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帝已回到猎场行宫。
殿外,闻讯赶来嘘寒问暖的大臣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堆,低声交谈着。
薛家与林家各自占据一角,彼此眼神交汇时又迅速错开,气氛微妙而紧绷。
薛明珠随父亲薛维岳站在廊下,指尖死死绞着帕子。
侯爷至今下落不明,她如何能安心?
殿内,香炉中青烟袅袅。
老太医跪在龙榻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皇帝腕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虚浮的脉象分明是肾水亏虚之症。
他偷眼瞥见温芷柔眼含关切的芙蓉面,想起司天监给她造的神女身份。
想起她父亲温御史前日才弹劾太医院滥用名贵药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陛下龙体康健,只是骤然遇险受了些惊吓。”
老太医的喉结滚动了下,袖中的手悄悄攥紧。
“待老臣开副安神汤,服用两剂便可。”
皇帝慵懒地靠在软枕上,闻言满意地颔首。
“朕就说无碍。”
目光却瞥向殿外隐约的人影。
“倒是那些个大臣,怕是在外头等急了。”
老太医慌忙低头收拾药箱,状似无意地补了句。
“只是...陛下近日操劳,还需多加休养。”
温芷柔奉茶的手微微一顿。
皇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朕心里有数。你且退下吧。”
待老太医退出殿外,温芷柔轻移莲步上前,柔声道。
“陛下,臣妾让御膳房备了参汤..….”
话音未落,太监曹德禄的声音陡然插入。
“陛下,枢密院白大人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皇帝眉头微皱,接过茶,淡淡道。
“爱妃先退下吧。”
温芷柔柔顺地福身行礼,而后缓步退出殿外。
刚踏出门槛,便与等候多时的白无赦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眸,正撞进白无赦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里。
那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她唇畔,又迅速敛去,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可那袖袍相触时,他尾指分明在她披帛上轻轻一勾,像无意,又像刻意。
待要细看,白无赦已躬身入殿,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
温芷柔抚过被勾乱的披帛,微微蹙眉,想起朝中关于这位枢密院使的传闻。
白无赦行事向来不循常理,今日这般轻佻举动,倒真应了那些风言风语。
待要细想,忽听殿内传来说话声,她立即收敛神色,款款离去。
曹德禄正要掩上殿门,薛明珠却突然提着裙摆冲上前。
“臣妇有要事求见陛下!”
说着,她不等通传便径自跪倒在门槛外。
皇帝抬眼瞥见她发间歪斜的发钗,终是叹了口气。
“进来吧。”
白无赦此时正单膝跪地,姿态恭敬,掷地有声。
“陛下,刺客胆敢在猎场行刺,必是蓄谋已久。臣请旨率兵搜查密林,一则搜寻永宁侯下落,二则肃清余党,永绝后患。”
薛明珠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陛下!”
她顾不得仪态扑到御前,珠钗上的流苏簌簌乱颤。
“白大人与我家侯爷素来政见不合,若让他去寻人,臣妇实在放心不下!”
皇帝负手而立,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唇角微扬。
“哦?那依侯夫人之见,该派何人去寻?”
薛明珠咬了咬唇,忽然福身一礼。
“夫为妻纲,丈夫失踪,臣妇娘家薛家也该出力。父亲……”
她转头看向站在殿外的薛维岳,眼中满是坚持。
薛维岳脸色一僵,他压根不想搅入这滩浑水。
奈何女儿已当众开口,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容禀,小女忧心夫婿,所言确有道理。微臣身为永宁侯岳丈,愿亲率府中家将入林搜寻,恳请陛下恩准。”
他说完,眼角余光瞥见林婉淑的父亲林宴正悄悄往后退,立刻扬声补充。
“林大人!听闻令爱亦是侯爷心尖上的人,不如与老夫同去?”
林宴脚步一顿,脸上笑容僵硬如石。
“自当效劳。”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挥手道。
“既如此,白卿与薛、林二位爱卿各带一队人马,分三路搜寻。”
白无赦领命起身,经过薛明珠身侧时,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侯夫人倒是护夫心切。可惜……”
他压低声音,只有薛明珠能听见。
“你拦得住我,拦得住林中暗箭么?”
薛明珠瞳孔骤缩,待要追问,白无赦已大步流星走向马厩。
另一边,林父刚集结完府中仆役,正要翻身上马,忽见自家女儿林婉淑提着裙角匆匆赶来。
“父亲且慢!”林婉淑一把拽住林宴的缰绳,压低声音道,“女儿有要紧话说。”
林宴皱眉俯身,语气严厉。
“胡闹!陛下旨意岂容耽搁?”
林婉淑踮起脚尖,在林宴耳边低语。
“若真能寻到侯爷,自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宋氏也进了林子。若遇上,正好……”
林宴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狠狠瞪向林婉淑。
“你还敢提这事?你让丫鬟扮作小厮偷换熏香的事,为父早已知晓!这可是皇家猎场!若不是你母亲偶然撞见,善了后,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又厉声道。
“永宁侯遇袭绝非偶然,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林家绝不能沾上半点干系!”
林婉淑绞着帕子,眼中闪着不甘的光芒,声音却软了下来。
“父亲息怒。女儿只是想…………”
林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看着女儿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终究还是心软了几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已缓和些许。
“罢了,你终究年纪尚轻,不懂其中利害。”
他瞥了眼远处薛明珠那满头的珠翠,冷笑一声。
“至少你没像薛家丫头那般招摇,生怕陛下不知道她薛家家底多雄厚。为父答应你,若是遇上,必定替你除了干净。”
林婉淑闻言,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
这是她生母留下的遗物,前些日子才被宋氏归还。
她心中竟有一瞬的动摇。
“父亲……”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
“女儿并非真要取她性命,只想她腹中胎儿保不住……薛明珠的正妻位置坐不稳,女儿也能多些时日周旋。”
“妇人之仁!”林宴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当这是后宅争宠的小打小闹?要么不做,要么……”
林宴拇指在颈间一划,眼中杀意毕现。
林婉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半步。
“父亲,这……”
林宴已转身大步走向队伍前列,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飘在风里。
“回你该待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