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处可以远眺兰芳院方向的假山时,宋长乐特意停下脚步,隐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只见那边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隐约传来哭喊声和薛明珠尖利的叫骂声。
“效果不错。”宋长乐眸中寒光微闪,“薛氏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采苓低声道:“姨娘神机妙算。只是林姨娘那边……”
“她比我们更谨慎,想必早已安全返回。明日,自会有人将‘闹鬼’的消息,不动声色地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宋长乐收回目光,转身隐入阴影。
“走吧,回去把东西彻底处理掉。”
夜风拂过,两人的身影悄然没入重重院落。
宋长乐和采苓回到落花坞的内室,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与喧嚣,才真正松了口气。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温暖。
“快,把湿衣裳换了。”
宋长乐一边低声吩咐,一边迅速解开自己的外氅。
夜露深重,又在水汽氤氲的池塘边活动,两人的衣角都沾了些湿气。
采苓手脚麻利地拿出备好的干净衣物,伺候宋长乐换上,自己也飞快地换下了那身沾着泥土和牛尿混合液气味的伪装衣裳。
两人迅速换好衣服,开始处理带回的证物。
宋长乐解开油布袋,露出里面的假发、血纱布和松香灰烬。
采苓接过袋子,把东西全倒进角落的小铜火盆里。
那是冬天用来暖手的,现在只剩冷灰。
她又从暗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往盆里倒了点透明油液。
火折子一点,盆里的东西“呼”地烧了起来。
特制的助燃油让火苗窜得老高,几乎没什么烟,只有股焦糊混着松香的怪味。
火盆上方的通风孔把烟气抽走大半,不一会儿,那些布片毛发就烧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出原样。
两人静静站着,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把这灰混到明日倒掉的香炉灰里。”宋长乐吩咐道。
采苓拿过那个装过牛尿混合液的水囊,还有刚才擦拭过地面的布巾:“这些……”
“水囊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晾干收好。布巾……”
宋长乐沉吟一下。
“烧掉,灰烬同样处理。”
采苓应下,立刻去办。
宋长乐将装白磷的小瓷瓶仔细收进妆台暗格,这东西太危险,她必须亲自保管。
采苓用澡豆搓洗双手,连指甲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宋长乐对镜整理衣衫,确保没有疏漏。
忙完这一切,两人坐在炕边,就着微弱的灯光,低声复盘方才的行动。
“姨娘,那白影扑向薛氏时,奴婢看到她脸都青了,柳莺一事定有蹊跷。”
采苓想起薛明珠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轻声提醒。
“效果比预想中好。”
宋长乐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
“林姨娘模仿的歌声是引子,我们的烟雾、鬼火和‘现身’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里有鬼,才会如此恐惧。”
“姨娘,您说她会信是柳莺的鬼魂吗?”采苓问。
“她信不信是鬼不重要。”
宋长乐眸光幽深。
“只要她开始疑神疑鬼,自会露出破绽。而恐惧,会让她身边的人离心离德。青柳今日拽住她时,手都在抖。”
“那接下来该如何?”采苓求教。
宋长乐轻啜一口茶。
“静观其变。兰芳院的动静瞒不住人,林姨娘那边,自会有人去‘添油加醋’。”
茶水温润,她眉目间不见波澜,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不过是一场寻常夜戏。
“采苓。”
宋长乐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沉静。
“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记住,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我们只是早早睡下,什么都不知道。”
采苓会意,躬身退下。
“奴婢明白!”
翌日清晨。
兰芳院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薛明珠倚在软榻上,眼下泛着明显的青黑,捧着参茶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满屋的下人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夫人,林姨娘求见。”
青柳小心翼翼地通禀。
薛明珠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不耐与厌烦。
林婉淑?她来做什么?看笑话?还是……心里虽不情愿,嘴上还是道:“让她进来。”
林婉淑缓步而入。
她今日脸上只薄施脂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尚未完全消退的浅痕。
“给夫人请安。”
她屈膝行礼,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沙哑。
薛明珠冷冷抬眼。
“身子不好,就好好在丹桂院养着,跑来做什么?”
林婉淑微微垂首,声音恭顺。
“谢夫人关怀。只是……妾身昨夜又梦魇惊悸,心悸得厉害,实在难安。”
她顿了顿,见薛明珠脊背明显挺直了些——显然是想起了她曾以此为由分宠的旧事。
林婉淑继续道。
“府中近来……颇多异动,妾身这身子骨实在经不住惊吓了。思来想去,斗胆恳请夫人恩典,允妾身归宁养伤。娘家清静,又有相熟的医婆照料,或许能好得快些,也……不敢再劳烦夫人挂心。”
“归宁?”
薛明珠审视着林婉淑。
她此刻心烦意乱,昨夜“撞鬼”的阴影挥之不去,府里流言四起,她正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也没精力再去应付林婉淑这个“旧患”。
林婉淑主动提出离开,正中她下怀。
她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恩典。
“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好生养着吧。没我的吩咐,不必急着回来。”
林婉淑再次深深福礼,低垂的眼眸中,一丝冰冷的锐光飞快掠过。
“谢夫人恩典!”
她所求的,正是这“不必急着回来”的许可。
丹桂院,林婉淑归宁当日。
林婉淑的马车刚驶出侯府侧门,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病弱憔悴便褪去了大半。
她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再无半分柔弱。
“巧儿。”
她低声吩咐贴身丫鬟,从袖中取出一个密封得极其严实、仅巴掌大的紫檀木小匣。
“回府后,务必亲手把这个小匣子交给我父亲。”
林婉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告诉他,我能爬多高,林家能爬多高,就看他舍不舍得下血本去打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