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在落花坞安顿下来不到两个时辰,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青柳绷着脸跨进院子,鬓角微湿,显然是匆匆赶路所致。
她心里暗恼,这落花坞偏僻难寻,一路上日头又毒,走得她脚底发烫。
偏生夫人还催得紧,连口茶都不让喝就打发她过来。
“宋姨娘,丫鬟可都挑好了?”
青柳语气生硬,目光在院内一扫,最终钉在采苓身上,上下打量。
采苓垂首而立,却仍能感觉到青柳视线里的刺探。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在廊下的阴影里。
宋长乐从内室缓步走出,笑意温婉。
“劳烦青柳姑娘跑这一趟,人已经选好了,正等着夫人过目呢。”
青柳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
“夫人说了,既是姨娘挑中的,自然信得过。只是……”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采苓。
“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难免要多费心教导。”
“这是自然。”宋长乐依旧含笑,转头对采苓道。
“你随青柳姑娘去吧,也怪我,该早早遣你过去,省的人家跑这一趟。”
青柳面色稍微好看了些,倒是没为难宋长乐,转身就走。
采苓刚随青柳回到兰芳院,便被带到了偏院。
“新来的丫鬟都得过这一关。”
一个礼仪嬷嬷冷着脸道。
“站直了,头顶碗,手捧茶,一个时辰不许动。”
烈日当头,采苓额角很快渗出细汗,但她纹丝不动,碗里的水纹都没晃一下。
一个时辰后,嬷嬷进屋回禀。
“夫人,那丫头站住了。”
薛明珠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叫她进来吧。”
采苓被引入内室时,膝盖已经发僵,指尖也被晒得发烫。
“热了吧?”薛明珠语调轻柔,示意青柳递上一盏冰汤,“喝点解暑。”
采苓双手接过,冰凉的瓷盏激得她指尖一颤。
她小口饮下,喉间的燥热顿时消了大半。
“谢夫人赏。”
她恭敬地放下茶盏,重新跪好。
薛明珠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是个懂规矩的,抬起头来我看看。”
采苓顺从地抬头,目光却恰到好处地垂下。
“听说你是宋姨娘亲自挑的?”薛明珠指尖轻叩案几,“可知道为何选你?”
“回夫人,奴婢愚钝,”采苓声音平静,“许是姨娘挑人时奴婢站得靠前些。”
薛明珠眯起眼,细细打量这个看似普通的丫鬟。
采苓的容貌不算出众,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她心下暗道:宋长乐倒是会挑人,专选这等眼皮子底下都找不着的相貌。
“你既入了侯府,就该明白谁是主子。”
薛明珠缓缓开口。
“宋姨娘性子软,纵得底下人没个规矩。你既在她院里当差,更该懂得分寸。”
采苓立刻跪下。
“奴婢明白,夫人是侯府主母,奴婢自当以夫人马首是瞻。”
薛明珠满意地点头,示意青柳递上一个荷包。
“你是个明白人。”
薛明珠笑意不达眼底。
“日后宋姨娘院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事无巨细,都该及时禀报,明白吗?”
采苓双手接过荷包,恭敬地磕了个头。
“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待采苓退下,青柳凑到薛明珠身边。
“夫人,这丫头看着机灵,怕是没那么容易拿捏。”
薛明珠不以为意。
“机灵才好。越是聪慧的丫头,越懂得审时度势。她卖身契虽在宋氏手里,但只要让她明白跟着谁才有出路,自然会乖乖听话。”
她抚了抚平坦的腹部,眼底暗流涌动。
“若是能早些怀上侯爷的子嗣,这主母之位自然稳上加稳。”
青柳会意,低声道。
“夫人英明。只是侯爷已经连续两日宿在丹桂院了,这……”
薛明珠面色一沉,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林氏那个贱人!仗着脸上有伤,日日装可怜!”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去,把前几日新得的那匹云锦送去丹桂院,就说我体谅她受伤,特意赏的。”
青柳迟疑。
“这…岂不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你不会挑个侯爷在的时候送去?”
回到落花坞,采苓径直去了宋长乐的内室,将荷包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夫人给了十两银子,命奴婢监……”
采苓的话蓦然顿住,她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
宋长乐掂了掂荷包,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夫人出手倒是阔绰。”
她朝门口瞥了一眼。
“无妨,香兰是可信之人,你但说无妨。”
采苓眉头微蹙,屈膝跪下。
“夫人命奴婢每日记录姨娘的一应起居——几时起身、见了何人、说了什么话,连……”
她顿了顿。
“连月信之期都要详细禀报。”
刚进门的香兰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比从前还细?夫人这是要把姨娘摸透啊!”
宋长乐神色如常,亲手将采苓扶起,又将荷包塞回她手中。
“你只管照她说的做,也好让她安心。只是这记什么、不记什么,还得我们说了算。”
采苓握着荷包,只觉掌心微微发烫。
“奴婢不敢当,既是来伺候姨娘的,自当尽心竭力。”
宋长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你的忠心我明白。在这深宅大院里头,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我断不会亏待于你。”
采苓抿唇,郑重道。
“姨娘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转眼到了月中,按侯府规矩,这日侯爷应宿在正妻房中。
薛明珠望着案几上温好的合欢酒,酒香混着熏笼暖意,在红烛映照下格外醉人。
她抬手正了正发间的金步摇,铜镜里映出她含春的眉眼。
“夫人,侯爷从丹桂院出来了!”
青柳满脸喜色地进来禀报,眼角眉梢都带着期待。
“奴婢瞧着,那方向定是要来咱们院里的!”
薛明珠行至桌边坐下,指尖轻轻拨弄着酒盏,听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
可就在此时——
“侯爷!侯爷救命!”
夜色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喊,随即是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
“我们主儿心口疼得厉害,人都厥过去了!求您快去瞧瞧吧!”
外头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薛明珠指尖一颤,酒液溅出几滴。
她霍然站起身追至门边。
月光下,沈昭临的身影在院门前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身,随着那丫鬟匆匆离去。
薛明珠的指甲“咔”地一声在门框上生生劈断。
“早不疼晚不疼,偏赶着侯爷踏进我院门的时候疼。这些天的矫揉造作还不够?!”
青柳扑上来死死抱住她的手臂。
“夫人!您仔细手疼……”
正当薛明珠怒不可遏之际,门房处传来丫鬟怯生生的通传。
“夫人,宋姨娘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