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主院时,薛明珠正倚在软榻上,由丫鬟捏着肩。
“夫人!”
青柳匆匆进来,面色难看。
“侯爷赏了落花坞好些东西,百年野山参、血燕窝……玄奕亲自送去的。”
薛明珠指尖一紧,长长的指甲“刺啦”一声划过榻沿,惊得捏肩的丫鬟手下一顿。
“果然是个下作胚子。”
她冷笑。
“在病中还不忘搔首弄姿!”
青柳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
“侯爷倒是没留宿。听落花坞的丫鬟说,是因她前几日淋雨救花,侯爷觉得她有心……”
薛明珠猛地站起身,袖摆掀翻茶盏,瓷片四溅。
“有心?淋几滴水就是有心?本夫人这些年为他打理侯府,倒成了本分!”
她胸口起伏剧烈,较好的面容因愤怒而略显狰狞,眸中寒光一闪。
“去,把库房里那套‘喜鹊登梅’紫砂壶给她送去。”
分明嗓音轻柔,却莫名叫人脊背发寒。
“就说——本夫人赏她喝茶用。”
青柳心头一跳,低声道。
“夫人,那壶……”
薛明珠斜睨她一眼,唇角翘起。
“怎么?侯爷既夸她‘有心’,我自然要成全她。”
那套紫砂壶,烧制时掺了药物,久用伤身,会叫人渐渐气血两亏,最终香消玉殒。
青柳刚要应声,门外却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夫人,不可。”
赵嬷嬷缓步进来,挥手让青柳带着丫鬟退下,这才低声道。
“老奴斗胆劝您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薛明珠眉宇间透出不满。
“嬷嬷没瞧见侯爷怎么待她的!亲自督促,还赏那么些好东西,难道要等她爬到本夫人头上才是时候?”
赵嬷嬷摇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侯爷赏了,您若刻薄,反倒显得小气。不如……也赏。”
闻言,薛明珠秀眉皱成了“川”字。
赵嬷嬷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青花瓷茶罐,白地蓝花,层次分明。
“这是前几日庄子上新贡的‘碧螺春’,最是养人。老奴特意让人加了些‘温补’的药材,最适合女子饮用。”
薛明珠眯了眯眼,嫉火被压下去几分。
“您的意思是……”
赵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
“宋姨娘不是最爱饮茶吗?侯爷赏补品,您赏茶,合情合理。让她得宠几日又如何?怀上了,才是替夫人分忧。”
她手指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薛明珠的手背。
“到时候,去母留子,还是去子留母…不都是夫人一句话?”
薛明珠神色渐渐缓和,半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嬷嬷说得是,一个短命鬼罢了。”
落花坞,内室。
宋长乐正倚窗翻着《黄帝内经》,香兰匆匆进来,低声道。
“姨娘,兰芳院的赵嬷嬷来了。”
宋长乐指尖微顿,唇角冷笑转瞬即逝,立刻将书收起藏好。
“请进来吧。”
赵嬷嬷领着两个丫鬟跨进门槛。
她脸上堆着殷勤的笑,眼睛里却藏着审视。
“宋姨娘身子可大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丫鬟将锦盒放下。
“夫人惦记您爱茶,特意让老奴送些新到的‘碧螺春’来。”
宋长乐双手接过茶罐,指尖轻轻抚过罐身,温声道。
“劳夫人挂念,妾身已无碍了。”
赵嬷嬷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当即一脸心疼。
“姨娘手这样冷,可见寒气未消。这茶里加了温补的药材,最是养人,姨娘每日饮上一盏,身子自然就好了。”
她说着突然提高声音对门外道。
“来人,取炭炉来!老奴今日定要亲眼看着姨娘饮下这盏茶才安心。”
小丫鬟很快端来红泥小炉,赵嬷嬷亲自取茶碾研磨,滚水冲泡。
茶汤清澈嫩绿,氤氲热气中飘着一丝不宜察觉的药香。
“老奴先替姨娘尝尝温度。”
赵嬷嬷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喉头滚动,半晌才将重新倒了一盏推到宋长乐面前。
“温度正好,姨娘请用。”
她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宋长乐的动作,又似不经意地补充道。
“对了,前些日子给姨娘请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姨娘可按时参拜了?”
宋长乐垂眸,颊边泛起一抹薄红。
“嬷嬷放心,夫人恩典,妾身一日不敢忘。”
赵嬷嬷眯了眯眼。
“哦?那今日的……”
宋长乐轻轻“啊”了一声,似是忽然记起要紧事,忙回身从绣枕旁取出一个精巧的香囊。
“今早忙着喝药,倒忘了。”
她从香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当着赵嬷嬷的面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咽下。
“多谢嬷嬷提醒。”
赵嬷嬷紧盯着她滚动的咽喉,确认茶汤和药丸尽数咽下,脸上的褶子才舒展开来。
“姨娘是个懂事的。”
她意有所指。
“侯爷近来常来落花坞,您可得抓紧机会......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夫人也高兴。”
宋长乐低头掩唇轻咳,耳尖发红。
“妾身……明白。”
赵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又寒暄几句才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香兰立即取来铜盆与清水,想让宋长乐催吐。
“姨娘,那茶和药丸都碰不得,可要奴婢去煮些解毒汤来?方才您咽下的东西虽不是真药,可赵嬷嬷带来的茶叶若动了手脚……”
香兰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宋长乐轻轻摇头,指尖轻轻拨开茶罐盖子,垂眸细嗅。
罐中芽叶细嫩,混着一股极淡的辛涩药味。
她合上盖子,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不必。这茶里的‘温补’药材是慢性的,一两次喝不出毛病。况且……”
她转身将茶罐搁在案几最显眼处,低声道。
“侯爷不留宿,再多助孕的方子也不过是无用功。”
香兰会意,立刻取出一罐未开封的新茶,手脚麻利地将茶罐中的茶叶调换。
她忽又蹙眉:“可赵嬷嬷盯得紧,若非要如今日一般看着您当场饮茶……”
“若是日日服用,‘送子观音’剩余不多,这茶恰好接上。”
宋长乐语气淡然。
“她不过是想确认我乖乖听话,好让夫人安心。主仆两人都是高傲之人,哪里会次次屈尊降贵?”
香兰闻言一怔,随即恍然。
姨娘竟已摸透了赵嬷嬷的脾性?
明明入府才几日,却连夫人身边这位积年老仆的做派都看透了。
香兰彻底放下心来,暗暗佩服姨娘洞察人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
三年前的那个午后,赵嬷嬷带着十两银子来她家“请”走了娘亲。
那时的赵嬷嬷眼角还没这么多皱纹,却已然是一副逢人就笑的精明模样。
“宋娘子好福气,我家小姐最怜惜你们这些会女红的。”
赵嬷嬷当时笑得一团和气,可看人的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每月三两银子,够你们一家吃半年粗粮了。”
所以,当赵嬷嬷踏入侯府的第一面,宋长乐就认出来了。
这位故人,正是当年为虎作伥的索命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