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
宋长乐跪在两座新坟前,手指紧握着刻刀,在木牌上一笔一划地刻着字。
木料是新劈的,还带着潮湿的树液。
刀尖在“李”字的最后一笔顿住,她喉咙发紧,眼前浮现李大娘温和的笑脸。
那双昨日还为她熬粥擦伤的手,此刻却已冰冷地埋在黄土下。
她闭了闭眼,再下刀时,手腕微微发抖。
另一块木牌是荷花的,更小,也更难以下刀……
刻刀突然坠地,落在黄土上。
宋长乐弓着背,额头抵在木牌上,肩胛骨起伏,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山间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还带着村庄方向还来不及消散的血腥味。
“对不起......”
这三个字挤过她颤抖的唇齿,很快被雨声吞没。
若不是她躲进这户农家,这对母女此刻应当还在檐下收取晾晒的草药。
第一滴雨水砸在木牌上。
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密,转眼便成了倾盆大雨。
宋长乐缓缓起身,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她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曾经给予她短暂温暖的农家小院,转身走入雨中。
薛明珠派来的杀手不会只有这一批。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只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一眼望到头的官道是不敢走的,宋长乐只能沿着樵夫踩出的山径前行。
可村庄在河流下流,想要回到京城需要走数十里的山路。
宋长乐采野果充饥,喝生水解渴。
一路走走停停,沿途躲避可能出现的薛家杀手。
第三日傍晚。
她疲惫地蜷缩在废弃的炭窑里,借着夕照查看伤势。
身上一些破口的伤处已经发黄流脓,轻轻一按就有腥臭的液体流出。
“必须先找些消炎草...”
她咬着布条给自己换药时,突然听见窑外枯枝断裂的声响。
“从西郊到京城的一路都要搜仔细了!夫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粗粝的男声近在咫尺。
宋长乐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隐入窑洞深处的阴影里。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追兵举着的火把将窑口照得通红,她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沾染的汗臭味。
“这破窑黑黢黢的,那细皮嫩肉的姨娘哪里敢躲?”
脚步声停在窑口,宋长乐的掌心握着银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突然远处传来哨声,追兵骂骂咧咧地离开。
“走走走,猎场东村好像来了些生面孔……”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宋长乐才敢喘气。
三日后,京城外。
巍峨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时,宋长乐已是强弩之末。
她强撑着挺直腰背,不想引人注目。
但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了,褴褛的衣衫、满身的伤痕,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步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关切地问道。
宋长乐摇摇头,默默排进入城的长队。
城门排着的队伍好似长龙,守军正在逐一盘查。
“猎场刺杀案要犯未获,所有人必须接受检查!”
守军严厉的声音从队伍前方传来。
宋长乐不自觉掐了掐掌心。
她如今衣衫褴褛,又无身份文书,如何能通过盘查?
正思索间,一阵眩晕袭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发炎,高热让视线变得模糊,她只能踉跄着扶住路边的树干。
“不能倒下……”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借着这股疼痛勉强唤回一丝清明。
“喂!那边的!”守军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高声喝道,“过来接受检查!”
宋长乐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向前挪动。
世界在眼前旋转,守卫的声音忽远忽近。
“姓名?籍贯?进城所为何事?”
宋长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永宁侯府......”
守军皱眉:“大声点!”
宋长乐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提高声音。
“我是永宁侯府,宋姨娘......”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哎!怎么回事?”守军手忙脚乱地接住她。
周围百姓顿时骚动起来。
“是侯府那位失踪的姨娘?”
“听说她为了救侯爷,孤身入猎场,还引开狼群......”
“天啊,她还活着!”
守军首领闻讯赶来,看到宋长乐惨白的脸色和遍布伤痕的手臂,立刻下令。
“快!送医,同时派人去侯府报信!”
永宁侯府,主院书房。
沈昭临正端着药碗,听玄奕汇报搜寻进展。
“寻人告示已张贴至各州县府衙,西郊猎场方圆三十里村落都已派人搜寻过。眼下暗卫正沿着官道和小径逐段排查……”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守门的侍卫顾不得礼数,拱手便报。
“侯爷!城门守军急报,好像是宋姨娘找到了!”
沈昭临猛地站起身,后背还没愈合的伤口被牵动,他却连眉峰都未动一下:“人在哪?”
“在城南大街的仁善药房,听说伤得不轻......”
侍卫话未说完,沈昭临已经大步向外走去。
“备马!”
玄奕疾步追赶,却见自家侯爷早已翻身上马。
那匹通体黑亮的乌骓素来通灵,此刻却反常地频频踏动前蹄。
“侯爷,您的伤......”
玄奕话音未落,沈昭临已一抖缰绳。
乌骓马长啸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惊得街边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摊避让。
玄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轻功跟上。
整个京城能享御街驰马之权的不过寥寥数人。
往日里侯爷即便有此殊荣,也总是恪守礼制,何曾这般不管不顾?
仁善药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
宋长乐被安置在了简陋的木榻上,一旁坐诊老大夫的手指正搭在她腕间,眉头却越皱越紧。
“伤口感染,高热不退,这要是再晚来半日……”
老大夫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轻轻掀开宋长乐手臂上染血粘腻的布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病人也发出惊呼。
宋长乐白皙的手臂上,撕裂伤、擦伤狰狞可怖。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异常的红色,不用摸都知道烫得吓人。
“像是野兽所致……”
老大夫喃喃道,随即转向药童。
“快,准备退热汤药!金银花、连翘、石膏各三钱,再加...”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宋长乐被血污遮盖的腰腹处。
那里隐约还有伤口,但若要处理,势必要解开她的衣衫。
老大夫年近六旬,一生行医无数,此刻却踌躇起来。
这毕竟是个姑娘……
正当大夫为难之际,药房帘子一挑。
“她怎么样?”
沈昭临的声音吓得老大夫手一抖。
“侯、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