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首,只见一匹白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身绯红色骑装,衣袂翻飞间尽是张扬。
白无赦勒马而立,唇角噙着笑,眼底却透着几分锐利。
“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他翻身下马,随意一拱手,目光却直刺向沈昭临身后的女眷席,慢条斯理道。
“永宁侯今日倒是排场大,携妻带妾,浩浩荡荡。不像微臣,形单影只,无人提醒,连时辰都险些误了。”
席间霎时静了下来。
沈昭临眸光微冷,唇角却扬起一抹淡笑。
“白大人说笑了。秋猎乃国朝盛事,本侯带的人多,正是表示对陛下的重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无赦。
“倒是白大人孤雁单飞惯了,怕是不懂阖家之乐。不如请陛下赐婚,也好让白大人体会体会这家室之趣?”
白无赦脸色骤然一沉,指节捏得发白。
绯红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气势陡然凌厉。
“与其逞口舌之争,不如手下见真章。”
皇帝适时笑着打断。
“白卿的伤看来是好利索了,朕方才还想着,若少了你这神射手,今日这猎场可要失色不少。”
他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
“既然人都齐了,不如现在就开场?今日朕也下场,与诸位爱卿同乐。”
众人皆惊,纷纷起身。
沈昭临神色如常,拱手道。
“陛下亲临指点,臣等荣幸。”
白无赦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陛下若下场,臣等怕是要输得难看了。”
皇帝摆手笑道。
“无妨,今日不论君臣,只论箭术。”
皇帝翻身上马,温芷柔适时上前,小意温柔地叮嘱。
“陛下龙精虎猛,定能拔得头筹。只是...”
她蹙起秀眉,露出担忧之色。
“林中野兽凶猛,陛下千万小心。”
皇帝朗笑,拍了拍温芷柔的手。
“爱妃宽心,朕虽久未动弓马,但今日这头筹,必是朕的。”
温芷柔掩唇轻笑,眼波盈盈。
“陛下英武,臣妾自然信您。”
随着号角声起,猎场之上骏马飞驰,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率先开弓,一箭射落高枝上的苍鹰,引得众人喝彩。
白无赦不甘示弱,纵马疾驰间反手一箭,竟将两只惊起的野兔串射而穿。
沈昭临则出手沉稳,专挑大个猎物。
他策马徐行,但箭无虚发,每一箭皆贯喉而过,干脆利落,毫无拖沓。
女眷席上惊叹连连,各家夫人小姐纷纷为自家夫君、兄长助威,娇声喝彩此起彼伏。
“陛下不愧是天子,箭术如神,当真无人能及!”
“白大人那一箭双兔,也是精彩绝伦!”
“永宁侯箭箭致命,这才是真正的猎手风范!”
随着众人策马深入密林,身影逐渐隐没于苍翠之间。
猎场喧嚣渐远,女眷席上却暗流涌动。
温芷柔端坐在皇帝御赐的软椅上,指尖轻捻着一颗晶莹的马乳葡萄。
几位公侯夫人围在她身侧,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
“听说这葡萄是八百里加急用冰匣子运来的,果然是颗颗如鸽卵大小,薄皮无籽。陛下当真是把娘娘放在心尖尖上疼呢!”
“娘娘才得了晋封,如今更伴驾秋猎,这般恩宠当真是冠绝六宫……”
温芷柔唇角含笑,眼角余光却瞥见薛明珠孤零零地坐在永宁侯府的席位上。
方才围着她转的几位夫人此刻都凑到了自己这边。
“明珠姐姐怎么独自坐着?”
温芷柔故作关切地提高声音。
“来人,给明珠姐姐送些时令的瓜果去。那紫水晶葡萄颗粒小又有籽,有什么可尝的?”
薛明珠强撑着笑脸谢恩,实则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好个温芷柔,当真是小人得志!
当年,温芷柔还是个跟在自己身后察言观色的小跟班,如今倒摆起宠妃的款儿来了。
还有这些趋炎附势的贱妇,竟敢这般轻慢她!
永宁侯府的门楣,竟比不过一个新晋妃子的枕头风?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正在自顾自剥葡萄的林婉淑和安静坐着的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林姨娘,宋姨娘,本夫人有些口渴。”
林婉淑脸上堆着笑,手上却暗自使了狠劲儿,指甲几乎要掐进葡萄的果肉里。
真当我是使唤丫头了?
她心里啐了一口,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将那碟剥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到薛明珠面前。
“夫人请用,妾身特意挑了最甜的几颗。”
宋长乐则低眉顺眼地起身倒茶,正要递过去。
林婉淑突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手腕。
褐色的茶水顿时泼在宋长乐浅青色的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哎呀!”
林婉淑惊呼一声,连忙掏出帕子。
“妹妹快别动,这茶渍最是难洗……”
她一边假意擦拭,实则将水渍抹得更大。
“夫人这边有妾身伺候就行,妹妹怀着身孕,衣裳湿了容易着凉,不如先去候府女眷的厢房更衣?”
宋长乐垂眸看着裙上的污渍,又抬眼对上林婉淑看似关切的目光,轻声道。
“多谢姐姐体恤。”
她转身时,指尖在采苓腕上轻轻一按。
采苓会意,借口去取备用衣裳,先行一步往厢房去了。
厢房内光线昏暗,采苓刚推门而入,便听见内室传来窸窣声响。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
透过屏风缝隙,竟看见一个身着猎场小厮服饰的身影正弯腰摆弄香炉。
那人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嘟囔。
“这该死的香怎么又灭了...耽误我回去复命...”
采苓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到林婉淑要陷害姨娘与人私通!
她悄悄绕到侧面,借着窗外透进的光,却意外瞧见那小厮耳垂上晃着一点银光。
竟是个未取下的耳洞!
再细看,那人虽用炭灰抹黑了脸,眉毛也描得粗浓。
可脖颈纤细,手腕更是白皙如玉,哪里像个做粗活的杂役?
分明是个乔装改扮的丫头!
“林姨娘非要我扮成这样……”
那小厮,不,那女子烦躁地咬着唇,从袖中又掏出一块香料。
“说是丫鬟进出太打眼,容易被人记住脸……可这香炉里的炭火也太难伺候了!”
她麻利地更换完香料,重新点燃后还特意用扇子扇了扇,确认火苗稳定后才松了口气。
这次总该成了吧?
林姨娘可是交代了,若办砸,回去有她好受的……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子浑身一僵,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头快步往外走。
采苓急忙闪身躲到帷幔后,待脚步声远去,才快步走到香炉前。
她不懂香,索性悄悄掐灭香火,取了一小撮香灰用手帕包好。
折返后,采苓将用手帕包好的香灰递给宋长乐,低声道。
“姨娘瞧瞧,这香是不是不对劲?”
宋长乐接过,指尖捻起一点灰烬凑近鼻尖。
香炉里燃着的并非猎场常用的驱虫香,而是一种带着甜腻气息的香料……
“嗯,麝香掺着藏红花,最是伤胎。”
香兰闻言,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林婉淑关切的嘴脸,不由忿忿道。
“林姨娘还真是个佛口蛇心的主儿,席上还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转头就在香里下药!”
宋长乐将手帕仔细折好藏入袖中,轻抚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个“孩子”本就是为保全自己而设的局。
如今林婉淑递来的刀,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林姐姐当真是体贴,连我换衣裳的地方都安排得这般周到。我们岂能辜负这番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