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带着几个勉强定神的婆子,一边奋力驱散烟雾,一边七手八脚地将摔倒在地的薛明珠搀扶起来。
薛明珠脸上惊怒未消,又添了一层被愚弄的羞愤,火辣辣地烧着。
“夫人,您没事吧?”
青柳焦急地查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夫人刚才那一下摔得着实不轻。
“闭嘴!”
薛明珠一把推开青柳的手,目光如刀扫向四周。
“人呢?放烟的人呢!”
护院和婆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抓人?
“废物!一群废物!”
薛明珠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冰凉。
就在她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将侯府翻个底朝天时。
一阵凄楚哀怨的歌声,飘飘渺渺地从花园深处,池塘的方向渗了过来。
那歌声……
薛明珠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鬼……鬼啊!”
一个胆小的丫鬟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恐惧一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人群。
薛明珠脸色煞白,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厉声喝道。
“装神弄鬼!给本夫人去池塘边!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贱人!”
她绝不信!
这定是有人在模仿柳莺的嗓音!
兰芳院众人被主子的威势所迫,加上人多壮胆,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簇拥着薛明珠,循着那幽怨的歌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后院池塘挪去。
池塘边水汽氤氲,比别处更显阴冷。
假山后,林婉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柳莺当年的唱腔,缓缓启唇。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断断续续的《牡丹亭》唱词,幽咽如泣,被夜风裹挟着,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来刺骨的凉意。
“成了。”
林婉淑唇角微勾。
她看见不远处灯笼晃动,薛明珠果然被歌声引了过来。
她立刻噤声,借着假山阴影悄然退去。
接下来的戏码,该由宋长乐接手了。
若她被当场抓住,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池塘对岸,宋长乐早已准备就绪。
“放烟。”
她低声道。
采苓立刻点燃特制的松香。
浓白的烟雾瞬间卷土重来,转眼间便将池塘附近重重笼罩。
松香燃烧烟雾量大,虽带一丝香味,但场面混乱谁会细辨?
且柳莺生前为女子,擦脂抹粉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松香燃烧后残留少,不易被发现,还能混在庭灯的香烛中。
“又来了!鬼雾又来了!”
仆妇们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薛明珠也惊得后退了半步,但强烈的愤怒压过了翻涌的恐惧,她死死盯着烟雾弥漫之处。
“在那里!给我围过去!”
宋长乐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围拢过来的众人,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采苓。
“白磷剧毒易燃,千万小心,莫伤着自己。”
采苓点头,倒出些许粉末。
她身形轻盈,借着烟雾掩护在池塘边快速移动。
手中白磷遇空气自燃,在浓烟中化作点点幽绿色的鬼火,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地浮动着。
“夫、夫人!那……那是鬼火!”
一个婆子吓得声音发颤。
薛明珠强作镇定。
“闭嘴!定是有人作怪!”
话音未落,烟雾深处猛地闪过一道飘忽的白影!
正是采苓假扮的“冤魂”。
她长发披散,喉间缠着染血的纱布,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面容模糊却格外瘆人。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兰芳院的人再也控制不住,彻底崩溃了。
什么主母威严,什么命令,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抬椅子的婆子手一松,薛明珠再次踉跄着差点摔倒,幸而被青柳死死拽住。
薛明珠自己也是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飘忽的歌声,这诡异的白烟,还有这乱葬岗才多见的鬼火……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掌控!
难道柳莺真的化作了厉鬼回来索命?
薛明珠不敢再想,巨大的恐惧攫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却仍强撑着不肯退却。
然而,当那白影裹挟着浓烟,忽地向她直扑过来时,薛明珠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声后退。
“青柳!拦住她!”
青柳咬牙冲上前,可那白影随着烟雾涌来,又在烟散时倏忽消失,无影无踪。
看着周围哭喊着要逃出去的仆妇,薛明珠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绝望。
她猛地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字。
“走……回去!”
看着薛明珠一行人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尖叫哭喊声消失在花园小径尽头,宋长乐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姨娘,成了。”
采苓从烟雾稀薄处闪身出来,脸上带着未褪的兴奋。
她迅速扯下假发和染血的纱布,塞进特制的油布袋。
喉间的纱布只是道具,并未勒紧。
“嗯。”
宋长乐应了一声,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快!按计划行事,一丝痕迹也不能留。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而无声。
采苓小心地将剩余的白磷粉末倒回蜡封的小瓷瓶,紧紧塞住,深藏入怀——这东西太危险了。
“地上残留的……”
采苓低声问。
“用这个。”
宋长乐递过一个水囊,里面是特制的牛尿水,能中和白磷残留,气味在花园也不显眼。
采苓接过去,仔细冲洗撒过白磷的地面,直到只剩湿痕,再无幽绿光点或刺鼻气味。
宋长乐快步走向松香燃烧点。
特制的松香粉盛在边缘涂泥的浅瓦片里燃烧,此刻只剩灰烬和碎块。
她用小铲将灰烬连同瓦片铲起,倒入油布袋,又用脚拨弄开地面焦痕,混上泥土落叶,彻底掩盖。
两人快速检查了假山后林婉淑的藏身处及自己活动过的地方。
采苓仔细抹平池塘边湿泥上的脚印,撒上枯叶碎屑。
宋长乐拿出装香粉的小荷包,在空气中轻挥几下,用寻常的脂粉香彻底盖过松香和牛尿水的微弱气味。
做完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远处传来更夫隐约的梆子声和巡夜护院灯笼的微光。
“走!”
宋长乐拉着采苓,悄悄沿着暗处的小路,快速退回自己的落花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