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宋长乐命人将绣架搬到院中树下。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百子图上投下斑驳光影。
“姨娘,外头风凉,您还是回屋绣吧?”
香兰捧来一件杏色披风,轻手轻脚地为她系上。
宋长乐指尖拂过绣面上已完成的三十多个婴孩图案,眼中满是期许。
“秋阳最是养人,多晒晒对孩子也好。这几日闷在屋里,反倒觉得气短胸闷。”
香兰知道自家姨娘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得点头。
“姨娘怀着身子,是该多晒晒太阳。奴婢这就去准备些红枣茶来。”
宋长乐坐下绣图,手中的银针在阳光下翻飞,煞是好看。
她绣得专注,只是时不时的会停下来揉揉眼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长乐突然捂住嘴,身子前倾干呕起来。
“姨娘!”
香兰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您怎么了?”
宋长乐脸色微白,抓着香兰胳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她摆摆手刚想说话,却又是一阵干呕,这次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奴婢这就去请府医!”
香兰转身就要往外跑。
“别……”
宋长乐虚弱地拽住她的衣袖。
“不过是晨起不适,何必惊动府医,让夫人知道了又该说我矫情……”
香兰手忙脚乱地扶她进屋,同时高声吩咐院中洒扫的小丫鬟。
“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府医!就说姨娘孕吐得厉害!”
那小丫鬟愣在原地,眼神闪烁。
直到采苓掐了她一把催促这才匆匆跑出院门。
采苓关门前分明看见,那丫鬟跑走的方向是冲着兰芳院——夫人的住处。
屋内,床榻上铺着干净的软垫。
宋长乐先坐在了妆台前,指尖轻点胭脂,在眼下晕开一层淡淡的青影。
她对着铜镜端详片刻,又仔细用粉将唇色压得苍白几分。
采苓进门,低声道。
“那丫鬟果然是夫人安插的眼线,这会儿已经眼巴巴去报信了。”
宋长乐点了点头,折返回床榻躺下。
“我让你备下的东西?”
采苓点头,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锦囊。
“已经研磨成粉,姨娘随时可用。”
院外传来脚步声,宋长乐立刻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痛苦模样。
香兰会意,连忙用湿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医女来的很快,见宋长乐面色苍白,也不敢怠慢,立刻取出脉枕。
指尖搭上腕脉后,她眉头微动。
脉象平稳无孕,身体康健,但宋长乐既唤她来,必有打算。
她余光扫过宋长乐的脸,试探道。
“姨娘近日可曾受过惊吓?或是过度劳累?”
香兰立刻道。
“姨娘这几日日夜赶绣百子图,常常熬到三更天才歇息……”
宋长乐适时地咳嗽两声,手指在锦被上轻轻一划。
这是她们约定的“不稳”之兆。
医女会意,当即沉下脸色。
“这就是了。姨娘脉象虚浮,胎息不稳。”
香兰闻言,喜极而泣:“如此说来,我家姨娘真的有喜了?”
医女点头,语气刻意凝重。
“脉象上看确实如此,只是……”
她看向宋长乐,等一个眼神指示。
宋长乐虚弱地问:“只是什么?”
同时指尖悄悄指向窗外,暗示“有人监听”。
医女便长叹一声。
“姨娘身子底子弱,又连日操劳,需卧床静养,否则恐伤胎元。”
医女前脚刚走,后脚青柳就带着补药来了。
她连礼都未行全,眼角斜斜往床榻上一扫。
“夫人赏的补药,说是给姨娘安胎用。”
她的指尖在盅盖上不耐地敲着,心里啐道:一个贱婢,也配用这等好药?
宋长乐虚弱地支起身子,青柳却猛地掀开盅盖,任由热气熏了她一脸。
黄芪、当归、熟地的醇厚药香扑面而来,确是上好的安胎补药。
宋长乐心中有数后,微微别过脸,细声细气道。
“有劳青柳姑娘跑一趟了,替我谢过夫人美意。”
青柳喉头一哽,掐着嗓子学薛明珠的腔调。
“夫人说了,姨娘身子要紧。百子图不急在一时。”
宋长乐垂眸谢恩,故意让一缕头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边。
“妾身省得。”
青柳把药碗往小几上一顿,看着宋长乐那娇弱的模样只觉得矫揉造作。
但碍于薛明珠的吩咐,她还是耐心的追问道。
“姨娘脸色怎么这样差?府医方才怎么说?”
宋长乐指尖抚过碗沿,确认温度适宜后,顺势将碗往唇边一送。
“不过是晨起不适,歇歇就好。”
她仰头饮尽,苦得眉心紧蹙。
不过既然无毒,喝了反倒能让戏更真。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敢喝补药的“孕妇”呢?
她呛出眼泪,却把空碗倒扣示人。
青柳见她喝得一滴不剩,差事已了,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青柳走后,室内重归寂静,宋长乐立刻从枕下取出采苓准备好的锦囊。
锦囊里是一个小纸包,里头装着暗红色的粉末。
她指尖轻捻,药物微苦气息在鼻尖萦绕。
这土方子是从前阿爹开给旁人的,能催经见红。
宋长乐琢磨了药方后进行了改良,虽然依然有催经之效,却不会像红花那样血流不止,反而是量少色暗,恰似胎漏之症。
她将粉末倒入口中,用温水送服这才睡下。
临睡前,她叮嘱道。
“香兰,去准备午膳。记得要些补血的食材,做给院里那些眼睛看。”
香兰领命而去,宋长乐则转向采苓。
“林婉淑那边可有动静?”
采苓点头。
“巧儿一早就在院外转悠,方才青柳来送药时,她躲在院墙的窗户下偷看。”
宋长乐冷笑。
“正好。我‘小憩’后便会腹痛,你记得''不小心''把染血的布条露出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落花坞。
宋长乐午膳时便觉着小腹隐隐泛起坠胀,如月事将至。
她佯装歇息,实则暗中观察院中动静。
采苓按照计划,将染血的布条“无意间”掉落在院中石径上,正巧被一个粗使丫鬟看见。
那丫鬟吓得捂住嘴,采苓立刻“惊慌”地捡起布条,左右张望后匆匆回屋。
这一切,都被躲在窗户下的巧儿看在眼里。
申时七刻,膳房里,几个厨娘正在准备晚膳。
采苓故意在显眼处徘徊,等看到巧儿的身影时,突然对厨娘道。
“姨娘为了绣百子图腹痛难忍,可有清淡些的粥食?”
“宋姨娘不是有喜了吗?怎么还腹痛?”厨娘惊讶地问。
采苓眼圈一红:“府医说胎象不稳,姨娘又强撑着绣那百子图,今早竟见了红……”
她话未说完,余光瞥见巧儿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