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兰时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中,又全是梁叙的脸。
不过是少年时代的梁叙。
早年间梁家的产业还没有做大,也不是宁城商业场上如日中天的存在,和江家也还是邻居。
梁叙比江兰时大四岁,在年幼的她眼中,隔壁家那个哥哥总是非常礼貌客气,也不愿意同人多说话,有规矩有教养地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有些死板。
两家户型相似、阳台相对,江兰时坐在自己卧室外面的阳台上的秋千椅里时,总能看见那个叫梁叙的哥哥也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捧着书低头念念有词,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江兰时早已不记得这副场景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记得梁叙当初读的是什么了,但那副画面却永远地烙进了她的记忆里。
彼时的天幕是橘黄色中又混着些烟紫色的,夕光落在阳台上时,正好将房间里和房间外分成一明一暗两个空间。梁叙就站在落日下、晚霞里,似乎连夕阳也格外地偏心于他,在他周身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晕,附中最寻常的校服短袖也被少年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光线的缘故,江兰时看不清少年的脸,但她也不知为何,坐在秋千椅里,托腮一看便是一整个傍晚。
阳台上散发着冷光的顶灯取代夕光时,少年忽然抬眸朝她这边看过来。
“你不回去吗?”
是很干净清澈的嗓音,全然没有男生青春期变声期的尴尬与别扭。
江兰时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找了个拙劣的借口:“里面热,我想在外面吹吹风。”
宁城晚上的风沿着江面吹过来的时候,其实是微冷的,尤其是当时还不算盛夏。
但是少年没有拆穿她,只是说:“那你小心虫子。”
江兰时温温软软的一笑:“谢谢你,不过我不怕虫子的。”
一阵江风忽然吹过来,冷得江兰时没忍住瑟缩了下,她往里蜷了蜷身子,但最终还是跳下秋千椅。
“好像确实有点冷……”
少年眨了眨眼:“放心,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笑,让江兰时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破土而出了。
正式和梁叙有往来,是她初一升初二那年的暑假,父母担心她上了初二后物理课跟不上,便找了梁叙来给她提前补课。
那年她十三岁,梁叙十七岁,虽然还差一年成年,但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大人的影子,身上的衣服也从短袖卫衣变成了白色的衬衫。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动听,身上是薄荷和柠檬混在一起的清新香味,和他整个人一样,干净又冷冽。
梁叙给她讲题时,总是很克制地坐在离她两拳的位置,再稍稍向前倾身,所有的复杂繁冗的知识点被他掰开揉碎了写在草稿纸上,字迹整齐又在落笔时带有锋芒。
普通的黑色水笔握在他修长的手指中间时,像是被施加了魔术一样,所有复杂的公式和数字都带有了灵性,从零散组成完整的答案。
她托腮看着梁叙写下满页的公式:“哥哥,你写的字好好看呀!”
梁叙也很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梁叙给她讲题的过程更是耐心,不急不躁,像是溽暑天气里拂来的一阵晚风一样,挠得人心底痒痒的。
“你的思路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但可能在操作上有点小小的失误,不过没关系,已经很不错了。”
偶尔的提问,江兰时若是回答正确,梁叙也会露出肯定而鼓励的笑容。
“关于这道题,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她尝试着回答后,梁叙会轻轻转笔:“很厉害,是我没有想过的思路,那我们沿着这条思路继续,好不好?”
她记得梁叙说:“做题呢,就像搭建房子,如果地基稳固,后面便可随意填涂色彩,反之,随时都会坍塌,所以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原理讲起。”
第一次走神,是一道地理题。
题目是什么,在江兰时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那道题目的答案——冰岛。
“冰岛好玩吗?”江兰时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梁叙。
梁叙弯唇:“没有去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她很少看见梁叙笑,只是那一笑,少年的眼底宛若盛了一整片星海。
她想,她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那个暑假后,稚嫩青涩的少女的心门像是被缓缓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她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和梁叙有关的一切。
他的课表、他身边的朋友、他喜欢喝的饮料、他在篮球场上投球时抛出的漂亮而完美的弧线……
太多了,几乎占据了中学时代江兰时日记的所有。
寒来暑往,草木生长过一轮,少女的心事也随着时令悄然发芽。
但这样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时的梁叙已经高三,按正常情况来讲,他在附中的时间都不足一年,更何况他还是用国奖保送国内Top大学的竞赛生。
江兰时记得,她初二那年的冬天,似乎有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在学校见到过梁叙。
起初她只是装作不经意地遛到附中的高中部,但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见到梁叙,甚至卧室对面阳台上的灯也许久都没有亮起来。
直到遇见梁叙班上的一个姐姐。
姐姐看着她:“你说梁学神啊,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去参加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了。”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姐姐轻轻唔了声,“不清楚,因为这样的事情,按照梁学神的性格,不会和我们讲的。”
江兰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轻轻“哦”了声。
这天其实是附中放寒假的日子。
高三寒假补课,但初二不补课,这意味着,如果今天还不能见到梁叙,整整一个寒假,她或许都很难见到梁叙了,毕竟高三课业繁忙,回家时常在半夜,但江兰时是熬不到那个时间的。
她本都要满怀失落地离开了,却在低头转身的时候撞入了一个高大的怀抱中。
她抬起头,是梁叙。
那天宁城难得落了雪,梁叙穿着一身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脖子上绕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头发上沾着细碎的雪,在看到她的时候,显然有些意外。
在看到梁叙的那一瞬,江兰时只觉得自己小腹酸酸的,像是坐过山车快要坠下来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后又不约而同的缄默了。
像是一部老式影片的人声突然卡顿了一样,那一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背景中流失的画面。
最终是梁叙往旁边挪了半步:“楼梯口风大,别吹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着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围巾,稍稍弯腰,替江兰时系上。
那一刻,两人离得很近,近得江兰时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江兰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替自己补课的暑假。
带着梁叙温热体温的围巾触碰到江兰时的皮肤时,她不知为何,忽然鼻子一酸,连带着眼眶中也沁出些泪水来。
“哭什么?”梁叙敛了敛眉,如是说。
江兰时分辨不出梁叙的情绪,只好吸了吸鼻子,指着两人头顶那顶白炽灯:“灯光有些晃眼睛,没什么。”
梁叙跟着抬眼看了下那顶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白炽灯,沉默了片刻,从衣兜里取出一包手帕纸,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江兰时。
“擦擦吧。”
而后两人并肩下了楼梯,一路无言。
到校门口的时候,江兰时突然停下来,抬眼望着梁叙,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请假了?”
梁叙点了点头,“嗯,我去参加了京大和其他一些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宁城几个大学离家那边很远,这两天就住在大学城旁边的酒店了。”他顿了顿,“我中午刚结束宁大的面试,回来学校收拾课本。”
京大是全国顶尖的高校,江兰时想,如果梁叙真得去了京大,那她或许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梁叙了。
“所以,你要去京大么?”
梁叙沉默了一瞬,为她理了理围巾:“不好说,也有可能继续留在宁城的大学,毕竟离家近。”
虽然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江兰时却暂且安心下来了,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笑,又接着问:“那你下学期还会回来学校吗?”
“也许会,即使提前录取了,也不能懈怠,还是要提前预习大学的相关课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江兰时也只是笨拙且小心翼翼地说了一个:“好。”
梁叙陪着她到了学校附近的公交站等回家的那一路公交。
宁城的冬天是侵骨的湿冷,江兰时没忍住一边往手心里哈热气一边搓手。
她一个不留神,再次转头的时候,已经不见梁叙的身影了。
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再次沉入湖底,江兰时踢着脚边的碎石子,默默安慰自己:“算了,他应该很忙吧。”
熟悉的公交车从远处驶来,在靠近站台的时候慢慢减速。
江兰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却看见了匆匆朝这边跑来的梁叙。
身后的公交车司机不耐地按着喇叭鸣笛,催促着她上车。
梁叙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奶茶递给她:“天冷,暖手。”便推着她转身,让她上车。
江兰时上车后透过模糊的玻璃车窗朝外看去,梁叙似乎在同她说些什么,但是车子已经开始行驶,她根本听不清,梁叙的脸也一点点在视野中模糊,直至消失。
她捧着那杯梁叙临时买来的珍珠奶茶,热意顺着掌心一点点地渗进她的心底。
所以江兰时后来喝奶茶只喝珍珠奶茶,再后来上大学、读研,她喝过市面上很多低糖低卡的奶茶,客观上来讲,当年附中门口的奶茶甜得几乎有些发腻,甚至随便找一家连锁奶茶店点一杯珍珠奶茶,味道也一定比当年那杯好,但主观上讲,往后的许多年,她都很怀念那年冬天梁叙送给她暖手的奶茶。
后来,梁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在宁城更好的地段买了更大的房子,梁叙回来搬自己东西的那天,是江兰时最狼狈的一天。
江兰时早早就感情不和的父母,在这一天终于因为双方都出.轨彻底撕破了脸。
母亲歇斯底里地质问父亲为什么对婚姻如此地不忠诚,分明她才是陪着父亲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
父亲却瞪着江兰时,怒斥母亲:“你生了这么个赔钱货,还要问我为什么找别人?再说你自己都在外面偷人,有什么脸怪我?”
争吵声、摔碗砸盆的声音不绝于耳,十五岁的江兰时缩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敢说,但是她清楚,这场争端的矛盾已经在无声中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想劝父母好好谈谈,却被父亲甩了一巴掌。
江兰时愣在了原地,头嗡嗡的响,脸也火辣辣的疼。
“滚出去!”父亲朝她怒吼。
江兰时惧怕父亲再度甩下来的巴掌,连眼泪都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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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擦,便跑了下去。
刚跑到楼底下,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兰时下意识地捂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脸转过身去,想躲着梁叙。
十五岁正是情绪敏感的年纪,她不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但梁叙还是走上前来拽住了她的手腕。
江兰时固执地背过身去,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因疼痛发出的抽泣声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梁叙大约是懒得哄她,只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几个冰袋和一些药膏,为她敷脸。
梁叙陪她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谁也没有先说话。
过了很久,江兰时才低声问梁叙:“我真得是他们口中的‘赔钱货’吗?”
梁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调温和:“怎么会?你已经很优秀了,我如果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会很开心,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梁叙肯定了她的“价值”,江兰时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梁叙从始至终,都是把她当作妹妹。
而江家父母的这场闹剧,最终以离婚收场。
江兰时还没有成年,还需要监护人,法庭上,父母双方都不想要她,父亲觉得她是“赔钱货”,母亲觉得她是累赘,她像个物件儿一样,被踢来踢去。
最终,母亲那边的律师“略胜一筹”,她被判给了父亲。
父母离婚后不到一周,父亲就将一位陌生的阿姨和一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弟弟接回了家,此后她在家里的日子更难过。
被欺负、被冤枉、声音被忽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梁家已经搬走了,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她的情绪一度濒临崩溃。
十五岁的她独自去医院看医生,被告知又是厌食症,又是焦虑型抑郁症,甚至有精神分裂倾向。
在无数个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站在阳台上,已经攀上了栏杆,想从五楼一跃而下。
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本决意结束自己生命的那天晚上,江兰时一抬头,她好似看到了对面那个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子的阳台灯亮了下。
江兰时想起,梁叙给她补课的那个暑假,曾经和她说过:“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的。”
其实她知道那应该是自己的幻觉,但还是默默地从栏杆上爬下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后来,江兰时也通过竞赛保送的方式,追随着梁叙的脚步,进入了宁大,成了同学中的佼佼者,教授眼里的科研天才,也是同校无数男生追求的对象。
但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因为追随梁叙脚步这么多年,这些能带来优秀成就的习惯,已经完完全全地镌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在意的是,命运再次同她开了玩笑。
她是考进了宁大不错,但她考进宁大的这一年,梁叙已经从宁大毕业且接手了家里的产业了。
江兰时一直以为梁叙至少对她是有一点好感的,但在大二那年,她忽然明白,原来数年垒成的高楼,倾塌只需要一瞬间。
那是个很寻常的周三,下午她没有课,本来是打算去图书馆看书的,却在当天上午收到了梁叙的消息。
梁叙问她周三下午有空见一面吗?她当然没有拒绝。
她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但在和梁叙见面前她几乎试穿完了她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最终挑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花苞袖长裙。
走到寝室楼底下的时候,江兰时遇见了个已经纠缠了她很久的男生,她当时着急见梁叙,并没有给那个男生什么好脸色,随意找借口敷衍过去后便见到了梁叙。
梁叙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穿着一身挺阔的西装,短发打理成了精致的背头,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仅仅是远远一眼,江兰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像是只要她的呼吸重一下,心就会跳出来一样。
江兰时逼着自己深呼吸了很久,才敢走到梁叙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还带了花?”
梁叙看起来很随意,随口说:“今天在宁大有个讲座,花是系里准备的,正好下午没有事,想着也好久没有见过你了,约你一起吃个饭。”
原来见她,只是凑巧。
但江兰时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失落和委屈,上了梁叙的车。
梁叙车里喷着好闻的男香,和他身上的香水味是一样的。
可江兰时记得梁叙以前没有喷香水的习惯,而且那束放在后座的花里,都是表达爱意的玫瑰一类的花,系里送花不能以玫瑰为主体吧?
江兰时当时就有些疑惑了,等到了餐厅,她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真相。
餐厅的迎宾穿着旗袍,和梁叙说:“梁先生吗?您好,您预约的包间在这边。”
即使平日里深居简出,可江兰时知道,那是宁城最高档的中式酒店,而且梁叙是提前预约好的。
但梁叙方才说的是顺便和她吃个饭。
不言而喻,花不是别人给他准备的,而是梁叙准备给别人的,今天要见的,或许本来也不是她。
那顿饭,江兰时吃的味同嚼蜡。
后来也真得一心都扑到了科研上,再也没敢对梁叙抱有半分不该有的期待。
可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弄人,两年后大学毕业,她竟然“被迫”和梁叙结婚了。
只是这段婚姻,实在维系地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