嬷斗胆上前。
薛明珠猛地转身,眼中怒火熊熊,目光所及之处,丫鬟婆子齐刷刷跪倒一片。
“都散了!”
她压低声音呵斥,随即快步走向兰芳院。
一进内室,薛明珠精心维持的端庄姿态荡然无存。
她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统统扫落,瓷盒碎裂后各色脂粉混作一团。
“贱人!贱人!”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姣好的面容狰狞扭曲。
“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
青柳和赵嬷嬷慌忙关上门窗,生怕这动静传到外面。
“夫人息怒......”
赵嬷嬷低声劝道。
“宋姨娘伤得不轻,未必能挺过来......”
薛明珠怒极反笑,声音轻得瘆人。
“你没看见侯爷那副样子吗?堂堂侯爷,竟把一个下贱玩意儿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青柳端着一杯茶,小心翼翼上前安慰。
“夫人多虑了。侯爷不过是念在她救命的份上。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
“咱们不是还有后手吗?”
薛明珠松开手,慢慢冷静下来。
“对,对......”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待府医去过落花坞后,寻个由头将人唤来,就说本夫人身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