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春迟》
1. 胃癌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扑入鼻腔的时候,是会让人有一瞬的窒息的。
江兰时紧张地攥着手机,心中难以抑制的焦虑感让她反复将手机开屏息屏,然而时间却只过去了短短的两分钟。
距离最后一份胃镜报告单出来还有五分钟。
在她又一次熄灭了手机屏幕,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后,手机突然振动了下。
江兰时下意识地以为是报告提前出来了,却没想到看到的是导师的消息。
“兰时,在这个领域,在我这么多年的学生里,你是天才一样的存在,如果你还愿意继续研究这个课题,我今年只有一个博士的名额,可以提前预留给你,如果你想去国外深造,我也稍有人脉,可以为你写推荐信。”
导师是学界泰斗级的人物,能得到导师如此之高的评价,本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江兰时却在这一瞬红了眼眶。
她无意识地向下划了下手机屏幕,显示有一封邮件。
在她点开那封邮件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忽然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因为那是麻省理工的博士录取邮件。
江兰时不知要如何描述这种感觉。
二十五岁这年,同龄人中她的学术水平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更是被学界不少前辈称赞为“后浪”。而在同时收到理想院校的录取通知和导师的盛情邀请的这一天,她却独自坐在医院,等候命运对她的裁决。
无名指上的钻戒让这一切变得更加讽刺。
她没有回复邮件,也没有回复导师的消息,因为直到现在,她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机会再次进入实验室。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打断她思绪的是手机“嗡”的一声。
医院的公众号提醒她,报告结果出来了。
在她从自助机器里取出属于自己的那张报告单,并且同手中其他几张报告单放在一起后,那几张纸像是有千斤重。
她不是医学生,也没有接触过和医学内科相关的任何知识,但从报告上的文字,她也能看懂一二。
耳边充斥着其他病患和家属的交谈声、抽泣声、安慰声,偶尔也有小孩的哭闹声。
这些声音无一不敲震着江兰时的鼓膜,她只觉得像是有人限制了她的呼吸一样,不由得攥紧了报告单的边缘。
在来医院检查之前,江兰时给自己做过充足的心理建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接受一切结果的到来,但真正到了要面对的时候,她却有些胆怯。
在跟着医院里的指示牌重新回到那间门口挂着“内科,主任医师”的牌子的办公室门前时,江兰时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叩响了门。
“进。”
那位德高望重的医生扫了江兰时一眼,一边示意她坐在对面,一边从她手中接过报告单。
医生将检查的报告单一张张翻过,眉心蹙得更紧。
他虽然什么还没有说,但江兰时总觉得好似已经同她宣告了结果一般。
她心中正打着鼓,耳边却突然传来医生的严肃的声音。
“小姑娘,你这个情况,很不乐观了,怎么能拖到胃癌晚期呢?”医生说着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胃癌晚期。
江兰时呼吸一滞,复垂了垂眼,含含糊糊地说:“之前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但是没放在心上……”
医生摇了摇头,“你们这群年轻人,仗着自己年轻,就使劲折腾自己身体。”
江兰时没有应声。
她其实对医生说谎了。
去年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感觉胃部有些不舒服了,当时去了另一家医院,得出的诊断结果是普通胃炎,那家医院的医生开了点消炎的药物便让她回去了。
直到最近她从新闻上得知,当时给她诊断的那个医生,竟然不是科班出身。
而这一年,即使坚持用药,她的身体也没有多少好转,近来更为严重,她才想到要换一家医院重新诊断,眼前这位专家的号还是她从黄牛手中买来的,不然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但还是没来得及。
江兰时耳边传来医生的叹息:“这么大的事情,后续相关治疗方案还要同你的家属商量。”
“没有家属。”江兰时回答地平静。
“没有家属?即使没有结婚,也没有父母亲人么?”医生显然对此事非常震惊。
江兰时在桌底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挪到中指上,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是孤儿,未婚。所以有任何的治疗方案您直接和我说就可以,我个人可以负全责。”
医生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按照你如今这个状况,手术是不能进行的,可以尝试的,基本上只有化疗和靶向治疗,同时辅佐以支持治疗了。”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她的孤儿身份,停下笔:“只是化疗的治疗费用会很贵,你要做好足够的经济准备。”
“钱这方面您不用担心,我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我治疗,只是我想问问,采取您说的这种方案,我的生命可以延长多久呢?”江兰时问这句话时无意识地我进了拳。
医生皱了皱眉:“不好说,两年左右。”
江兰时心底一沉,化疗她听说过,很痛苦,会掉很多的头发,状态也会很差,况且只有两年,到后期能否维持正常生活都难说,更遑论进行学术研究。
“那如果不进行化疗呢?即我不追求延长生命,只需要维持正常生活呢?”
医生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江兰时,以很认真的语气说:“那就只能采取最小干预方案了,注意饮食管理和止痛,你的经济能力允许的话,可以采用进口的低强度靶向药,如果耐受性好,可能会延缓肿瘤进展且副作用较小,但这个方案,最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空气在这一瞬陷入了静默。
医生看见陷入纠结的江兰时,说:“三个月和两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你可以回去认真考虑一番,不着急今天就做出答复,我先给你按照第二种方案开一些缓解的药,你要是后面想接受化疗了,也可以继续找我。”
江兰时缓缓摇了摇头。或许对于别人而言,三个月和两年确实有很大的差别,后者意味着可以多陪父母亲人一段时间,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但对于她而言,那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医生:“不用多考虑了,我选择第二种治疗方案,您为我开药吧。”
医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但最终只是沉默着写好了药单,签了字,又按铃叫了下一位病人。
江兰时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从诊室走到一楼缴费处的,也不知自己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上交完费排队取药的。
忽然有个匆匆穿梭在大厅里的男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差点没站稳。
男人双手合十,语无伦次地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还在病房等我,我着急缴费,撞到您了……”
他衣着淳朴,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江兰时怔了下,往后退了一步:“没关系。”
男人道了谢后又跑向不远处的缴费机器。
江兰时撤回的目光落到了自己中指上的钻戒上,忽然苦笑了下。
她怎么会没有父母、没有丈夫呢?
只是,没有说的必要罢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关心她。
取完药后,江兰时顺手将外面的包装盒都拆了,一股脑地塞进包里,才去了医院的停车场。
宁城三月绵密的雨丝织成雨帘,让她的愁绪更加浓密。
雨丝飘洒在身上时,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启动车子前,她打开了手机里的导航。
水月湾的别墅,是她和联姻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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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梁叙的婚房,但是结婚三年,她其实没怎么回去过。
一是因为她做研究课题很忙,水月湾离学校很远,平时通勤并不方便,二来是她知道梁叙和她结婚并不是因为喜欢她,甚至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她也不想回去每天落入尴尬的境地,故而三年中大多时候是住在学校提供给研究生的单人公寓的。
这次回去,也是因为她研究的课题暂时告一段落了,而且以她的身体状况,后面也没办法继续研究了,索性将一些日常用品都搬了回去,再做下一步打算。
回了水月湾的婚房后,江兰时才意识到自己只随身带着U盘,忘记将笔记本电脑带回来了,而她现在要给导师传资料。
无奈之下,她走到书房门前,点开微信里置顶的对话框,给不在家的梁叙发消息。
“我可以用一下你书房里的电脑吗?有个文件需要传。”
对面很快回了她的消息。
“可以,你随意,没有密码。”
江兰时看见冷清的对话框和人机的交流内容,只觉得胸口憋闷。
但很快,她又安慰好了自己。
梁叙向来如此,不是吗?
性格内敛、沉默寡言,情绪稳定地更是不像一个活人。
江兰时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这时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你回家了?”
江兰时没有回复,因为在U盘插进电脑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名为“关于她”的文件夹。
江兰时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知道梁叙有一个白月光,但多年来也不知道这个神秘女子是谁,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没想到结婚后的第三年,她从梁叙的电脑里看到了这个文件夹。
难怪梁叙在电脑上对她毫不设防,是因为丝毫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情绪,还是希望她早点识趣地看见?
光标在那个文件夹上停留了许久,江兰时最终没有勇气打开,何必自取其辱?
她草草在电脑上挂了微信,将U盘里的资料传给导师后便将账号退出去关了电脑。
推开书房门的同时,她听见了家里的阿姨的声音。
“先生,您回来了?太太刚刚也回来了。”
梁叙不带任何情绪地回复她:“嗯,我知道。”
江兰时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正好撞入梁叙抬头望过来的目光里。
男人站在玄关处,地灯将他挺拔的身姿在旁边的墙壁上印拓成颀长的影子,影子的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略微凌乱的短发非但没有让影子看起来潦草,反而让这道如女娲毕设般的影子多了几分栩栩的生气。
江兰时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梁叙凌厉的面部轮廓也被映得柔和了些。视线向下,本该整洁的西装上也沾着水渍,高定的西裤因为淋了雨也贴在他笔直修长的双腿上。
冷淡的声音灌入江兰时的耳中:“怎么突然回家了?”
江兰时听见这句话时觉得有些可笑,前面说电脑随她使用,后脚想起电脑上有那个文件夹,便匆匆冒雨赶回来了,这么着急与她坦诚相待吗?
但她没有问,仅仅是收回了目光:“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梁叙似乎沉默了半晌,才应了一个“嗯”字。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不久后,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江兰时转身回了主卧,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她面前的是一间嵌套的衣帽间,里面有各种大牌当季的衣服、首饰、包包,是梁叙挑选的还是品牌方送过来的,她不清楚,看得出来,梁叙极力地想让这间婚房看起来有个女主人。
但这些东西应该不是属于她的,毕竟她鲜少回家。
江兰时忽然想到,自己只有三个月了,她要不要顺了梁叙的意思,和他提离婚,顺便给他那位白月光腾位置呢?
2. 离婚
她和梁叙之间说是两家联姻,但其实江家和梁家在宁城,实力相去甚远。
江兰时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江家的产业链出现了一些问题,江建斌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在宁城有一席之地的梁家,希望通过梁家联姻解决生意上遇到的问题。
梁家没有女儿,只有梁叙一个儿子,江父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一直被他认为是“赔钱货”的女儿。
江兰时一度以为梁家不会同意,尤其是梁叙本人不会同意,毕竟梁叙是什么人?
中学那会儿就是全校公认的学神,仅仅凭借一张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照片,就能在校园贴吧和各个年级群里被人疯狂议论的人,更别说他还是宁城有头有脸的梁家的独生子,还有那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使得很多女同学都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优秀如江兰时,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婚后,也偷偷喜欢了他十几年。
通过竞赛保送宁大后,梁叙又用两年的时间修完了四年的学分,大三的时候就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时安,如今已经是国内互联网行业的新锐头部。
这样的人,哪里需要联姻来扩张商业利益?即使要联姻,也不应该是江家这种早年尚可、中期因两个创始人离婚走下坡路、现在经营不善苟延残喘的家庭联姻。
不知江父用了怎样的手段,让了多少利益,梁家最终同意了这场联姻。
但江兰时知道,梁叙并不情愿。
因为他们拍婚纱照的时候,任凭摄影师如何引导,梁叙始终非常拘谨。
在化妆师不知道多少次给她补妆后,摄影师的声音也略显疲惫。
“新娘往新郎怀里靠一下,对,新郎可以低头亲一下新娘。”
江兰时很紧张,紧张到只敢仰头看一眼梁叙便匆匆闭眼,而后她意识到,梁叙的唇,停留在了她额头上方一寸的位置。
“新娘不要这么别扭,新郎配合一下。”
摄影师的快门再一次按动。
江兰时看出了梁叙的不自然以及不乐意,索性主动从梁叙的怀中出来,和摄影师说:“算了,就这样吧,婚纱照不在数量多。”
后面卸妆的时候,化妆师觑了眼梁叙,问她:“你们真得是自愿结婚吗?”
江兰时垂了垂眼,没有回答。
是了,连外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们的貌合神离。
从底片里挑精修照时,梁叙只是看向她,很平淡地说:“你挑就好了,我都可以。”
婚纱照最终的成果,还是靠两人的脸挽救回来的。
婚后梁叙不仅不回家,而且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外面的事情。
江兰时也渐渐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干脆搬去了学校的宿舍住。
过了大概一个月,梁叙才问她:“怎么搬出去了?是哪里住的不舒服吗?”
江兰时沉吟了声,随便找了个借口:“最近科研有些有些忙,来回路程太远,又容易堵车。”
半晌,梁叙才说:“好,我知道了。”
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延续到了她的生命只剩不到三个月。
手机“嗡嗡嗡”的几声提示音,打破了江兰时关于往事的思绪。
她解开手机,是江父发来的消息。
倒是一反他往素的风格,发来了一篇小作文。
意思大概是江家在背后被人搞了,让她劝梁叙施以援手,中间夹杂了大量的道德绑架内容。
江兰时灭了手机屏幕,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如果她今天没有看到那个文件夹,如果她的生命还有很长时间,她或许真的会尝试为了江家求一求梁叙。
可现在不同了,毕竟她已经计划着和梁叙离婚了。
江兰时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她和梁叙婚后并没有多少交集,真得到了离婚的这一天,也没有多么多的纠缠和联系,也不必像父母当年离婚时闹得那样难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江兰时想,她和梁叙的离婚,或许也只是将红色的结婚证换成绿色的离婚证。
耳边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江兰时望过去,是梁叙站在卧室门口:“我可以进来吗?”
江兰时不由得哂笑一声,他们原来已经生分到了梁叙进他们的卧室都需要敲门的地步了。
她仰起头,将眼眶里的泪水都逼了回去,看着梁叙的眼睛:“正好你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件事吧。”
梁叙似乎怔愣了下,然后走进来坐在江兰时对面的沙发上:“你坐。”
江兰时深吸了一口气,“梁叙,我们离婚吧。”
从她发现电脑中的那个文件夹到现在,这句话在她心中无数次练习,可真正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一阵钝痛。
像是有人狠狠地用刀子生生从上面剜下来一块肉一样。
江兰时闭上眼睛,又轻轻别开头去。
她不想到这个地步,还在梁叙面前露出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承认,她根本放不下梁叙。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根本不能轻易地用“离婚”两个字来草率收尾,可是事实是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的。
仿佛过了很久,梁叙才出声:“理由。”
仍然是这么平稳的声线,甚至很难听出情绪的波动。
江兰时双手掩面,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想将所有的呜咽声都收在喉咙里。
而后她却感受到梁叙的手轻轻覆上她挡着脸的双手,还带着记忆里的那股温热。
她似乎听到梁叙微微叹息了声:“用纸巾擦擦。”
桌面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应该是梁叙将抽纸盒推到了她这边。
沉稳的声线再度传入她的耳中:“我知道结婚这三年,我忙于时安和梁氏的事情,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我想知道,促使你做出这个决定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梁叙越是冷静,江兰时就觉得自己这么多的犹豫和情绪都像是笑话一般,他甚至没有半句安慰的话。
可是,他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不是吗?
江兰时,你还在对他抱有怎样的期待?三年了,你还不懂吗?
算了。
“算了”这两个字再次从江兰时的头顶飘过。
江兰时竭力地将自己地情绪收敛了,又连着从手边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来,才堪堪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才干净。
将要启口的时候,她张了张唇,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她的喉咙中像是塞了一团干涩的棉花一样,让她连呼吸都是艰难的。
她轻轻喘息,看向梁叙,即使已经缓了许久,却仍然无法避免声线的颤抖:“因感情破裂导致的离婚,还需要理由吗?”
梁叙拧了拧眉,语调迟缓地问:“感情破裂?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江兰时怔愣了一瞬,忽然自嘲地一笑。
对了,梁叙对她从来没有感情,又何来破裂之说?
梁叙看见江兰时笑,像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一样,于是朝里蜷了蜷自己的手指:“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在这段婚姻里,我有哪里没有做好?”
听到这句话时,江兰时觉得自己的下肢都在发麻。
为什么一定要问理由?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将自己所有的伤口都裸露在明面上?
是为了从她这里吸取教训,然后引以为戒,好在他的那位白月光跟前表现吗?
泪水刺激地她的眼眶有些酸疼,“梁叙,我说离婚,但是有条件。”
“你讲。”
梁叙说着探出手,想要将她散乱在额前的发丝拨到旁边,却被江兰时躲开了,他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
江兰时深吸了口气:“三年前结婚的时候,我们没有度过蜜月,离婚前补上吧,你如果同意的话,我们尽快签协议然后去民政局办手续,等回来后,冷静期也就过了,正好去办下一个手续,这之后我不会再纠缠你,只是希望,你可以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敬我、重我。”
江兰时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有些快,她全程闭着眼睛,不去看梁叙一眼。
连最后那个“爱我”,她也没勇气去说。
刚结婚那会儿,年轻人都流行去度蜜月,但是她和梁叙也没有,甚至在婚后第三天就飞去了纽约,一个月后,才回国。
梁叙坐在餐桌前,语气平淡的像是随口一问:“我们要去度蜜月么?”
很不巧的是,江兰时手里的实验正进行到关键期。
“我实验室最近有些走不开,后面再说吧。”
梁叙果然没有再“争取”半分,只说:“好,一切按你的意思来。”
梁叙那双眼睛看向她时,淡漠中总是带着些平和,江兰时怕自己再次沦陷。
说完这句后,江兰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但这次梁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回应了她:“我不同意。”
江兰时颇是惊愕地抬眼看向他。
为什么不同意?
她搞不懂梁叙,明明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情绪和感受,明明故意让她看见电脑里那个“关于她”的文件夹,却在她提出离婚的时候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说不同意。
玩弄她的感情很有趣吗?还是说不是不想离婚,是不想陪她过那个“蜜月”。
这次换她问梁叙了:“原因。”
梁叙压着眉心,像是很烦躁一样地想松一松领口,却忘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居家服。
“时安底下有个分公司最近正在准备在深交所上市,时安的企业形象不能有任何程度的损伤,过段时间再说。”
梁叙说着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问道:“你今天去医院了?”
江兰时没吭声,但却止不住的好奇,梁叙怎么会知道她今天去医院了,莫非他还是有那么一些在意和关心她的?
梁叙接着解释:“你的车前窗上有中心医院的宣传塑料扇子。”
看来还是自己多想了。
江兰时轻声应了声,关于病情,她不太想和梁叙提。
梁叙知道她的病情后,恐怕更不会同意离婚前蜜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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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条件。
情感上,梁叙会不会坚持让她化疗她不知道,但她清楚,梁叙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婚内丧偶,梁叙在她死后还能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提升个人公众形象,但若是离婚后她死了,那现在的媒体,少不了对他的攻讦,同时时安和梁氏的股票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
以她对梁叙的了解,梁叙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不言而喻。
“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梁叙说着稍稍朝她这边倾身,语气中隐隐有几分关切。
他话音刚落,耳边传来敲门声。
江兰时抬眼看过去,是家里的阿姨端着一个托盘。
大约也是看到主人之间有事情要谈,阿姨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口:“先生,您吩咐的红糖姜汤。”
“放在转角柜上吧。”梁叙一边吩咐一边起身朝门口走去。
阿姨走后,梁叙端着那个精致的珐琅托盘朝江兰时走过来,又将配套的瓷杯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
“天气凉,驱寒。”
姜茶上方还漂浮着两颗红枣和若干枸杞,家里的阿姨不知道她今天要回来,自然不会提前准备,按照时间来算,差不多是梁叙刚回来那会儿吩咐下去的。
江兰时眼皮忽然颤了颤,梁叙这人总是这样。
明明两人方才差点吵架,但梁叙还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交流,就好像方才的事情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一样。
而离婚的事情,他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她想,她不能继续在家里待下去了,不然,她迟早会心软和后悔。梁叙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想到这里,江兰时抓起沙发旁边的包就打算离开。
但梁叙却从身后拽住了她的手腕。
江兰时踅身看向梁叙:“放开。”
梁叙无动于衷。
江兰时猛地用力,挣脱了梁叙的手,但包里塞得满满的药瓶却被甩出来几个。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想将那些药瓶都收回自己的包里,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梁叙已经先她一步蹲了下来,并将其中的一瓶药攥在了手里。
梁叙将药瓶的正面旋过来,扫了一眼上面贴着的贴纸后,抬眼看向江兰时:“止痛药?你怎么了?”
江兰时想将那瓶从梁叙手中夺过来,但他握的得很紧。
“告诉我。”
情急之下,江兰时找了个理由:“痛经。”
梁叙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松开了手,将药瓶还给了她。
江兰时把药瓶塞进包里时有一丝的庆幸,还好只是止痛药。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仰头看着梁叙:“你公司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处理好?”
梁叙回答地敷衍:“不清楚,要看深交所那边,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妥。”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我一会儿还有个跨国会议,你喝了姜汤早点休息。”
梁叙这样自幼就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地很好的人,在子公司上市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上,居然说不清楚?
江兰时是不相信的,分明只是不想同意她的条件罢了。
梁叙等得起,但她等不起,故而她放在手里的包,跟着梁叙走了出去。
但到了梁叙书房门口时,他真得打开了电脑戴上了耳机。
原来是真的有会议,江兰时无意掺和他生意上的事情,索性转身回了卧室。
她走后,梁叙紧绷着的肩背才稍稍沉下去一点。
秘书孟诚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梁总,Darian他们都快到我们时安的大厦了,您却突然吩咐转线上,是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梁叙想到江兰时方才坚持离婚的的样子,不禁按了按眉心:“没什么,准备开会。”
江兰时想着,既然梁叙要开会,那她就等梁叙开完会再继续和他谈,遂打开微信里传给导师的文件,一边检查文件一边喝阿姨送过来的姜茶。
大几百页的文件看完后,她寻思着梁叙的会议应该差不多了,于是绕到书房门口,但梁叙仍然一脸严肃,时不时说几句英文。
看来是还没结束,江兰时在书房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又回了卧室。
洗过澡后江兰时按照医嘱吞了药片,又将药都妥善收好,确定它们不会被梁叙发现后,才躺进柔软的沙发里,想着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许是因为太疲惫,许是因为药效,在地灯柔和的光线下,她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次日她却是在床上醒来的。
江兰时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连忙起身,想找梁叙继续谈离婚的事情。
才走到卧室门口,便撞上了阿姨。
“阿姨,梁叙呢?”
阿姨愣了下,看了眼书房的方向:“先生昨晚忙完就去公司了,还嘱咐我不要打搅您睡觉。”
江兰时点了点头,她无意与家中阿姨为难。
只是她明白,梁叙这分明是在躲着她。
3. 崩溃
江兰时没有犹豫,随意洗漱过后连妆也不化,当即抓着钥匙,开车去了梁叙的公司。
她好不容易才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做了这样的决定,梁叙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应,到底把她当什么?
开车去时安的路上,江兰时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十几年的感情,真得要这样提离婚吗?
可当她想起电脑里的那个文件夹,她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
她还是有点感情洁癖的,没有打开并不代表没有发现,尤其是梁叙坦坦荡荡地将电脑里所有的东西展现在她面前时,这比不让她碰,更让她觉得膈应。
她是喜欢了梁叙这么多年,但她也是要脸的。
她一个将死之人,哪里有占着别人位置不放的道理?
等红灯的时候,正在导航的手机屏幕上突然显示来电——江建斌。
江兰时生理学上的父亲。
不用多想,也是因为昨晚那个小作文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
江兰时顺手挂断了电话。
但江建斌像是根本不知疲倦,电话再次打过来。
江兰时挂断一次,他打一次。
眼看着红灯快要亮起,她索性不理会江建斌的来电,将来电铃声当作背景音乐了。
若非她不熟悉去时安的这段路况,需要语音导航来引领,她真得想直接将手机关机。
她车开了多久,江建斌就不知疲倦地打了多久,在她将车停在时安的车库后,江建斌终于消停了。
但为了以防意外,江兰时还是将手机关了静音。
她和梁叙的婚姻状况是公开的,公司前台也认识她是老板娘,礼貌地和她问了好后,便将她往总裁专用的电梯引。
江兰时这才意识到,梁叙没有给过她时安总裁电梯的权限卡。
也是,这种东西怎么会给她呢?或许当时同意和她结婚,正是看中了她平时忙于科研,不会经常来公司烦他吧。
江兰时想着又按了旁边普通的行政电梯,顺嘴问了一句:“梁叙办公室在几楼来着?”
前台很错愕地看了她一眼,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说了句:“二十三楼。”
“知道了,多谢。”江兰时说完就关了电梯门。
电梯上的数字一点一点的逼近23,江兰时却有些好奇,梁叙看到她时的反应。
二十三层是总裁专用,里面只有总裁办公室和孟诚办公室。
江兰时打开电梯门时,看到的是梁叙的秘书孟诚。
从毕业就跟着梁叙的一个小伙,她见过几次。
孟诚很惊讶地看向她:“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要见梁叙。”江兰时直截了当地和孟诚说。
孟诚连忙侧过身,将她往梁叙的办公室方向带。
孟诚敲了两下梁叙办公室的门,毕恭毕敬地说:“梁总,夫人来了。”
他说着为江兰时推开了门,退至一边。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梁叙抬眼,很快低头又抬头,大约是没想到江兰时会直接来时安找自己。
江兰时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梁叙就已经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并步履匆匆地朝门口走过来。
然而他却避开了江兰时,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五分钟后是不是有个会?”
那块表江兰时认得,是他们刚结婚那会儿,正好碰上梁叙的生日,她送给梁叙的。
那时她已经不靠江家很久了,又没有工作,也不想用梁叙给她的钱送他礼物,所以那块表并不是什么大牌珍品,虽然已经是她当时能力范围内能送的最好的了,却也刚刚过万,完全配不上梁氏继承人、时安创始人梁叙的身份。
她想不通梁叙为什么会戴在手腕上。
孟诚很快反应过来梁叙的意思,跟着点头,又转过头看向江兰时:“夫人要不等等,需要茶还是咖啡?我去准备。”
他话音刚落,本来已经走到电梯口的梁叙却突然出声:“红茶就好,她脾胃不好,又对咖啡过敏。”
孟诚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连声应了。
江兰时却怔愣在了原地,这些小习惯,梁叙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这么一走神,电梯门已经在她面前合上了。
她就这么被请进了梁叙的办公室。
孟诚也已经将茶泡好端到她面前。
江兰时几乎等了梁叙一整个上午,面前的茶水换过几遭,她终于没忍住问孟诚:“梁叙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孟诚有些为难地看向她:“梁总这个会议确实很重要,您若是着急,我下去催催?”
她一来,梁叙就有重要的会议要进行,既然是重要的会议,怎么会拖到会前五分钟才准备?梁叙就是在刻意躲着她,她又何必为难打工人?
于是江兰时看向孟诚,缓缓摇了摇头“算了。”
孟诚觑了她一眼:“夫人,您黑眼圈看起来有点重,梁总办公室后面有休息室,您要不去休息一会儿?等梁总这边结束了,我再来叫您?”
他这么一说,江兰时也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遂同意了孟诚的提议。
说是休息室,但梁叙看起来像是把这里当作家一样了,里面到处都是生活痕迹。
或许,是不想回家看到她吧?
江兰时勾了勾唇角,掀开被子躺上床。
被子里是梁叙身上特有的气息,拥着被子的时候,她竟然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心。
她不由得想起,她读大四那年去宁城的一家相关企业实习,短暂住在那家公司旁的一处单人公寓里,却不巧碰到特殊情况封城。
当时的江兰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感染的,只记得某天早上醒来便发了高烧,嗓子干哑地说不出话来,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况。
迷迷糊糊地解开手机,就将电话拨打给了梁叙。
但她意识模糊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梁叙在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很久,又或许是一直在说话,江兰时不确定,但她听见了梁叙说:“等我。”
应该是没过多久的样子,门外传来敲门声,似乎还有梁叙着急的声音:“江兰时,江兰时,兰时?”
她强撑着身体扶着墙去给梁叙开了门,在看到梁叙的那一瞬,就摇摇晃晃地要往他怀里栽,但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病情,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却还是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意识模糊中,她似乎感受到有人给她喂了药,又是一遍一遍地给她换额头上的毛巾,又是用酒精擦着她的后颈。
还说着:“不怕不怕,我一直都在。”
她只觉得浑身都在疼,钻进骨髓里一样的疼,也顾不得抱着她的人究竟是谁,抓着他的衣襟就是哭,却被抱得更紧。
她只记得,那个怀抱很温暖、很舒心。
后来她退烧后意识清醒过来后,身边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踪迹,若非家里到处贴满的便签,她真得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那些便签的内容,从药的用量次数到冰箱里所有食物的保质期,事无巨细。
……
江兰时醒来的时候,枕头边洇湿了一大片,头也有些钝痛。
她伸手轻轻砸了砸自己的头,顺手解开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手机上一堆未接来电,除了江建斌的,还有备注为“妈”的。
准确来讲,是梁叙的母亲陈梅。
陈梅很少给她打电话,要是打电话,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故而江兰时没有理会江建斌的电话,直接回了陈梅的电话。
“喂妈,抱歉,我那会儿睡着了。”
电话那边停顿了下,说:“你这会儿有空吗?回家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讲。”
陈梅说的家,是梁叙以前的家。
江兰时心底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但她没有办法拒绝陈梅。
她走出梁叙办公室的时候,孟诚迎了上来:“夫人,您不等梁总了吗?”
江兰时缓缓摇头。
什么会能从上午十点开到下午三点半?答案还不明显吗?
江兰时没有想到,自己到时安的车库时,会遇见一位不速之客。
她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江建斌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女儿不接我的电话,我来找女婿还不行吗?”
看着江建斌,江兰时只觉得一阵头大,都要闹到离婚这一步了,自家的丑事,还要再让梁叙笑话吗?
“梁叙很忙,他没空见你。”江兰时回绝了江建斌。
江建斌却不同她讲道理:“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非要去见女婿不可。”
“你这样有意思吗?江建斌。”
江建斌很震惊于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说什么?你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不说报答,也学会当白眼狼了?当初要不是我,你能嫁给梁叙吗?如今家里有困难,你说不帮就不帮?”
“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这次遇到的危机很严重,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只要梁家肯出手,都不用梁家,只要梁叙肯从指缝里漏出来那么一点点,就立即能春回大地,你和梁叙结婚也有三年了,天天不着家,忙着搞你那个什么科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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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上也没见你做出什么成果来,婚姻上,到现在也没和梁叙有个孩子,你说,要你能干什么?”
江建斌喋喋不休地说着,江兰时却只觉得烦。
“你说够了没?”她实在忍不了了,朝江建斌吼道,整个车库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江建斌被她吼懵了,当即愣在了原地。
江兰时直接绕开他,坐上了驾驶座:“梁叙很忙,我都没见到他,你若不相信,大可以试一试。”
她说着启动车子,打着方向盘离开了。
但又不放心地给梁叙的孟诚发了个语音:“麻烦你通知下前台,要是一会儿有个叫江建斌的中年男人来找你们梁总,一律不见。”
很快收到了孟诚“收到”的回复。
江建斌这么一闹,江兰时想要离婚的意向更浓了。
如果不离婚,她连最后这三个月都要被江建斌烦。
到梁家老宅的时候,是一个小时后,陈梅看起来已经等她很久了。
江兰时在玄关处换了鞋子,走到陈梅跟前:“妈。”
陈梅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才说:“兰时,你和叙儿结婚也有三年了吧?”
江兰时点了点头,没吭声。
“你知道的,其实当时我便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但是没办法,就看着你进了我们梁家的门,我之前不想给你压力,也没有和你说过,其实当时要和叙儿结婚的是京城柳家的小姐。”
陈梅说着一口流利的宁城话,说到这里,还刻意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京城柳家,江兰时知道,那才是和梁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梁叙的白月光,是那位她素未谋面的柳小姐?
难怪,当年梁叙要去参加京大的提前招生,难怪江兰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她是谁,难怪梁叙这几年对自己都是这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陈梅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若是这几年,你与叙儿的感情和婚姻经营得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当时叙儿说结婚了要搬出去住,我也同意了,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也没干涉过,但是这几年,你们之间的日子过成了什么样,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陈梅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她的反应。
“柳小姐过段时间就要从英国读完博士回来了,你也是聪明人,有些话,我想我不必说到尽头,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江兰时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口。
这样的话被当面说出来,无疑是让人羞愧的。
“柳小姐当年为了我们叙儿从京城千里迢迢跑到宁城读大学,不就是为了后面和叙儿一起留在宁城么?结果三年前你横插一脚,柳小姐听了立即办了去英国读博的手续,三年都没回来宁城,想来也是伤心了。”
江兰时咬了咬唇,抬头看向陈梅:“妈,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陈梅勾了勾唇,却还要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这一晃,我们叙儿都快三十了,却还没有个一儿半女,我和他爸看着也着急,我们又只有叙儿这么一个儿子,你说这他当初要是娶的是柳小姐,这会儿怕是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所以,您也想让我和梁叙离婚,对吗?”
陈梅没有否定她:“你回去想想吧,如果不是三年前你嫁进来,所有人都会少很多曲折。”
江兰时强忍着自己要落泪的冲动,抬起头和陈梅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我知道了,多谢您提点。”
陈梅看起来是真得着急让她和梁叙离婚,甚至没有留她吃一顿晚饭。
江兰时走出梁家别墅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雨丝。
可惜,她又没有带伞。
她本想开车门,却在倚靠着车门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动作。
“如果不是三年前你嫁进来,所有人都会少很多曲折。”陈梅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际。
她快要崩溃了。
是她不想和梁叙离婚吗?她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是是梁叙一直躲着她。
为什么都在怪她?
江建斌怪她帮不上家里,陈梅怪她耽误了梁叙。
江兰时一边想,一边哭了出来,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缓缓地蹲了下来。
“对,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当年我爸妈他们才离婚,都是因为我,梁叙才没有办法和他的白月光在一起,一切都是因为我……”
可渐渐的,她感受不到头顶的雨丝了。
只能听见雨水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4. 愠怒
江兰时双手环膝,缓缓抬起头。
为她撑伞的人不是梁叙,还能是谁?
梁叙一边将伞往她这边倾,一边蹲下身来。
“你,还好吗?”
江兰时的碎发被雨水打湿粘在额前,遮挡住了她的眼睛,梁叙想伸手替她拨到一边,却在抬手的一瞬间,被江兰时躲开了。
她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理会他。
在察觉到江兰时想要站起来时,梁叙也跟着站了起来,顺手将她掉在地上的车钥匙也捡了起来。
梁叙轻轻匀出一息:“我送你回家。”
江兰时吸了吸鼻子:“我自己有车,我不要坐你的车。”
正如陈梅所说,梁叙和那位柳小姐是大学同学,谁知道梁叙的车里还坐过谁?
她想要的,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梁叙顿了下,“好,那我陪你回去。”
他说着用没有握着伞的那只手拉开了江兰时车的后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抻,让她坐到了车后座。
下一瞬车门在江兰时面前关上,但主驾驶的车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她下意识地朝车窗外面看去,想找寻梁叙的踪影。
但她忘记了自己的车子装了防窥玻璃,如今加上不断滑落下来的雨水痕迹和雨帘,根本看不清车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手边的车门才再度被拉开。
孟诚撑着伞站在梁叙身后,而梁叙怀中抱着一张浅灰色的毯子。
梁叙朝前倾身,将那张毯子披在她身上,又细细为她整理好毯子的边边角角。
毯子是柔软的羊毛羊绒质地,很快吸干了她身上的雨水,还带来丝丝缕缕的暖意以及梁叙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梁叙的车上为什么会常备毯子,这毯子又是给谁准备的?
想到这里,江兰时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顺着眼眶流了下来,她只好把头埋进毯子里。
在她好不容易藏好自己的情绪后,后座另一边的车门响了下。
梁叙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开车的是孟诚。
江兰时只觉得心口压了一万句话,但顾及着孟诚在开车,只能别过头去不看梁叙。
而梁叙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轻叹了声,又转头和开车的孟诚吩咐:“把车里的空调打开。”
说完这句,车里再次陷入尴尬的安静。
打破这片安静的是梁叙的手机来电铃声。
陈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叙儿,老梁说在家门口看见你的车了,你人呢?”
梁叙朝江兰时这边看了一眼,回了陈梅:“嗯,临时有点事,车之后我会让人开走。”
陈梅嗔怪了两句:“你平时一直在忙,好不容易空下来又被别的事情绊住了,真是的,眼里一点没有我和你爸。”
听到这里,江兰时只觉得嘲讽。
是,她的事情果然是别的事情,梁叙连送她回家都不愿意直接同陈梅说明,梁叙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下次。”梁叙简短地回复了这句。
“行吧行吧,你忙的时候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陈梅不舍地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接下来又是一片沉寂,一直延续到了车子开到水月湾的别墅。
江兰时一路匆匆地上楼走进卧室,梁叙竟也一路跟着她。
江兰时站在卧室里,看着两步之外的梁叙,问道:“你不是在躲我吗?”
梁叙张了张唇,正在组织措辞,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上面的备注,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挂掉了。
江兰时不想和他废话,直接开口:“我不知道你既然早就有想要娶的人,为什么总是拖着不愿意同我离婚。”
梁叙听见她说这句话,眼眸微微睁大,像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一样。
江兰时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三年前是我横插一脚,破坏了你和柳小姐的姻缘,所以害你们有情人生生分开了三年,耽误了所有人的正常的人生轨迹,现在我想通了,离婚好吗?梁叙。”
梁叙本来松下来的眉心再次蹙紧,他的语气中隐隐有几分愠怒:“谁告诉你的?”
江兰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自嘲地笑了笑。
看,真相被自己当面揭穿了,平日里淡定如梁叙,也没压住生气的冲动。
还要问她怎么知道的?是怕离婚后她出去诋毁他梁叙和柳小姐的名声么?
江兰时尽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梁叙,我不想和你吵架,关于离婚,我们好好谈谈吧。”
梁叙的电话铃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着上面的备注,还是接了。
他不喜欢别人直接给他打电话,所以有任何工作上的事情,孟诚都是直接给他发微信的,短时间内连续打电话的事情,此前还从未发生过,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梁总,麻烦您看一下微信。”
梁叙保持着通话,打开和孟诚的对话框,看到里面的消息,声音低沉:“好,我知道了,立即帮我定机票。”
他掐断了电话后,看向江兰时:“抱歉,时安有很要紧的事情,我需要去柏林出差一周,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谈。”
扔下这句话后,梁叙便抓着外套匆匆离开了。
江兰时看着梁叙的背影,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床上。
又是这样,又是以工作为理由,不欢而散。
这样的事情在三年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江兰时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一次是真得因为公司有事,哪一次是为了躲她。
梁叙不在的这一周,江兰时留在家里,时不时刷一刷社交媒体,想寻找一些关于去冰岛旅游的攻略,因为她真得很想去一趟冰岛。
她想好了,等到梁叙这次回来,还是不愿意同她好好谈离婚的事情,她就自己收拾行李。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能去和梁叙度蜜月,她也不能将最珍贵的时间用来和梁叙掰扯和纠缠。
想通了这件事后,江兰时回了一趟学校,一是和导师说一下自己不打算继续读博的事情,二是去学校的研究生公寓里,将她这三年的东西都搬回来。
江兰时去导师办公室找导师时,导师看起来很高兴。
她便没有先说自己的事情,而是坐在一边:“导儿,什么事能让您高兴成这样?”
导师笑得小胡子都在发颤:“你还记得从三年前开始,每年都定期给我们实验室捐款的那个神秘人不?”
江兰时点了点头:“看起来是钱到账了?”
“可不止,今年的比往年多了一倍,我们之前说要换的仪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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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可以换了,”导师一边笑一边问她:“怎么样?我之前和你说让你留下来读我博士的事情你考虑地怎么样了?有了新仪器,我们实验室比起国外,也不算差太多了。”
导师口中的仪器,江兰时知道,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但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用了。
“不用了老师,我今天来找您,也是来和您说,我不打算继续读博士了,我想去旅游休息一段时间,后面的事情我还没有考虑好。”
导师露出一个颇是遗憾的表情:“我知道你,你既然过了一周才给我答复,那就一定是认真考虑了的,而不是在敷衍我,你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拦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还想继续从事科研,随时来找我。”
江兰时只觉得鼻尖一酸,强忍着要落泪的冲动,和导师点了点头。
在了解到江兰时这次回来是搬东西的,导师看向正在办公室中的一个师弟:“你去帮江师姐搬一下东西,她一个女孩子,那么多东西也不好搬。”
师弟当即就停下了敲键盘的手,站起身来很有礼貌地叫了她一声:“师姐。”
虽然江兰时读研究生的三年都住在学校,不过她在生活上一向简单惯了,所以也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带走。
床垫被褥一类的,直接让公寓的物业之后收走就好了,生活上的一些必备用品她上次回学校已经带回水月湾的房子了,故而这次整理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个装满衣服的行李箱和一个装着私人物品的箱子。
她拉着行李箱,师弟抱着她的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无非是一些关于职业生涯规划的疑问,中间夹杂着对江兰时的仰慕和崇拜。
师弟是去年秋天导师刚招的研究生,性格热切话也比较多,总是很爱笑,平时在实验室干活也麻利,一些江兰时遇到的琐碎事情,只要他碰上了便主动过来帮将兰时了。
所以江兰时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他问什么也都回答了,下了电梯出了公寓楼后,两人还在楼前聊了会儿。
另一边,梁叙才出差回来,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江兰时的近况,却被阿姨告知,江兰时回了学校。
他也顾不上回去倒时差,直接让孟诚开车来了宁大。
车子停在宁大研究生公寓楼前时,看到的便是江兰时和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的男生谈笑风生的画面。
他记忆中,江兰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他这般笑过了。
其实在回来的飞机上,梁叙本来已经想清楚了要和江兰时坦白了,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又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打开车门便朝江兰时的方向走去。
江兰时在看到梁叙的一瞬间,免不了惊讶:“你怎么来学校了?”
梁叙看了眼师弟手中抱着的箱子,沉着脸从师弟手中接过那个箱子:“多谢你替我太太搬箱子。”
说完他看向江兰时,平声问:“不走吗?”
江兰时搞不懂梁叙在做什么,很抱歉地和师弟说了声再见,便被梁叙拉着上了车,他怀里的箱子和江兰时手里的行李箱都被孟诚放进了后备箱。
车里气压很低,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开车,回水月湾。”梁叙只这般对开车的孟诚说。
回了水月湾的别墅后,梁叙看着江兰时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很想离婚?”
5. 妥协
江兰时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连指甲似乎都要嵌进肉里一样,她的心绪是乱的。
从情感上,她真得不想和梁叙离婚,但从事实上,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不离婚,她就要被江建斌吸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且陈梅三年了都没有提过她和梁叙之间的事情,上周却突然提起,也许是那位柳小姐真要回来了。
可是她没有勇气再把那两个字说一遍了。
她以为说了这么多遍,她已经要麻木了,可“离婚”两个字从梁叙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却只有对这段失败的婚姻的不舍。
江兰时垂下眼睛:“我以为这段时间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她听见梁叙问她:“除了去补一个蜜月之旅,你还想要什么补偿吗?比如这套房子或者其他的。”
“没有。”
要这套只有悲伤回忆的房子做什么?要了她也没命住。
梁叙说:“好,我知道了。”
江兰时抬头望着梁叙,眼眶泛红,“所以你到底同不同意?”
这次是梁叙往后退了半步:“抱歉,我需要认真考虑考虑。”
说完梁叙转身就回了书房。
江兰时看着在她眼前合上的书房门,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自嘲。
补蜜月这个请求,对他梁叙而言,就这么难吗?还是说他要将一生一次的蜜月之旅留给柳小姐?
江兰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越想越头疼,索性转头回了卧室。
或许是因为之前几年一直在搞科研,她很少休息好,如今突然歇了下来,身体有些不适应,总是很容易疲倦。
江兰时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是胃疼疼醒的。
她急急忙忙地从柜子里翻出药片,但要倒水的时候却发现卧室里恰好没有纯净水了,她出门时想告诉阿姨,却被梁叙从中间一搅扰,完全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胃部紧缩一般的疼痛还在不断地刺激着江兰时,匆忙中,她只好先将所有药片都吞下。
但她从下午回来便滴水未沾,这会儿刚醒来,喉咙也是干涩的,任凭她怎么努力吞咽,也不能将药片吞下去。
反倒是没有糖衣包裹的药片在她口中只融化了一点点,便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苦味。
她从小就怕苦,不喝咖啡除了对咖啡因过敏还有个原因也是怕苦。
痛觉和苦涩不断地刺激着江兰时,她只能打开卧室门,下楼去客厅找水,好把喉咙里的药片冲下去。
江兰时这几年做实验,虽然没有近视,但视力在夜里便稍有下降,要眯一眯眼睛,才能看得清楚。
她一边找水,一边在心中怪梁叙。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装修这套房子的时候采用全地灯装修,虽然光线柔和不晃眼睛,但遇到现在这样的事情时,却是容易出岔子的。
江兰时平时不在家里住,很多东西也不知道被放在哪里,蹲在地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一瓶未拆封的瓶装水。
要拧开瓶盖时,不知为何,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替她拧开了瓶盖。
江兰时知道是梁叙,但这个时候她没空和梁叙纠缠,接过那瓶水,仰头就往嘴里灌。
终于将塞在喉咙里的药片冲了下去。
江兰时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头轻轻喘息着。
还好止痛药里有短效的咀嚼片,她在下楼前就已经吃了,过了几分钟,短效止痛药也开始生效了。
她闭着眼睛,没有看见梁叙一脸的焦急。
梁叙将手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上试探了下她的体温,发现没有传来担心中的烫意,才暂且安心下来。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院。”
梁叙说着便要将她抱起来。
江兰时却没有动,声线很疲惫:“没事,只是失眠,很烦。”
“失眠?是因为我吗?”梁叙的声音有点低。
江兰时的意识还没有全然清醒过来,也没有留意梁叙后半句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了“失眠”两个字,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便自己撑着沙发边缘站了起来。
期间梁叙似乎想来搀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她不能再心软了。
她不知道的是,穿着睡衣的梁叙看着她自己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二楼的卧室时,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落地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却只让他周身平添了几分落寞和萧索。
梁叙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从客厅的抽屉里翻出一包很久没有动过的烟。
微弱的幽蓝色火焰在他眼前亮起,含在唇中的香烟也被点燃了,他猛地吸了一口,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成一圈,神识才勉强收回来一些。
梁叙不爱抽烟,也没有瘾,只有在心情非常躁郁且无法排解的时候才会吸一口。
因为他依稀记得,上大学那会儿的时候,一次出去聚会,有人给他递烟,他顺手接过,但同行的一个女同学却说了句:“烟味太呛了,很多女孩子都不喜欢的。”
梁叙当时愣了下,他想,她会不会也不喜欢?
想到这里,又将点好的烟掐了。
后半夜,梁叙没有回次卧,而是在书房枯坐了一宿。
“梁叙,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要答应她吗?真要离婚吗?”
“你都逃避了这么久了,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可是你真的舍得吗?”
“舍不得有什么用,她因为我失眠了,她一点也不想看见我,不是吗……”
不知天人交战了几百几千个回合,梁叙最终说服自己妥协了。
天边泛起蒙蒙亮的时候,梁叙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半。
他先是从微信列表里翻出自己律师的对话框,问了句:“醒了没?有个协议需要你起草做公证。”
过了会儿,律师回复了他:“梁总,关于什么的,着急吗?”
梁叙想打字,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一直在颤抖,半晌回了句:“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的。”
梁叙这边刚收到律师的回复,就顺手接了电话。
梁叙长话短说:“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
电话那边愣了下,才传来声音:“好的梁总。只是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您本人没什么事吧?”
“没有,从我这边分出去的,除了水月湾这套别墅、市中心的那套大平层、靠海的那幢小别墅,车库里的幻影和迈巴赫,还有时安35%的股份、梁氏8%的股份。”
律师那边沉默了许久,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时安35%的股份和梁氏8%的股份?梁总,我没有听错吧?您这相当于把自己手里的一半股权都分出去了,以后太太和您就都是时安最大的股东了。”
梁叙关小了手机的声音,说:“你没听错,虽然当时做了财产公证,但这些本该就是她的。”
律师没再说话,又问道:“那您大概什么时候要?以及太太这边需要履行什么义务吗?”
“她不需要履行任何义务,时间的话,今天早上九点前,可以吗?”
律师知道他要的急,当即回答:“来得及来得及,您这个情况不复杂。”
“那你尽快。”梁叙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律师办事效率很高,刚过八点,离婚协议电子版就发了过来。
梁叙握着鼠标,光标在那行文字上停留了很久,才逼着自己打开。
说是离婚协议,其实只有他分给江兰时的利益,所以也没有什么要细看的,他着重检查了下,分出去的东西有没有少,又想了想,还有什么刚才没想到的财产没添上去的,在上面修改了下,给律师发过去。
“一式四份,你这边保留一份作为公证。”
发完这条消息后,梁叙把那份修改过的离婚协议打印了两份出来,取出其中一份,走出书房。
主卧的门还关着,梁叙犹豫了下,将离婚协议放在了卧室门口,连衣服也没换,直接去了时安。
江兰时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梁叙发来的消息。
“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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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协议书我放在你卧室门口了,民政局的预约号我找人约到了明天下午三点。”
又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严谨到句子末尾还要加一个句号。
江兰时揉了揉泛着疼痛的太阳穴,掀开被子起身打开卧室门,拿到了那份离婚协议。
她看到梁叙分给她的许多财产,却始终没看到自己需要做什么,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都没有找到半个相关的字。
与其说是一份离婚协议,不如说是离婚赔偿书。
她拿起手机,发消息刚想给梁叙发消息,那边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既然白纸黑字写上了,就没有半句开玩笑的话,至于这些东西你是自己享用还是变卖出去,我都无权干涉。”
说是不愿意,真到了拟定协议的时候,他的动作却这么快。
江兰时回了一句:“好。”
“关于补蜜月,你要去哪里?我让人安排。”
“冰岛,不用别人安排,你定机票就好,我已经做好攻略了。”
梁叙这次只回了一个“嗯”字。
直到去民政局前,江兰时都没有在家里见到梁叙。
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安慰自己:“梁叙不回家的次数还少吗?反正所谓的度蜜月,对他来讲,也只是完任务而已,毕竟他都用了‘补’这个字了,你还在期待什么?江兰时。”
江兰时到民政局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虽然没有看到梁叙的身影,但是她看到了梁叙经常开的那辆车。
她深吸了口气,打开车门,走到梁叙车前,敲了敲他的车窗。
防窥玻璃缓缓摇下来时,江兰时差点以为自己敲错了车子。
梁叙满脸疲惫,眼底一片乌青,像是很长时间没有睡觉,脸上还带着淡青色的胡茬,本该整整齐齐的西装衣领,看起来也皱巴巴的。
江兰时的心底轻颤,但还是努力用最平稳的声线说:“时间差不多了,协议和证件你都带好了吧?”
梁叙点了点头,从里面拉了下车门。
江兰时朝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民政局的等候大厅,等到叫到他们名字时,才一前一后地起身朝那边走去。
工作人员接过他们手里的材料,看过后,又抬头看向梁叙:“梁先生,离婚协议,您没签字。”
梁叙这才恍然梦醒一般,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那三份离婚协议和递过来的中性笔。
江兰时看着他捏着几张A4纸的边缘,沉默了很久,最终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第一份有点犹豫,第二份和第三份倒是果断了许多。
协议一份在律师那边,一份在民政局留底,梁叙和江兰时则一人一份。
工作人员接过协议后,又核查了其他材料,确认无误后按照流程询问了一些问题。
在争吵声不绝于耳的民政局离婚窗口前,他们两人显得极为平静和体面。
“三十天冷静期后可以来办手续,超过一个月没来,视为自动放弃。”
从民政局出来后,梁叙问江兰时:“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冰岛?我要安排一下公司的事情。”
江兰时望着他那双幽沉的眸子:“尽快吧,东西我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好这两天可以出发。”
毕竟她这具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她还打算多在冰岛待一段日子。
梁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当晚梁叙发来了第二天晚上的航班信息,随之,江兰时的手机里收到了航司的购票成功短信。
她滑着和梁叙的对话框,结婚三年,没有多少消息,若是不知情地捡到他们的手机,一定想不到这是一对夫妻的聊天记录。
结婚以来,她在梁叙跟前,甚至没有在导师跟前松弛。
江兰时闭上了眼睛。
“江兰时,别人度蜜月,是为了巩固新婚夫妻的感情,你又是图什么呢?”
“算了,反正等从冰岛回来,一切都该结束了。”
6. 暗恋
江兰时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中,又全是梁叙的脸。
不过是少年时代的梁叙。
早年间梁家的产业还没有做大,也不是宁城商业场上如日中天的存在,和江家也还是邻居。
梁叙比江兰时大四岁,在年幼的她眼中,隔壁家那个哥哥总是非常礼貌客气,也不愿意同人多说话,有规矩有教养地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有些死板。
两家户型相似、阳台相对,江兰时坐在自己卧室外面的阳台上的秋千椅里时,总能看见那个叫梁叙的哥哥也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捧着书低头念念有词,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江兰时早已不记得这副场景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记得梁叙当初读的是什么了,但那副画面却永远地烙进了她的记忆里。
彼时的天幕是橘黄色中又混着些烟紫色的,夕光落在阳台上时,正好将房间里和房间外分成一明一暗两个空间。梁叙就站在落日下、晚霞里,似乎连夕阳也格外地偏心于他,在他周身笼罩出一层朦胧的光晕,附中最寻常的校服短袖也被少年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光线的缘故,江兰时看不清少年的脸,但她也不知为何,坐在秋千椅里,托腮一看便是一整个傍晚。
阳台上散发着冷光的顶灯取代夕光时,少年忽然抬眸朝她这边看过来。
“你不回去吗?”
是很干净清澈的嗓音,全然没有男生青春期变声期的尴尬与别扭。
江兰时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找了个拙劣的借口:“里面热,我想在外面吹吹风。”
宁城晚上的风沿着江面吹过来的时候,其实是微冷的,尤其是当时还不算盛夏。
但是少年没有拆穿她,只是说:“那你小心虫子。”
江兰时温温软软的一笑:“谢谢你,不过我不怕虫子的。”
一阵江风忽然吹过来,冷得江兰时没忍住瑟缩了下,她往里蜷了蜷身子,但最终还是跳下秋千椅。
“好像确实有点冷……”
少年眨了眨眼:“放心,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笑,让江兰时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破土而出了。
正式和梁叙有往来,是她初一升初二那年的暑假,父母担心她上了初二后物理课跟不上,便找了梁叙来给她提前补课。
那年她十三岁,梁叙十七岁,虽然还差一年成年,但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大人的影子,身上的衣服也从短袖卫衣变成了白色的衬衫。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动听,身上是薄荷和柠檬混在一起的清新香味,和他整个人一样,干净又冷冽。
梁叙给她讲题时,总是很克制地坐在离她两拳的位置,再稍稍向前倾身,所有的复杂繁冗的知识点被他掰开揉碎了写在草稿纸上,字迹整齐又在落笔时带有锋芒。
普通的黑色水笔握在他修长的手指中间时,像是被施加了魔术一样,所有复杂的公式和数字都带有了灵性,从零散组成完整的答案。
她托腮看着梁叙写下满页的公式:“哥哥,你写的字好好看呀!”
梁叙也很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梁叙给她讲题的过程更是耐心,不急不躁,像是溽暑天气里拂来的一阵晚风一样,挠得人心底痒痒的。
“你的思路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但可能在操作上有点小小的失误,不过没关系,已经很不错了。”
偶尔的提问,江兰时若是回答正确,梁叙也会露出肯定而鼓励的笑容。
“关于这道题,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她尝试着回答后,梁叙会轻轻转笔:“很厉害,是我没有想过的思路,那我们沿着这条思路继续,好不好?”
她记得梁叙说:“做题呢,就像搭建房子,如果地基稳固,后面便可随意填涂色彩,反之,随时都会坍塌,所以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原理讲起。”
第一次走神,是一道地理题。
题目是什么,在江兰时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那道题目的答案——冰岛。
“冰岛好玩吗?”江兰时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梁叙。
梁叙弯唇:“没有去过,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她很少看见梁叙笑,只是那一笑,少年的眼底宛若盛了一整片星海。
她想,她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那个暑假后,稚嫩青涩的少女的心门像是被缓缓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她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和梁叙有关的一切。
他的课表、他身边的朋友、他喜欢喝的饮料、他在篮球场上投球时抛出的漂亮而完美的弧线……
太多了,几乎占据了中学时代江兰时日记的所有。
寒来暑往,草木生长过一轮,少女的心事也随着时令悄然发芽。
但这样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时的梁叙已经高三,按正常情况来讲,他在附中的时间都不足一年,更何况他还是用国奖保送国内Top大学的竞赛生。
江兰时记得,她初二那年的冬天,似乎有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在学校见到过梁叙。
起初她只是装作不经意地遛到附中的高中部,但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见到梁叙,甚至卧室对面阳台上的灯也许久都没有亮起来。
直到遇见梁叙班上的一个姐姐。
姐姐看着她:“你说梁学神啊,他请了一个月的假,去参加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了。”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姐姐轻轻唔了声,“不清楚,因为这样的事情,按照梁学神的性格,不会和我们讲的。”
江兰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轻轻“哦”了声。
这天其实是附中放寒假的日子。
高三寒假补课,但初二不补课,这意味着,如果今天还不能见到梁叙,整整一个寒假,她或许都很难见到梁叙了,毕竟高三课业繁忙,回家时常在半夜,但江兰时是熬不到那个时间的。
她本都要满怀失落地离开了,却在低头转身的时候撞入了一个高大的怀抱中。
她抬起头,是梁叙。
那天宁城难得落了雪,梁叙穿着一身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脖子上绕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头发上沾着细碎的雪,在看到她的时候,显然有些意外。
在看到梁叙的那一瞬,江兰时只觉得自己小腹酸酸的,像是坐过山车快要坠下来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后又不约而同的缄默了。
像是一部老式影片的人声突然卡顿了一样,那一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背景中流失的画面。
最终是梁叙往旁边挪了半步:“楼梯口风大,别吹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着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围巾,稍稍弯腰,替江兰时系上。
那一刻,两人离得很近,近得江兰时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江兰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替自己补课的暑假。
带着梁叙温热体温的围巾触碰到江兰时的皮肤时,她不知为何,忽然鼻子一酸,连带着眼眶中也沁出些泪水来。
“哭什么?”梁叙敛了敛眉,如是说。
江兰时分辨不出梁叙的情绪,只好吸了吸鼻子,指着两人头顶那顶白炽灯:“灯光有些晃眼睛,没什么。”
梁叙跟着抬眼看了下那顶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白炽灯,沉默了片刻,从衣兜里取出一包手帕纸,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江兰时。
“擦擦吧。”
而后两人并肩下了楼梯,一路无言。
到校门口的时候,江兰时突然停下来,抬眼望着梁叙,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请假了?”
梁叙点了点头,“嗯,我去参加了京大和其他一些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宁城几个大学离家那边很远,这两天就住在大学城旁边的酒店了。”他顿了顿,“我中午刚结束宁大的面试,回来学校收拾课本。”
京大是全国顶尖的高校,江兰时想,如果梁叙真得去了京大,那她或许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梁叙了。
“所以,你要去京大么?”
梁叙沉默了一瞬,为她理了理围巾:“不好说,也有可能继续留在宁城的大学,毕竟离家近。”
虽然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江兰时却暂且安心下来了,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笑,又接着问:“那你下学期还会回来学校吗?”
“也许会,即使提前录取了,也不能懈怠,还是要提前预习大学的相关课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江兰时也只是笨拙且小心翼翼地说了一个:“好。”
梁叙陪着她到了学校附近的公交站等回家的那一路公交。
宁城的冬天是侵骨的湿冷,江兰时没忍住一边往手心里哈热气一边搓手。
她一个不留神,再次转头的时候,已经不见梁叙的身影了。
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再次沉入湖底,江兰时踢着脚边的碎石子,默默安慰自己:“算了,他应该很忙吧。”
熟悉的公交车从远处驶来,在靠近站台的时候慢慢减速。
江兰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却看见了匆匆朝这边跑来的梁叙。
身后的公交车司机不耐地按着喇叭鸣笛,催促着她上车。
梁叙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奶茶递给她:“天冷,暖手。”便推着她转身,让她上车。
江兰时上车后透过模糊的玻璃车窗朝外看去,梁叙似乎在同她说些什么,但是车子已经开始行驶,她根本听不清,梁叙的脸也一点点在视野中模糊,直至消失。
她捧着那杯梁叙临时买来的珍珠奶茶,热意顺着掌心一点点地渗进她的心底。
所以江兰时后来喝奶茶只喝珍珠奶茶,再后来上大学、读研,她喝过市面上很多低糖低卡的奶茶,客观上来讲,当年附中门口的奶茶甜得几乎有些发腻,甚至随便找一家连锁奶茶店点一杯珍珠奶茶,味道也一定比当年那杯好,但主观上讲,往后的许多年,她都很怀念那年冬天梁叙送给她暖手的奶茶。
后来,梁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在宁城更好的地段买了更大的房子,梁叙回来搬自己东西的那天,是江兰时最狼狈的一天。
江兰时早早就感情不和的父母,在这一天终于因为双方都出.轨彻底撕破了脸。
母亲歇斯底里地质问父亲为什么对婚姻如此地不忠诚,分明她才是陪着父亲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
父亲却瞪着江兰时,怒斥母亲:“你生了这么个赔钱货,还要问我为什么找别人?再说你自己都在外面偷人,有什么脸怪我?”
争吵声、摔碗砸盆的声音不绝于耳,十五岁的江兰时缩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敢说,但是她清楚,这场争端的矛盾已经在无声中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想劝父母好好谈谈,却被父亲甩了一巴掌。
江兰时愣在了原地,头嗡嗡的响,脸也火辣辣的疼。
“滚出去!”父亲朝她怒吼。
江兰时惧怕父亲再度甩下来的巴掌,连眼泪都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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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擦,便跑了下去。
刚跑到楼底下,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兰时下意识地捂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脸转过身去,想躲着梁叙。
十五岁正是情绪敏感的年纪,她不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但梁叙还是走上前来拽住了她的手腕。
江兰时固执地背过身去,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因疼痛发出的抽泣声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梁叙大约是懒得哄她,只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几个冰袋和一些药膏,为她敷脸。
梁叙陪她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谁也没有先说话。
过了很久,江兰时才低声问梁叙:“我真得是他们口中的‘赔钱货’吗?”
梁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调温和:“怎么会?你已经很优秀了,我如果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会很开心,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梁叙肯定了她的“价值”,江兰时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梁叙从始至终,都是把她当作妹妹。
而江家父母的这场闹剧,最终以离婚收场。
江兰时还没有成年,还需要监护人,法庭上,父母双方都不想要她,父亲觉得她是“赔钱货”,母亲觉得她是累赘,她像个物件儿一样,被踢来踢去。
最终,母亲那边的律师“略胜一筹”,她被判给了父亲。
父母离婚后不到一周,父亲就将一位陌生的阿姨和一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弟弟接回了家,此后她在家里的日子更难过。
被欺负、被冤枉、声音被忽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梁家已经搬走了,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她的情绪一度濒临崩溃。
十五岁的她独自去医院看医生,被告知又是厌食症,又是焦虑型抑郁症,甚至有精神分裂倾向。
在无数个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站在阳台上,已经攀上了栏杆,想从五楼一跃而下。
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本决意结束自己生命的那天晚上,江兰时一抬头,她好似看到了对面那个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子的阳台灯亮了下。
江兰时想起,梁叙给她补课的那个暑假,曾经和她说过:“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的。”
其实她知道那应该是自己的幻觉,但还是默默地从栏杆上爬下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了自己的房间。
再后来,江兰时也通过竞赛保送的方式,追随着梁叙的脚步,进入了宁大,成了同学中的佼佼者,教授眼里的科研天才,也是同校无数男生追求的对象。
但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因为追随梁叙脚步这么多年,这些能带来优秀成就的习惯,已经完完全全地镌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在意的是,命运再次同她开了玩笑。
她是考进了宁大不错,但她考进宁大的这一年,梁叙已经从宁大毕业且接手了家里的产业了。
江兰时一直以为梁叙至少对她是有一点好感的,但在大二那年,她忽然明白,原来数年垒成的高楼,倾塌只需要一瞬间。
那是个很寻常的周三,下午她没有课,本来是打算去图书馆看书的,却在当天上午收到了梁叙的消息。
梁叙问她周三下午有空见一面吗?她当然没有拒绝。
她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但在和梁叙见面前她几乎试穿完了她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最终挑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花苞袖长裙。
走到寝室楼底下的时候,江兰时遇见了个已经纠缠了她很久的男生,她当时着急见梁叙,并没有给那个男生什么好脸色,随意找借口敷衍过去后便见到了梁叙。
梁叙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穿着一身挺阔的西装,短发打理成了精致的背头,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仅仅是远远一眼,江兰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像是只要她的呼吸重一下,心就会跳出来一样。
江兰时逼着自己深呼吸了很久,才敢走到梁叙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还带了花?”
梁叙看起来很随意,随口说:“今天在宁大有个讲座,花是系里准备的,正好下午没有事,想着也好久没有见过你了,约你一起吃个饭。”
原来见她,只是凑巧。
但江兰时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失落和委屈,上了梁叙的车。
梁叙车里喷着好闻的男香,和他身上的香水味是一样的。
可江兰时记得梁叙以前没有喷香水的习惯,而且那束放在后座的花里,都是表达爱意的玫瑰一类的花,系里送花不能以玫瑰为主体吧?
江兰时当时就有些疑惑了,等到了餐厅,她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真相。
餐厅的迎宾穿着旗袍,和梁叙说:“梁先生吗?您好,您预约的包间在这边。”
即使平日里深居简出,可江兰时知道,那是宁城最高档的中式酒店,而且梁叙是提前预约好的。
但梁叙方才说的是顺便和她吃个饭。
不言而喻,花不是别人给他准备的,而是梁叙准备给别人的,今天要见的,或许本来也不是她。
那顿饭,江兰时吃的味同嚼蜡。
后来也真得一心都扑到了科研上,再也没敢对梁叙抱有半分不该有的期待。
可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弄人,两年后大学毕业,她竟然“被迫”和梁叙结婚了。
只是这段婚姻,实在维系地有些可笑。
7. 同床
梦到这里就断了。
江兰时醒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别墅里,又没有梁叙的身影。
她摇了摇头,洗了个冷水脸,好让自己的意识清醒。
是的,他们已经离婚了。
虽说他们已经结婚三年,甚至离婚协议上,梁叙还将这座别墅分给了她,江兰时却觉得,自己是最后这段时间,才对这套房子渐渐熟悉起来。
也是这条收拾去冰岛的东西,江兰时才发现,这套别墅后面竟然有一个隐藏的露台,露台上摆着一架户外秋千椅。
不过秋千椅外并不是五楼的高空,也不是茂密的树木,而是一片平静的湖泊。
鬼使神差的,江兰时坐在那条秋千椅上躺了会儿,无意间抬头时,竟然望见了时安的大厦。
那次开车去时安的路上,或许是因为堵车的缘故,她只觉得水月湾离时安很远,却没想到,这中间只隔了一片不算太广阔的湖。
江兰时坐在秋千椅上晃了几下,看着对面大厦上简洁却很有设计感的“时安”两个大字,不由得思索,梁叙为什么要给自己大学时代就创建的公司取这个名字呢?
想了半天,她也没有得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索性不去想。
出发当天上午,梁叙难得回来一趟。
“晚上的飞机,你东西收拾地怎样了?”梁叙洗过澡后,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上的水珠,一边问江兰时。
江兰时看了眼放在客厅里的那个箱子,说:“带了些换洗的衣服。”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放在行李箱夹层里的那些针对胃癌晚期的止痛药和靶向药。
梁叙轻轻“唔”了声,去主卧的洗手间看了眼,又突然探出头来问江兰时:“卧室里的牙刷杯具、浴巾拖鞋你一样都没带吗?”
江兰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些生活用品过去又不是买不到,我长租的公寓就在冰岛的首都雷克雅未克,带太多东西飘洋过海也麻烦,更何况,宁城飞凯夫拉维克机场还要在法兰克福转机,更麻烦了。”
梁叙却不知道从哪里拉出一个灰色的行李箱:“带上吧,转机的时候机场的工作人员会帮忙的,不用担心,还有,我不怕麻烦。”
江兰时敛了敛眉,她不知道梁叙为什么非要把这些琐碎物品都带上,不过既然他说带上,她也不好拒绝,就随他去了。
江兰时不得不承认,结婚这几年,梁叙虽然对她总是疏离淡漠,但在经济上从来没有委屈过她半分,从离婚分资产,就可见一斑。
飞冰岛的航班也是头等舱。
空姐空少领着他们到了预定好的舱室后,江兰时才意识到这是一间双人舱。
她不解地看向梁叙。
头等舱双人舱所有东西都是连在一起的,虽然是两张单人床,却是拼在一起的,一眼望过去,和一张双人床没什么分别。
结婚三年,婚房里的主卧跟摆设一样,没想到要离婚了,却破天荒地睡一起了。
等到空姐为他们关上隔断的舱门后,梁叙才将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机票是孟诚定的,时间比较仓促,或许是单人舱没有了吧。”
其实看到双人舱的时候,江兰时心中还是泛起了一点点涟漪的,但梁叙这一句话再次将她心里那团火浇灭了。
而梁叙本人也真的是相当克制,从上飞机后,耳朵上便挂着耳机,手里捧着电脑,像是在处理什么事情。
江兰时忽然想起小升初选择学校的时候,她也选择了梁叙所在的初高中六年制的附中,即使附中离家里很远。
那会儿家里的生意尚且在起步阶段,父母都很忙,故而并不同意她去附中读书。
母亲说:“你想好,家里现在没有专车司机接送你,你要去附中上学,只能早晚都乘一个小时的公交。”
年幼的江兰时丝毫不觉得这是问题,“没关系呀,隔壁家的哥哥也是自己乘坐公交去附中上学呀,我可以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学。”
父母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其实不在一起,以至于初一整整一年,她和梁叙都没有什么多余的交集。
但于江兰时而言,只要每天能和梁叙乘坐同一辆公交车,她就觉得很开心,虽然梁叙耳朵里总是戴着耳机,和她并没有多少话要说。
十几年前公交车上戴着耳机的梁叙,和现在的梁叙,身影再次重叠。
江兰时忽然觉得一阵雾气氤氲了她的眼睛一样,连身边梁叙的身影都渐渐看不清晰了,她匆忙地别过头去,从一边的纸巾盒里连着抽出几张纸巾,挡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梁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当中似乎藏着些担忧。
江兰时固执地摇头,死死地将纸巾攥在手心里,躺进被窝里,随手扯过被子蒙上自己的头:“没什么,你继续忙吧。”
之前在候机室的时候,江兰时吞了一颗止痛药,此时止痛药也渐渐发挥效用,一阵倦意朝她袭来。
从梁叙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后脑,江兰时整个人是完全背对着他的,看起来并不想分给他半分目光。
梁叙为了空出两个月的时间在冰岛陪江兰时,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刚刚在MacBook上处理的是最后一件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他本想处理完这些事情就关上电脑,去问问江兰时到冰岛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但江兰时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
他不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江兰时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又沉默地坐到了另一边的躺椅上。
大约过了几个小时,飞机上的工作人员轻轻叩响了他们所在舱室的隔断门。
梁叙看了眼拥着被子的江兰时,和工作人员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先生您好,我们即将抵达法兰克福,这边安排您和这位女士前往贵宾候机室稍作休息等待转机。”
梁叙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想到了自己决定和她离婚的那天晚上,失眠的江兰时下来客厅找水的憔悴面容,最终没有叫她,放轻了动作将她连带着空调被裹在怀里,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候机室。
梁叙本是要到了候机室就将江兰时放在床上,但熟睡中的江兰时却轻轻在他怀里蹭了蹭,好似很安心的样子,考虑到中间转机只有一个小时,他怕短时间频繁的挪动惊醒了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的江兰时,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江兰时这么近过了。
江兰时温热且绵长的呼吸透过他的衬衫布料,直抵他的腹部,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睫毛也微微颤抖。
梁叙没忍住将江兰时垂落在肩头的发丝在指尖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而怀中的人仍旧睡得踏实。
江兰时从混沌的意识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的环境和闭眼之前有些差别,她眨了眨眼,确信这的确不是自己上宁城国际机场时那间头等舱舱室。
她翻了个身,梁叙的脸却撞入她的视线。
那人是侧躺在她身后的,按照正常姿势,她应该是卧在梁叙怀里的,可并不是,梁叙和她之间的距离很克制,两人中间的空隙甚至可以容纳一个小孩。
说到孩子,当年刚知道和梁叙的婚约时,尚且年轻的江兰时也设想过往后她和梁叙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是会像她多一些还是像梁叙多一些呢?
像梁叙多一些的话,会是一个小冰块脸,但像她多一些的话,又会是一个小哭包。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那段时间她的淘宝购物车里全是各种母婴产品,从各种品牌的纸尿裤到奶粉再到婴儿爬服,甚至也关注了很多育儿博主。
一起住了四年的舍友说要给他们的孩子当干妈时,她也欣然答应。
还想过很多名字,如果是男孩,会叫什么,如果是女孩,又会叫什么……
但可惜,三年两人之间都没有什么接触。
婚后三年,梁叙回家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大多时候是睡在次卧。
他们结婚三年,却连手都没牵过,更别说散步、看电影这样的事情了,至于孩子,更是不可能。
但如今,无论是从她的身体状况来看,还是梁叙的意愿,这都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梁叙仿佛睡得很浅,她才动了一下,眼前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梁叙的声音还有些哑,但仍淡声同她解释:“现在已经到了从法兰克福飞雷克雅未克的航班上了。”
看见她还有疑问,梁叙又耐着性子继续同她说:“中转的时候只有一个小时,我隔着被子抱你的。”
听见他这么急于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江兰时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习以为常,只应了声:“哦。”
而后拥着被子坐起来,按铃叫了飞机餐。
空姐推着餐车进来后贴心地为两人摆好了精致且富有航班特色的飞机餐,又微笑着用标准的英语提醒:“先生、女士,我们大约还有二十分钟落地,现在是冰岛时间早上八点三十分,此时推开舷窗隔板,你们可以以俯瞰的角度观赏日出时的冰岛,祝你们用餐愉快。”
江兰时端着杯子咬着吸管,正要转头伸手,梁叙却已经先她一步为她推开了面前的舷窗隔板。
她略有惊愕地看向梁叙。
梁叙的表情仍旧淡定地不像话:“不是说补蜜月吗?”
江兰时没再说话。
所以,梁叙从现在开始,对她所有的温柔、耐心、体贴,都是因为他要在这场补偿的蜜月之旅中扮演好一个合格的丈夫的角色吗?毕竟这场旅程结束回到宁城后,他们就正式离婚了,他就要娶那位柳小姐了,不是吗?
但这些话江兰时没有直接问梁叙。
她怕在这个时候同梁叙争吵,她也没有胆量掀开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只要两个人不主动将这件事放在明面上,那她还可以享受这场幻梦。
想明白了这些,江兰时忽然有种释然,咬着的吸管也松了开来。
更吸引她的是舷窗外的景色。
即使此前已经从社交媒体上看到过很多别人的vlog,但自己亲眼所见的感受还是不同的。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其他城市那样高大的楼宇和璀璨的灯带,而是地表开裂的熔岩区。熔岩区有点像烤过火的蛋糕,满是裂纹。
随着飞机一点点穿过云层迫近低空,可以看见对面崎岖的山体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云雾,山体的最顶端是大面积裸漏的枯褐色的岩体,上面还积着斑斑驳驳的未消融的雪,视线向下,数道窄小的溪流从高空蜿蜒而下,山脊上也渐渐有了零碎的绿色,或许是苔藓,越往下,进入视线的绿色越密集,到山底的时候,地面已经尽数被苍绿色覆盖,山脚下的峡湾旁边错落零星分布着矮小的房屋,中间公路交错,而被一圈房屋包围起来的水面,像是一面浅蓝色的镜子,没有一丝波纹。
在生命尽头来到世界尽头,怎么不算一种缘分和巧合呢?
飞机平稳地落在停机坪上时,航班里也传来各种语言版本的“欢迎来到冰岛。”
工作人员引着他们从特殊通道下了飞机,并替他们将带着的行李箱放进了早已从宁城空运到机场的奔驰大G后备箱。
甫一下飞机,一股淡淡的海盐味便扑入鼻腔,她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刚直起身子,便觉得眼前的光线在一瞬间暗沉了下来。
是梁叙从后面为她戴上了墨镜。
“冰川和雪原对紫外线的反射率很高,小心伤眼睛。”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轻地像是飞鸟掠过不远处的静谧水面一样。
江兰时有一瞬间的走神,但很快让自己清醒过来,也不回头,只是和梁叙说了声谢谢。
梁叙为自己戴墨镜的手僵了下,“应该的。”
开车的是梁叙提前安排好的冰岛本地向导,是个早年间移民冰岛的中年男子,中文名叫唐昭。他一边开车一边用中文和他们交流,顺便介绍冰岛当地的一些饮食特色、居民习惯,以及问问他们的偏好。
起初江兰时有些意外于唐昭的自来熟,还有些不适应,大多时候是梁叙应一声,再来征询一下她的意见。
唐昭透过后视镜也看出了江兰时的不自在,便笑道:“太太您不用过于拘谨,在冰岛,人际交往这方面大家都是很热切的,相信在这里,您和梁先生的感情一定能更进一步的。”
真的能更近一步吗?江兰时不敢想,但出于礼貌还是回应了唐昭:“谢谢你的祝福。”
江兰时预定好的公寓是距离雷克雅未克市中心不远处的一处度假屋,开车大约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唐昭一直殷切地同他们介绍和冰岛相关的事情,比如冰岛人的前世今生、一些特殊的节日,在一定程度上倒是略微缓和了她和梁叙之间的别扭。
正如唐昭所说,冰岛人虽然住在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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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上却格外的热情,看到他们到来,度假屋的房东显得比他们都激动。
房东太太和他们微笑致意。
江兰时用临时学过的冰岛语和房东太太介绍梁叙:“您好,这位是我的……先生,梁叙,”而后才转头看向梁叙:“这位是我们度假屋的房东,全名是福恩·卡特琳娜多蒂尔,卡特琳娜是她母亲的姓,我们平时可以叫她福恩太太。”
梁叙点了点头,同福恩太太打了招呼。
令江兰时意外的是,梁叙的冰岛语竟然比她更流利。
梁叙留意到了她的表情,回答道:“你说要来冰岛,我提前做过一些准备。”
江兰时的心头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很快按下了疑惑,梁叙在认真对待一件事的时候,确实很称职。
梁叙观察着江兰时的表情,放弃了自己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冰岛语是从三年前便开始学的念头。
福恩太太一边招呼她的孩子帮助唐昭将他们的行李箱拉进去,一边转头和他们介绍这处度假屋的构造。
冰岛倒也不是家家都有豪华的度假别墅,时间仓促,目前能找到的这处度假屋已经是江兰时选择范围内的最优选了,屋子里只有一位早早退休的福恩太太和她十几岁的孙子,平时并不会受到多少打搅。
福恩太太指着侧边的一间房屋说:“你之前说的是租住整个二楼,但这个时节雷克雅未克的天气很多变,昨天的一场暴风雨把旁边那间屋子的房顶掀翻了,虽然已经叫救援队修补过了,但后面可能还会有暴风雨,要多多小心。”
江兰时的冰岛语并不熟练,只能勉强分辨出来几个单词,于是她转头看向唐昭。
梁叙递给唐昭一个微不可察的眼色,唐昭看着江兰时,除了传达了福恩太太刚才的话外,又把最后一句话改成了:“但暴风雨来临时危险系数还是很高,可能无法住人。”
江兰时很是震惊,这处度假屋的二楼本来就只有两间卧室,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和梁叙共用一间卧室了?
但本来便没有多做准备,且天气原因,福恩太太也没有办法提前预测,她并不想给福恩太太留下一个不好相处的印象,也没有说什么,心里盘算着往后要如何同梁叙相处。
这一路以来,她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你既然都和梁叙出来度蜜月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放不开呢?”
“可是他并不喜欢我,好聚好散才是最体面的收场。”
“反正只剩不到三个月了,收场漂亮与否重要吗?你此行不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憾吗?”
她就这么一边走神一边和福恩太太上了度假木屋的二楼,福恩太太和他们介绍了二楼的布局,包括了两间卧室、卫生间、厨房、小客厅、阳台,简单说完后便很有礼貌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梁叙站在卧室门口,又扫了眼客厅的沙发:“抱歉,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江兰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一时实在难以想象,梁叙一米八几的身高要怎么在那张矮小的沙发上睡将近两个月,她又皱着眉看向卧室,卧室里正好是张一米八的双人床。
她犹疑了下,还是说:“算了,卧室里的床也足够大,没关系。”
梁叙看着她有些为难的表情,心门像是被轻轻叩了下。
但还是绕开了这个话题,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收拾两人的东西,又抬头问:“唐昭是我提前找好的,今天负责给我们开车,如果这段时间你不希望被别人打扰,我可以让他不用继续跟进,我也略懂一些冰岛语,和当地人日常交流不是什么问题。”
江兰时想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不想再掺和第三个人进来,便点了点头:“不用麻烦他了。”
“好,我之后和他说,后面不用跟着了。”
江兰时也跟着蹲下来把自己箱子里的衣物取出来往衣柜里挂,终于没忍住,问了句:“对了,你的冰岛语,是什么时候学的?”
梁叙的动作顿了下,却说:“时安之前有和冰岛相关的业务,为了商务谈判,学的。”
江兰时对这个回答没有多少怀疑。
两人收拾东西时倒也配合地有条不紊,趁着梁叙将他从宁城带来的洗漱用品放到卫生间的空隙,江兰时也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把自己的药取出来放进自己手边的一个抽屉里。
无论是生命还是这段婚姻,都要结束了,她还是想在梁叙这里,给自己留些尊严和体面。
合上箱子的时候,江兰时无意间发现,梁叙说什么也要千里迢迢从宁城带来的拖鞋竟然是情侣款。
棉质的拖鞋上竟然是棕色的卡皮巴拉,实在和梁叙这人平常的品味不同。
江兰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拿起其中的一双女士拖鞋在眼底晃了晃,在梁叙出来的前一刻,她又把拖鞋放在了地上。
她起初只觉得有趣,但在去了趟洗手间后,发现梁叙从宁城带来的生活用品都是情侣款,而这些东西,都不是她添置的。
江兰时迟疑下,还是问了梁叙:“这些东西,怎么都是情侣款?”
梁叙看着她微微敛着的眉心,随口说:“家里阿姨添置的,左右以后也不会再用了,索性就从宁城带过来了。”
江兰时垂了垂眸子。
果然,按照梁叙的性子,怎么会细心地添置这些东西,还都是这么可爱的风格,想来也是家里阿姨当时不清楚他们的婚姻状态,学着年轻人的品味去挑的。
对于梁叙来讲,以后自然不会用得到了,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带过来。
收拾好一切后已经过了当地时间中午一点,恰巧福恩太太来邀请他们一起用午餐。盛情难却,两人不约而同地答应了。
冰岛冬天的白天很短,刚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沉了下去,不过也方便休息,顺便倒时差。
床头只留了一盏柔光灯,倒是看起来更加温馨。
江兰时拥着被子躺在梁叙身边,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一样。
这样的感觉,当真有些奇妙。
这样的日子后面会有将近两个月,有点期待。
这样的日子后面只有不到两个月,有点不舍。
纠结了半天,江兰时福至心灵一般地翻了个身,喊了声:“梁叙。”
梁叙偏头过来看她。
灯光太暗了,她看不清梁叙的神情,却大着胆子问了句:“梁叙,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8. 甜觅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就有些后悔了,她在期待梁叙什么样的回答呢?
梁叙沉默了一会儿,却反问她:“你又是怎样的感受呢?”
江兰时斟酌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大约觉得……有点戏剧性。”
“戏剧性?”梁叙没想到江兰时的会是这样的感受。
戏剧的结尾有喜剧也有悲剧,他不太明白江兰时具体指的哪一种,便跟着她说:“我很认同这个观点。”
江兰时脊背一僵,翻身面向窗子。
梁叙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冷淡和官方。
她没再说话,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了过去。
翌日他们洗漱完一起下楼的时候,福恩太太笑着说:“我多准备了两份早餐,你们要尝尝吗?或者你们也可以去老城区找一家咖啡馆尝尝。”
虽然度假屋的二楼配备了厨房和冰箱,但是两人刚到,食材牛奶这类物品还没来得及去购买,自己做早餐也是不怎么现实的。
“既然您准备了,我们也不好辜负您的心意。”江兰时朝福恩太太弯了弯唇。
福恩太太很快从厨房端出来两个精致的盘子,盘子里并不是江兰时对欧洲人食物的固有印象的面包,而是几张薄煎饼,类似于可丽饼,中间包裹着培根,另一个盘子里则是两团颜色不一样的酱料。
“酱料是我自己做的,对了,你们要咖啡还是牛奶?”
江兰时:“热拿铁,三分糖。”
梁叙:“牛奶。”
他们说的并非自己的饮食偏好,而是异口同声说了对方的。
福恩太太会心一笑:“年轻真好。”
两人虽有意外,但都没有点破对方的话。
过了会儿,福恩太太将咖啡和牛奶端到两人面前,看着他们垂头不语,只顾着吃眼前的早餐,笑着问:“看你们的状态,像是刚刚结婚?还有些放不开呢。”
梁叙看向江兰时,却发现她只是握紧了马克杯的把手,于是含糊其辞地回了福恩太太一句。
福恩太太拍了拍江兰时的肩膀,说了句冰岛人常说的俗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兰时颔首,道了声谢。
在度假屋里吃过早餐后,梁叙将大G从后院驶出,停在度假院落门口的木栅栏外。
江兰时下意识地去拉后排座的车门。
梁叙透过后视镜看到她的动作后,没忍住皱了皱眉:“梁太太,你这样显得我只是你的司机。”
江兰时握着车把手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梁叙时,发现他戴着墨镜,自己并看不清他的眼神,仅凭他的语调,自己也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一瞬的犹豫。
因为几年来梁叙的冷淡,江兰时第一瞬间是想拒绝的,但转念一想:他们确实是在度蜜月,要求也是自己提出来的,别扭什么?
遂松开了后座的把手,转身上了副驾。
她才坐上去,梁叙突然朝她这边倾身过来,她当即呼吸一滞,手攥着衣角,动也不敢动。
“咔嚓”一声,安全带的锁扣被扣上。
梁叙的动作很利落,扣好后好似也没有半分流连,手搭在方向盘上时,才颇是矜贵地开口:“郊区的路况可能不太好,小心为上。”
“哦。”江兰时松开了拳。
但她没有留意到梁叙匆匆抽手后,耳廓上泛起的一抹淡淡的绯红。
昨天这辆车里的氛围还有唐昭来缓和,今天却只剩下了沉默的两个人。
江兰时几度转头想和梁叙说话,但发现他只是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
从郊区开往雷克雅未克城区的这条公路,虽然不算特别平坦,却也没有多少需要拐弯的地方,梁叙这副样子,应当只是不想同她说话吧?
江兰时本想张口找话题,想到这里,又默默闭上了嘴,选择看路边的风景。
梁叙通过自己这边的后视镜看到江兰时靠在副驾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又握紧,最终轻叹了声,打开了车载歌单。
歌曲的前奏在江兰时耳边响起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愣,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手,于是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看向梁叙:“你很喜欢这个歌手吗?”
“嗯,从前挺喜欢,还收藏了不少他绝版的唱片,你如果想要,等回了宁城拿给你。”
江兰时其实很难想象,以梁叙的性格会喜欢和她相同的歌手,更没想到,他竟然会花钱收藏这种流行歌手的唱片。
她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实在错过了太多,以至于她似乎不是很了解梁叙,而梁叙也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自己他喜欢什么。
不论如何,能拿到那些唱片,也算不错。
江兰时的心情也因为唱片莫名好了几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叙聊那个歌手。
梁叙也难得没有沉默,时不时回应江兰时几句。
但他不敢直接转头过去看江兰时,只是通过自己手边的后视镜看着她,心中也悄悄溜进了一丝甜意。
这个歌手,他确实不怎么喜欢,但是江兰时喜欢。
他记得江兰时读大二那一年的时候,那个歌手的全国巡演在宁城收官,但是江兰时似乎没有抢到票,心情很不好,当时已经自己创业的梁叙,联系了主办方拿到了两张内场位置很好的票,本来打算请江兰时一起去看的,却在演唱会的前一天临时有事,不得不去一趟香港,无奈之下,只好将票转交给那时在自己公司实习的一个和江兰时同专业的实习生,让她陪江兰时去。
他那时觉得遗憾极了,但在香港刷到江兰时看完演唱会的朋友圈后,又觉得只要江兰时开心便好了,没想到有一天,两个人竟然能同时听这个歌手的歌单,不过是通过音质不算特别好的车载音箱。
梁叙将车子停在了哈尔格林姆教堂门口。
北欧的教堂风格并不同于江兰时印象中的巴洛克风格,而是简约又独具一格的类型,教堂前是冰岛一位探险家莱夫·埃里克松的纪念雕像,雕像后面是教堂的主体,两边的装饰则如管风琴一样渐次向上,柱体上方是一个精致的锥体,最顶端悬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
梁叙和江兰时并肩朝教堂里面走,江兰时看着眼前高大的教堂,不由得感慨了句:“可惜,这座教堂的设计师至死都没能看到自己的设计作品落成,就连教堂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冰岛的另一位同名诗人。”
梁叙听出了江兰时语气中的伤春悲秋,于是温声宽慰她:“但是这位名叫哈尔格林姆松的诗人在《敬冰岛》里不是说‘在地球火热的力量之上——耶和华在那里浇灌他的慷慨,只要地球存在’么?所以,只要地球存在,所有的后来者都会记得他,比如你我。”
江兰时又无端想到了自己的病,轻轻扯了扯唇角:“如果真得能被人记得,也的确算一件幸事。”
这日正好是礼拜天,刚走进教堂,便传来整齐的唱诗声。
江兰时和梁叙并不信教,但在听到这些唱诗的声音时,江兰时却觉得自己的心神暂且宁静了下来。
她忽然起了兴致,歪头看向梁叙:“梁叙,你能听懂他们在唱什么吗?”
梁叙果然侧耳去听,很快低头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下,才说:“是《圣经·约翰一书》里的句子,翻译成中文应该是‘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
闻言,江兰时的瞳孔一缩,甚至差点没有看见眼前的台阶。
梁叙瞧见她走神,连忙伸出手去搀扶她:“小心台阶。”
江兰时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而梁叙似乎只是搀扶了她下,就很礼貌地将手收回去了。
她知道以梁叙的性格,没有必要故意编一句话来骗她,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巧。
怀揣着重重心事,他们一路沿着台阶到了教堂的顶部,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雷克雅未克的全貌。
二月份的风吹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但在无人打搅的异国他乡,江兰时却只觉得舒适惬意,于是她闭上眼睛,展开双臂感受着海风拂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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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叙插兜看着微微弯着唇的江兰时,心中也像是被抚平了一般。
江兰时静静吹了会儿风后,转头过来想和梁叙说话,但或许是因为教堂顶端风实在有些大,江兰时披散着的头发有一缕顺着她的唇角飘了进去。
梁叙看到此景,不由得轻笑一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替江兰时将含进去的发尾勾出来,“头发都进嘴里了。”
江兰时见到梁叙笑,心神像是演奏时突然错拍的音符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梁叙认真地问道:“刚才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经过刚刚那一遭,江兰时早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为了躲避梁叙的目光,头一偏,便看到远处的一处冰川,随口道:“我们一会儿去那个冰川吧?”
梁叙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那是斯奈尔冰川,离雷克雅未克一百多公里,现在已经要到中午了,你不是还想去超市买食材么?恐怕到了那边就快要天黑了。”
江兰时本是随便一指,没想到梁叙竟真得耐心地和她分析了事情的可行性。
她轻轻“唔”了声,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宁静的湖泊:“那——我们一会儿去那里吧?”
梁叙嗓音温醇:“好,你想去就去,不过教堂顶风大,一会儿别吹感冒了,我们先下去吧?”
江兰时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梁叙这句。
梁叙先是同江兰时去中超买了些零食和后面要用到的一些食材,才依着江兰时的话将车子开到了她说的托宁湖。
一到湖边,江兰时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从车子上跳了下去。
整个湖面都是清透的蓝,姿态优雅的白天鹅浮在水面,空中盘旋着灰雁和海鸥,以及一些江兰时叫不上名字的鸟类,湖边并不像宁城的很多湖泊旁围了铁质的围栏,而是几乎全开放的,只有给湖中的动物喂食的地方围了一段短短的栏杆,当然大多数动物都不甘于只停留在湖水中,也会跑上岸来和人近距离接触。
江兰时跑到湖边,想蹲下给天鹅喂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又急匆匆地想回到车上取一些可以用来喂给它们的食物。
一转身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后退了两步,才看见梁叙手中拎着一小包面包屑。
江兰时看着那包现成的面包屑,心中泛起一丝疑虑:“我记得我刚刚在超市没有拿这个?”
“嗯,”梁叙将面包屑递到她手里,才接着说:“想到你可能会用到,就特意拿了。”
江兰时听见他说这句话,心头再度一软。
梁叙的一句话让她短暂回神:“快去吧,小家伙都跟着你过来了。”
江兰时回头,是她方才准备喂的那只小天鹅,没有从她这里得到面包屑后,竟一路跟着她过来了。
她毫不犹豫地一边喂给小天鹅面包屑,一边将它往浅水区引。
梁叙站在原地,目光尽数落在江兰时身上。
江兰时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薄款羊绒大衣,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柔软且有光泽,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白皙。
她喂天鹅时,稍稍弯着腰,脖子上的围巾也往下坠了坠,她却顾不上系好围巾,只随意地朝上拽了拽。
一时让梁叙分不清楚,吸引那些小动物围绕在她身边的到底是她手里的面包屑还是江兰时本人。
他记得从前两家还是邻居的时候,小区旁边有个小公园,小小的江兰时也很招小动物喜欢。
那时公园里有一只三花,江兰时的父母不允许她把小三花抱回家养,她就每天悄悄给那只小三花带吃的。
眼前之景是如此的鲜活、明媚、生动,于是他拿出手机,悄悄对着江兰时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拍完欣赏了半天,又觉得不够,便把摄像头转成前置,努力调整角度才将自己的正脸和江兰时的背影同时放进镜头里。
在他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江兰时却突然转了过来。
9. 蜜月
照片定格到的,恰好是江兰时的侧影。
梁叙确信江兰时没有看见自己拍照的动作,于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关了手机,望向江兰时。
江兰时手里拎着一个空荡荡的包装袋,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梁叙替她理了理围巾,“围巾都歪了,”说着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包装袋,“走吧。”
回度假屋的路上,江兰时难得说了很多话,说那些海鸟有多么黏人,说天鹅并不冷傲,反倒很可爱……
梁叙握着方向盘,心里却只有一句:“没你可爱。”
之后的一周,他们在福恩太太的推荐下去逛了彩虹路外贩卖当地特色的精品店,买了很多精致但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小玩意。
也穿过郁郁葱葱、野兔遍地的埃利扎达鲁尔山谷,去亚柏亚郊区参观了亚柏亚露天民族博物馆,实地感受过从前冰岛人的生活方式,顺便体验了那里的游泳池,江兰时第一次在梁叙面前穿泳衣,也是第一次看见穿着泳衣的梁叙,全程目光目光飘转,不敢在梁叙身上停留半分。
也去了诺索尔斯维克地热海滩,共同沿着欧斯克山丘向北穿行,穿过克兰布拉顿公园抵达了雷克雅未克的北海岸,看到了埃斯亚山。
将要日落的时候,整片天空都是淡蓝色的,山顶浮着几尾由较深的蓝色逐渐过渡向雾紫色再到浅粉色的云,大片大片的金光照在苍白的雪山上,中间夹杂着几颗矮小的灌木。
梁叙把大G停在了路边上,江兰时趴在围栏上听着风把海水掀起一声又一声的浪花。
头顶的路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将两人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而影子总是比人更亲近的样子。
江兰时垂眼发现这一点时,将头稍稍往旁边偏了偏,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依偎在梁叙的肩头一样。
梁叙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问她:“在看什么?”
江兰时匆匆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围栏外的海面:“再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梁叙没有拒绝她:“好,都依你。”
江兰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自从来了冰岛后,梁叙变得好脾气了很多,对她也更有耐心了的样子,不单单是这次,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堪称百依百顺。
她觉得自己快要沦陷了。
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在梁叙的角度看来,只是他作为一个丈夫的义务。
江兰时再次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天回去的路上,江兰时罕见地没有和梁叙说话,只是靠着座椅,装作假寐的样子来克制自己心中那些不该在此时萌生出来的想法。
从小,她就没有收到过什么正向的情感反馈不是吗?
小时候从亲生父母那里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她又怎么能寄希望于梁叙这个快要离婚的“丈夫”呢?
她花了将近一晚上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凌晨四点的时候才堪堪有了睡意。
但次日将她好不容易拉上的心理防线攻破的是床头的一束鲜花。
是一捧香槟玫瑰中间夹着几支洋桔梗,还有白色的几朵她这几天在雷市见过却叫不上来名字的花。
江兰时靠在床头,探出指尖去触碰那朵上面似乎还沾着晨露的花,一回头,是穿着灰色针织毛衣的梁叙倚在门框上。
梁叙的姿态很放松,像是见着她看过来后才缓缓直起身子,朝她这边走过来。
而后江兰时身边的床榻向下陷了下。
梁叙看了眼那束花,温声道:“今天是冰岛的妇女节,不同于国际三八妇女节,其实也算是冰岛的女性情人节,送鲜花和巧克力给女性伴侣是本地人的习俗。”
原来只是入乡随俗,江兰时还以为是梁叙的情趣。
但是,能收到花,对她而言,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尤其是来自梁叙的花。
上一次收到梁叙的花,还是她十八岁那年,被宁大录取的时候,梁叙送了她一束向日葵,上面是他亲笔写的“前程似锦”四个字。
后来她将那束花放进干燥剂里面做成了干花,又特意买了个相框,做成了干花相框,梁叙夹在花束里的那张贺卡也被她粘在了相框的留白处。
那个干花相框被她从本科保留到研究生,整整七年,中间换了好几次宿舍,都没舍得丢掉。
本科毕业的时候,一个从大一开始就和她一间宿舍的同学问她:“兰时,这束花是谁送的呀?能让你保存这么久?”
江兰时只是弯唇一笑:“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上次搬寝室的时候,那个相框也被她放进了梁叙抱着的那个箱子里,不过在水月湾的别墅里,她没有取出来过,梁叙应该也没有见过。
“在想什么?”梁叙看见她有一瞬的走神,不免问道。
江兰时这才回了他的上一句话:“但是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梁叙从容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所以我准备了这枚项链,算是作为巧克力的替代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盒子里躺着一枚精巧的项链,项链中间坠着几颗被打磨成水滴型的成色顶级的蓝色宝石,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漂亮的火彩,链条初看只是平常的银链,但只有拿到手里的时候,才能发现链条上以巧妙的方式镶满了碎钻。
江兰时对于珠宝没有多大的兴趣,加上从前忙于科研,也没空精心挑选搭配,平时都是能简单则简单,但在看到这枚项链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去了目光。
但她转念一想,这样精致的珠宝,一看便是大师定制级,绝不是随手就能拿出来的。
可梁叙怎么可能会特意为她一个即将离婚的前妻定制珠宝呢?
这枚项链本来又是想送给谁的?江兰时不得而知。
她的眸色也暗淡了下来。
梁叙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江兰时轻轻别过头去,说:“我不喜欢戴项链。”
梁叙怔了下,很快垂下眼睫:“好,那我先帮你收起来,回头让改成你喜欢的首饰类型。”
江兰时轻轻应了声,没再多话。
当她看着梁叙想要拉开她那边的床头柜抽屉时,想到里面还放着她的药,匆忙从他手中接过那个丝绒首饰盒,“我自己来就好。”
她取首饰盒时指尖不慎和梁叙的指尖相触碰,让梁叙觉得自己的指尖跟着泛起一点烫意。
江兰时自己却毫无察觉,拉开底下的抽屉,把首饰盒放了回去。
她弯腰的时候长发偏到胸前,露出了单薄的背和略微凸出的背骨。
梁叙瞳孔一缩,“你这段时间瘦了很多。”
江兰时很清楚是因为自己的病,但她还是含糊地说:“可能是换了地方,有点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梁叙替她将头发拢好:“我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楼底下突然传来喧闹声、嬉笑声。
江兰时和梁叙走到窗子边,楼底下站了好几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小女孩,他们依次和福恩太太以及福恩太太的小孙子进行吻面礼,看起来像是福恩太太的家人。
简单洗漱过后,两人一道下了楼。
福恩太太很热情地迎了上来,说了早上好后,又看向院子里的那群年轻人,介绍说:“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过那对新婚夫妻,来度蜜月的。”
年轻人们也都礼貌地同他们打了招呼。
福恩太太这才看向江兰时和梁叙,“这是我的孩子们,他们昨天从西班牙回来探望我,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只是今天在这里短暂留一天,晚上就会回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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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时缓缓摇头:“没关系的,您随意就好。”
这时有一个年轻男人搬着一个烧烤架出来,请示福恩太太要放在哪里,福恩太太指给了他一个背风的位置,又向江兰时和梁叙发出了邀请:“今天天气还算不错,他们打算在院子里烧烤,你们要一起吗?”
江兰时惯常不擅长拒绝带有善意的人,闻言只好看向梁叙:“我们今天似乎也没什么安排?”
梁叙也欣然同意,却又拦住了福恩太太:“请问这里还有多余的烧烤架吗?”
福恩太太不解地看向他。
梁叙看了眼江兰时,说:“我太太有点吃不惯冰岛的食物,我想找一架单独的烧烤架,只烤给她吃。”
福恩太太当即拊掌大笑:“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年轻人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江兰时心头漫上一层酸涩,半晌,才问梁叙:“那,要我帮你搬烧烤架吗?”
梁叙弯了弯眼睛:“小瞧我?梁太太。”
江兰时被她这一声“梁太太”弄得没了脾气,嘟囔了句:“随便你。”
福恩太太看着两人“打情骂俏”也不点破,末了才问江兰时:“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准备食材吗?”
江兰时回头看了梁叙一眼,和福恩太太进了屋子。
江兰时从二楼的冰箱里取了他们昨天从中超里买的新鲜蔬菜和一些肉类,放在竹篾筐里拎着下了楼。
一楼的厨房很大,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
江兰时挽起袖子清洗蔬菜,她站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梁叙坐在不远处摆弄着烧烤架,心思有些乱,又收回目光,低头去清洗手中的蔬菜。
殊不知,梁叙一抬头,也能看到用鲨鱼夹绾着头发的江兰时。
她神色平和、动作认真、眉目如画,这一幕,他想过许许多多遍,却没想到会在这时看到了。
梁叙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叹了声:“要是不走到离婚这一步,该多好?”
正想着,江兰时带着处理好的食材到了他跟前,他仰头看去,但下一秒江兰时已经蹲在了他身边。
炭火这个时候已经燃地差不多了,梁叙娴熟地把食材放到烧烤架上,又用刷子刷上食用油。
江兰时看着他熟稔的动作,不免问了句:“没想到你还会厨艺?”
梁叙认真地处理着手上的食材,没抬头,但仍旧回应了江兰时:“我还有很多梁太太不知道的技能。”
又来。
江兰时把竹篾筐放在他手边,吐槽了句:“你什么时候这么贫嘴了?”
说着转身就回了屋子,却被梁叙叫住了。
“江兰时。”
江兰时闻声回头。
梁叙从他的手指上摘下来两人的婚戒递给江兰时,“暂时替我保管,好不好?”
江兰时还不太适应他这副样子,接过戒指放进兜里后便匆匆离开了。
没过多久,梁叙和福恩太太的孩子们端着烤好后的烧烤前前后后进来了。
福恩太太一家挨个给了那个负责烧烤的年轻男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到梁叙将色香味俱全的烧烤放在桌子上时,福恩太太才看向江兰时:“按照我们的习俗,烧烤结束后,在室内的人要给负责烧烤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以表示感谢才行。”
江兰时听懂后有一瞬的无措。
梁叙却说:“没关系,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兰时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主动走上前虚虚地环了下梁叙的腰。
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裳,梁叙却觉得自己的肌肉在这一瞬尽数绷紧了。
而江兰时很快松开了他,也不看他,只说:“习俗。”
他没能看清江兰时的表情,但在这刻,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盈满了一样。
10. 雪山
这个季节冰岛天黑的早,所以这场烧烤并没有折腾到很晚,几乎是暮色刚刚低垂,他们就收拾着准备离开了。
梁叙洗漱好回到卧室的时候,江兰时已经躺在属于她自己的那半张床上了。
冰岛天气多变,外面忽然下起了簌簌白雪。
梁叙顺手关了房间里的大灯,撑着头侧躺着看着江兰时。
江兰时那边的床头柜上本来放着一盏柔光灯,但梁叙在他们到的第二天就将那盏灯搬到了地上的角落里。
他记得自己高三那年寒假在附中的高中部教学楼里看见江兰时的时候,江兰时说头顶的白炽灯晃眼睛,所以后来在装修水月湾的婚房时,他在亲自设计的时候,就让工人在地板里埋上了电线,把整个别墅都做成了地灯装修。
可惜,江兰时三年,都没怎么回家住过。
也是,她还那么年轻,和自己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二岁,本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青春恋爱的,而不是被迫接受联姻,和他这么无趣的人蹉跎一生。
但他还是有点自私,在江建斌提出和梁家联姻的时候,其实他的父母是反对的,他们觉得自己该娶京城那位柳小姐,可他不愿意,他不喜欢柳小姐。
所以在江兰时问到他是不是要娶柳小姐的时候,他非常震惊于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梁叙想同她解释,但江兰时却只想离婚,而不巧的是,他又必须立即飞一趟柏林,这件事就这么被揭了过去。
所以当时哪怕父母不同意,梁叙还是主动要求娶了江兰时,并且承诺自己即使不和柳家联姻,也能让梁氏继续光耀下去。
他知道科研对江兰时来讲很重要,所以这三年以来,一直都在往江兰时导师的实验室匿名捐款。
这段婚姻本就是他勉强求来的,江兰时忍了他三年,如今想离婚,似乎也不奇怪。
既然不能给她别的,自己似乎能用来弥补的,也只有金钱了。
但此刻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梁叙又觉得这样似乎就足够了。
他想起《窄门》里那句:“爱情最美好的时候,并不在于说‘我爱你’。”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这场雪好像下了很久的样子,久到江兰时几乎要数不清具体下了多久。
她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前十八年没有离开过宁城附近,本科阶段的几次旅行也都是在祖国的南部,等到了研究生阶段,就更没有时间去旅行了,其实是没怎么见过雪的,尤其是冰岛这么大的雪。
她觉得新奇,反正下大雪也出不了门,每天就坐在度假屋的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雪一点点落下,再在院子里堆成几个小山丘,而梁叙就这么耐心地一直在身边陪着她。
彻底放晴的这一天,江兰时刷到了国内的师妹去滑雪的朋友圈,忽然来了兴致,她端着马克杯看向坐在她身边的梁叙:“梁叙,我们去滑雪,好不好?”
梁叙轻轻唔了声,像是在思考:“滑雪吗?”
江兰时以为他不愿意,便说:“你要是不想去我们换个地方也可以。”
“没有不愿意,滑雪我虽然算不上专业水平,却也是学过一些的,我刚刚是在想,要和你去哪座滑雪场。”梁叙的眉目舒展,语调温温的。
江兰时觉得惊喜,“那你想到了吗?”
梁叙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放大缩小后,抬眼说:“距离雷市大约三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叫做蓝山滑雪场的地方,距离不算远,目前也在开放中,根据介绍,设施挺完善的,你想去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江兰时放下手中的马克杯,兴冲冲地站起身来:“就现在,可以吗?”
“当然。”梁叙也跟着站起来。
他转身走向卧室,不一会儿取出两件厚厚的羽绒服,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那两件羽绒服江兰时看着眼生,于是在穿的时候问了句:“这好像不是从宁城带来的?”
梁叙一边穿属于自己的那件羽绒服一边说:“是冰岛当地的品牌,很适合冰岛雪后的天气,我们从宁城带来的羽绒服穿出去会冷。”
“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梁叙把拉链拉上:“下雪的第二天,你在睡午觉,我开车去市里买的,想着如果你想出去,应该用得上。”
江兰时下意识地说:“有你真好!”
梁叙一向对一切都准备的周全,和他在一起确实可以省心很多,可惜,没有多少日子了。
虽然她在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数日子,但手机上的日历不会停止行走。
虽然心情有一瞬的落寞,但她还是不想破坏了可以去滑雪的好心情,便将思绪按在心底了。
梁叙说的蓝山滑雪场的确设施完善,开车到山底租了滑雪板和滑雪时的护具后,梁叙帮助她穿戴好,又包了一架直升机直接飞到了山顶,选了一条难度不算高的滑雪道。
梁叙隔着厚厚的手套攥着她的手,一步步引导着她要怎么滑,同时还不忘鼓励她:“对,就是这样,你学得很快,很不错。”
江兰时转头看向梁叙:“其实我本科的时候加入过宁大的滑雪社团,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后面忙于保研,没有继续下去了,所以生疏了。”
山上风有点大,说完这句,她似乎听见梁叙笑了声:“那你知不知道,宁大的滑雪社团是谁创建的?”
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滑雪社团是梁叙创建的,江兰时根本不会加入。
但她不想说实话,于是也同梁叙卖了个关子:“现在知道了。”
随着她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梁叙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江兰时有一瞬的惊慌。
梁叙却说:“我相信你,我会在你前面接住你的。”
梁叙说完这句,便做了一个利落的转身动作,在原地带起了一片飞扬的雪絮,而后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在山坡上留下一道漂亮的弧线。
就在她以为要看不见梁叙的背影的时候,他又不知道在哪里拐了个弯,变成了迎着江兰时的方向。
江兰时深吸了一口气,循着记忆和梁叙刚刚教给她的动作,开始试探着往下滑。
不得不承认,梁叙是一个很好的老师,看起来只是寻常的教授,江兰时却很快掌握了要领。
渐渐的,她也感受到了御风而行的乐趣。
而无论怎样在山坡上滑行,始终和她保持固定的距离,就这么滑完了九英里的雪道,在最后稳稳地停在了梁叙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梁叙的习惯,她揽了下江兰时的肩头:“我就说你一定可以。”
在山底卸下滑雪的装备后,天色尚且还早。
就在江兰时觉得无聊的时候,梁叙却问她:“想要堆雪人吗?”
江兰时眼睛一亮,几乎没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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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任何思考地就问:“你怎么知道?”
梁叙这边已经找了处空地蹲了下来,“之前在度假屋的时候,福恩太太那个小孙子有时候在楼底下堆雪人,我瞧你看的出神,但又不下去,只以为你是怕冷,既然今天出来了,要不要一起堆个雪人?”
江兰时印象中,这似乎是来到冰岛的这段时间里,梁叙第一次邀请她去做一件事,之前都是她询问梁叙,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虽然她之前不下去,其实是怕梁叙觉得她幼稚。
雪人堆了一半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嬉闹声。
江兰时转头看去,是一对小情侣在打雪仗。
她捏着手中的雪团,几度想学那个女生那样朝梁叙扔去,却又放弃了。
梁叙这样的人,应该不喜欢这种游戏吧?
她正这么想着,梁叙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留意到了那对比他们还年轻的情侣,于是问江兰时:“你也想打雪仗吗?”
江兰时听不出他这句话中的意思,便垂着眼睛犹豫。
“是担心我不愿意吗?”梁叙见她不说话,只好试探着开口。
可下一瞬一个小雪球突然砸到了她的雪地靴旁边。
江兰时抬眸朝梁叙看去。
“不用担心,我不会拒绝的。”梁叙说。
只要江兰时愿意,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江兰时也学着他刚刚的动作,往梁叙的鞋帮上砸了下。
渐渐的,两人从“小鸡啄米”一样试探的动作到了真正的玩闹性质的打雪仗。
梁叙很少见到江兰时笑得这样开心,一时怔愣在了原地,却没留意到江兰时朝着他的脸扔过来的一个小雪球。
下一秒,雪球正中面心。
江兰时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
大抵是,人在明确知道自己被偏爱的时候,总是有些有恃无恐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梁叙已经捡了一块雪球起来掂在了手中。
江兰时立即去躲。
梁叙看着她躲闪的动作,有些失笑。
他才舍不得真得去用雪球打江兰时,玩闹也不行。
此时不远处那对小情侣像是朝他们走过来了。
其中那个女生先看向江兰时,用英文问:“请问你们是中国人吗?”
江兰时点头。
那个女生才拿出拍立得,用普通话问江兰时:“那你可以帮我和我男朋友拍一张合影吗?”
江兰时接过拍立得,将镜头对准雪山前的小情侣。
拍完照片后,那个女生又问江兰时:“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张相纸,要我帮你们拍一张照片吗?我看你们很般配。”
江兰时看向梁叙,梁叙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那个女生看见梁叙走到了她身边,便以为他同意了,当即举起了拍立得按下了快门。
江兰时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就听见“咔嚓”一声。
很快女生递给他们一张照片:“我就说抓拍要比刻意找出的角度更好看!”
江兰时接过那张照片。
她和梁叙当时都没有做好准备,她看梁叙,想征询他的意见,梁叙也低头看她,从照片看来,两个人的确是对视了,不远处是他们堆了一半的雪人。
她不由得想起她和梁叙的第一张合影。
11. 情人
那是江兰时高二那年,正好遇上附中百年校庆。
梁叙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江兰时则是优秀在校生发表演讲,演讲结束后,校方媒体为他们拍了一张合影。
那年梁叙已经大三,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手家里的产业,但他自己已经开始创业了,回来参加校庆的时候,是很挺阔的西装革履。
江兰时穿着附中的夏季校服,长发扎成高马尾,只有额前垂着几缕碎发。
那张合影,只能看出阶层和年龄的差距,看不出半分的相配,但江兰时还是在校庆结束后找到了校文宣部的老师要了那张合影,珍藏了许多年,到现在,还是她和梁叙微信的聊天背景。
直到梁叙说:“谢谢你们,照片我们很喜欢。”
江兰时才回过神来,和那个女生笑了笑。
女生朝他们招了招手:“祝你们玩的开心!”
那对小情侣离开后,梁叙捏着照片问江兰时:“你想留着吗?”
江兰时从他手中接过照片:“留着吧。”
梁叙摘下手套,取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那张拍立得拍了张照片,才说:“好了。”
江兰时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留这张照片,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回去的路上问了梁叙。
梁叙却抛给她一句指意不明的:“你猜。”
她心中打鼓,却没再多问。
梁叙看着她沉默下来,庆幸于自己没告诉江兰时,他已经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
后面福恩太太推荐他们如果感兴趣,可以去冰岛西部的内陆高地玩玩。
“如果想领略冰岛极致的美,瓦特纳冰原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冰川裂缝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比起夏季会更安全,但是一定要找专业向导陪同哦。”
梁叙同福恩太太道了谢,又转头看向江兰时:“想去吗?”
若不是今天早上一个月前定好的闹铃提醒她,一个月的冷静期到了,从今天开始可以去领离婚证了,江兰时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们到冰岛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而在这一个月内,梁叙随时都有可能和她提回去的事情,加上越往后面,她的身体状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是否还有精力出远门,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
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但接连想到这两件事,江兰时其实不太能笑得出来,只是说:“当然愿意。”
梁叙又询问她的意见:“但我此前并没有去冰原的经验,为了保障我们的安全,此行可能需要唐昭陪同,可以吗?”
江兰时轻轻点头:“你安排就好。”
然后她听见梁叙背过身去和唐昭打电话,“嗯,明天,过来的时候麻烦带上冰爪、冰镐这些专业工具。”
次日唐昭过来给他们开车的时候先是和他们打了招呼,等上了车后,才笑着问:“看来梁先生和太太这一个月在冰岛感情建立的不错。”
江兰时愣了一下,她不免想到了他们这段时间的事情。
似乎在外人看来,的确如此。
梁叙几乎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也是这一个月,她才知道,原来梁叙这种大忙人也是很擅长烹饪的,各个菜系都会一些,雷市中超有限的食材也能被他发挥到极致,但究竟为谁而学、为谁而练,她没有自取其辱地去问。
梁叙见她不说话,回应了唐昭那句话,“我太太在不熟的人面前可能有几分拘谨,见谅。”
唐昭笑道:“看得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您和太太感情确实好,那天看到您的微信计步的背景是您和太太在雪山下的合影,可真是让我吃了一把狗粮呢。”
江兰时不由得攥了下袖口,她有点不解地看向梁叙。
所以那天梁叙用手机把那张拍立得拍下来,是为了设置成微信计步背景?
江兰时从羽绒服的兜里取出手机,打开微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开过微信计步这个东西,正准备关上手机,置顶聊天框却出现了一个红点。
梁叙给她发微信:“你要是介意,我可以换掉。”
江兰时看着两人的聊天背景,删删减减了很久,回了一句:“没事。”
她怎么会介意呢?
只是意外。
江兰时把手机放了回去,慢慢地觉得眼皮子有点沉。
应该是梁叙做的早餐实在美味,她没忍住多吃了点,这会儿有点晕碳了,虽然她以前没有这种现象,她又想起医生当时和她说过,随着癌细胞扩散,她的精力会比之前低很多,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但脑袋昏昏沉沉的,江兰时也不想去想到底是什么缘故了,于是她往后仰了仰,头朝靠窗地一边偏过去,想睡会儿。
车子行驶在环雪山公路上,朝着内陆高地开去。冰岛在盛行西风带上,又因为内陆地形的缘故,风有点大,加上G65车身高,风阻就大,风吹得呼呼响。
江兰时迷迷糊糊地像是了梁叙的声音:“开慢点,风噪有点大,我太太睡眠不太好。”
但她没有意识清醒过来去求证。
唐昭看了眼后视镜,江兰时靠在梁叙的肩头,已经睡了过去,于是笑了声,压低了声音:“您这么宠着您太太,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梁叙的眸色幽沉了下,看了眼怀里的江兰时,说:“谢谢。”
江兰时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之景让她有种不在地球上的异世感。
并不算宽阔的公路夹在两座高大的黑色山脉中间,显得更为逼仄,山脊上布满了嶙峋的沟壑,这里的山脉不像她之前在雷市周边看到的那样还生长有草木,是完完全全的寸草不生,压地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车窗前面的景色却与侧面的风光截然不同,那是一条连绵不绝的公路,公路上好像只有他们这辆大G行驶着。
但这样的荒凉寂美,又格外的吸引人。
江兰时缓缓地坐起身来。
梁叙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醒了?我们大约还有十公里到冰川的入口。”
江兰时回头去看梁叙,发现他的羽绒服上沾了几缕黑色的长发,很明显是自己的。
她抿了抿唇问梁叙:“我靠在你怀里了吗?”
梁叙随手将衣服上黏着的发丝取下来,温声道:“我看你睡得安稳,便没打搅你。”
江兰时又向后倚靠去,看着路边迅速飞退的景色,终于将那个忍了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定回去的机票了吗?”
梁叙敛了敛眉,平声说:“还没有,不过随时可以定。”
随时可以定的意思是,随时会回去吗?
江兰时没再说话,偏头看向窗外。
梁叙看着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一时也觉得被两边的山压得有些呼吸艰难。
不到一个月,江兰时已经腻烦了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十公里的路程不算远,而且冰岛政府很注重内陆高地的生态保护,公路并不能直接开进冰川里,所以不过多久,唐昭就将车子停在了公路边。
梁叙打开自己这边的车门,绕到江兰时 那边,替她打开了车门,下意识地将手掌横在她头顶的位置:“小心。”
江兰时目光闪烁了下,有一瞬间的走神。
他们来的是瓦特纳冰川以南的斯卡夫塔冰川,这里距离斯卡夫塔国家公园很近,白天在冰川徒步后晚上正好可以在国家公园内部划好的露营地扎营。
梁叙替她戴好头盔,又检查了好几遍,才放心地从唐昭手里接过两支冰镐并将其中一支递给江兰时。
这里的景致和方才来的路上看到的黑色山脉相差很大,冰川是高耸且绵延的,随处可见冰棱和冰锥。
脚下,褐色的土地和大片大片的水蓝色交织成一片,白色的碎冰像线一样交叉在裸露在外的泥土上,每走几步都能看到凸起的蓝色土堆,最上面却是像火山顶部一样凹陷下去的,每处凸起旁边还伴随有清澈透净的冰碛,山体的底部盘旋着如毛绒披肩一样的云团。
让人有种置身于月球表面的感觉。
江兰时一时看得出神,一时没留意脚下的路况,冰镐一打滑,差点没站稳。
梁叙见状,连忙伸手抓住她的小臂,拉了她一把。
江兰时低声惊呼了声,深吸了口气。
“需要我拉你一把吗?”梁叙的语气中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担忧。
江兰时朝四周环视了一圈,也意识到冰川并不如她看到的旅行博主那样容易攀爬,遂朝梁叙轻轻颔首。
梁叙得了她的允许,才将握着她手臂的手向下,直到将她整个手掌捉到自己手心里。
借着梁叙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江兰时很轻易地爬了上来。
放眼望去,接下来的路还算平坦,江兰时便扯了扯自己的手,意思是想从梁叙手中抽出来,但梁叙却没有松手。
梁叙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回头和她说:“抓紧了。”
即使隔着手套,江兰时也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梁叙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她心头涌上些贪恋和不舍,放弃了挣出手的打算,任由着梁叙牵着她往前走了。
在斯卡夫塔冰川上徒步大约花了将近四个小时,终于到了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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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俯瞰,可以将四周所有的冰川都收入眼底,广阔之下,更觉生命的渺小。
江兰时动了动勾在梁叙手里的指尖,梁叙回头过来看她:“怎么了?”
她如实回答:“我想拍照,相机在你背的包里。”
梁叙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松开了她的手,顺带着把肩上的背包挂到前面来,取出那枚小巧的银色的富士相机。
江兰时把手上厚重的手套脱下来,本想塞进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却被梁叙用拄着冰镐的那只手接过去。
他低着眉:“我帮你拿着吧。”说完才把相机递给江兰时。
江兰时接过相机,调了下焦距,本想对着眼前壮阔的冰川拍照,却在无意间拍到了梁叙的侧脸。
有点模糊。
她不由得想起中学时代梁叙在附中年级群里被疯传的那张照片,也是这般模糊。
江兰时想到往事,按着删除键的手指终究是松开了。
她没舍得删。
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对着眼前的冰川,四处寻找着角度。
梁叙看得心动,没忍住拿出手机对着江兰时一遍遍地按下快门。
卞之琳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境。”
眼前,又何尝不是,冰川装饰了江兰时的相机,而她装饰了梁叙的心尖?
相同的景色,江兰时用不同的角度连着拍了几十张才不亦乐乎地关上了相机,又把相机递给梁叙。
梁叙把相机放进包里的时候并没有把江兰时的手套取出来,他的一只手套刚刚拍江兰时的时候也被他摘了下来放进了包里。
江兰时的手冻得有些僵硬,于是她仰头看向梁叙:“我的手套。”
就在她以为梁叙会从善如流地取出来时,梁叙却说:“那怎么办?我已经放进去了。”
梁叙承认,他本来是想取出来的,但他低头看见江兰时那张被冻得泛红的脸、如小鹿一样纯稚的眼睛时,他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十几年了,很心爱的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说不心动是假的。
他是克制,但也不是柳下惠。
江兰时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淡粉色的唇里却只能缭绕出白气来。
下一秒梁叙已经将她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江兰时轻轻挣了下,没挣脱,也就由着梁叙去了。
在一边看着的唐昭无奈之下,只能发出“啧”的一声。
“虽然我很不想打破梁先生和梁太太之间的氛围,但是山顶风大,并不是长久地待在这里,而且天快要黑了,我们还是尽快下去,然后开车去公园里划分好的露营地?”
梁叙“嗯”了声,把江兰时的手连带着自己的揣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兜里。
她就这么牵着江兰时的手,牵了一路,直到上车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这里离露营地并不远,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候,唐昭已经开车到了斯卡夫塔国家公园。
梁叙帮着唐昭把扎帐篷要用的工具从大G的后备箱里搬下来,两人配合着,很快搭好了两顶帐篷。
唐昭看了眼天际,转头对江兰时说:“今晚天气不错,应该能看到极光。”
唐昭说的不错,随着天色完全暗下来,极光也渐渐明显起来。
墨色的天幕上,幽绿色的极光如同湖水的波纹缓缓流淌开来,在不远处的冰湖上倒映同样的弧形微光,是另一种水天一色。
这里是世界尽头。
江兰时与梁叙并肩坐在帐篷口,仰头看着漫天的星子。
忽然一道流星自天际滑过。
江兰时眼睛一亮,一边转头看向梁叙,一手指着天际:“梁叙,是流星!可以许愿!”
她说完这句后,紧接着是数道流星。
江兰时当即拉起了梁叙的手:“快快快,流星一会儿要没了!”
梁叙被她拽着跑到冰湖旁。
江兰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其实在想要默念愿望的时候,她不知道在自己剩下的生命里,还有什么心愿可以许,但她觉得,在这一刻,和梁叙在一起,她就很开心。
梁叙学着她的模样,双手合十,却偷偷露出来一只眼睛用余光看着江兰时。
看见江兰时唇角轻轻弯着,梁叙想,他的心愿,大约是不离婚。
风拂过面庞的时候,江兰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她爱梁叙这件事,瓦特纳的冰川知道,流动的极光知道,划过天幕的流星也知道,而梁叙不知道。
12. 病情
一瞬永恒。
梁叙心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这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落了多久,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江兰时多久。
流星雨落完的时候,江兰时睁开了眼睛,她张开了双臂,深吸了一口来自于世界尽头的风,而后以轻快的步调朝帐篷的方向走。
梁叙仍旧坐在她身边。
唐昭坐在自己的帐篷口,有意寻找话题:“我从前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辅修了天文系,对于星星也有些了解,不知梁先生和梁太太有没有兴趣?”
梁叙没看唐昭,只偏头看着江兰时。
江兰时点了点头,因为这天晚上她既看到了绝美的极光又看到了流星雨,之前心中所有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于是她主控将目光放到唐昭跟前,指了指天上一串星星,笑问道:“那个是什么?”
唐昭保持着一个向导应该有的科普语气:“那是冬季的核心星座,猎户座,由参宿四、参宿七等亮星组成。”
梁叙看见此情此景,心头不免泛上一股醋意,他以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稍稍向前倾身,挡住了江兰时看向唐昭的视线。
江兰时仰头以不解的目光看着梁叙。
梁叙却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略微有些模糊的光斑,说:“嗯,那就是猎户座大星云。”
江兰时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回给梁叙一个笑:“是的欸!”
但她有些看不清晰,于是将双手圈成望远镜的模样,对着那片光斑看过去。
梁叙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给江兰时介绍其他星座的语调也轻快起来。
从金牛座到双子座、御夫座、英仙座……
时间和风一起流淌在静谧的夜晚里,不知过去了多久,江兰时似乎还有兴趣,但身体却传来一阵疲惫感。
于是她揉了揉眼睛,看向梁叙:“梁叙,我有些困了。”
梁叙试探地揽过江兰时的肩头,嗓音低沉:“那我们去休息,好不好?”
但江兰时或许是太疲倦了,非但没有反抗,还轻轻在他怀里蹭了蹭,只用鼻音哼了声。
梁叙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帐篷里,从里面拉上帐篷的拉链,又扯过一边的旅行被,覆盖在江兰时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离江兰时这么近,在她睡着的时候,梁叙悄悄地往她这边靠了靠。
大约到后半夜的时候,江兰时却突然翻身环住了梁叙。
梁叙还没有醒透,脊背一僵后顺手把江兰时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但在下巴靠在江兰时的发顶时,他听到了江兰时的呢喃声。
“好冷,梁叙,好冷……”
梁叙的意识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将手探上江兰时的额头,上面的烫意差点让他将手缩回来。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四下无人的冰川公园,江兰时发烧了。
他本想直接去找唐昭,但他放心不下江兰时,立即匆匆忙忙地打开手机,拨打唐昭的电话。
唐昭许是睡得有点沉,电话铃声都快要结束了,他终于接了电话。
梁叙看着江兰时的眼神里只有紧张和担忧,言简意赅:“我太太发烧了,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隔壁的帐篷传来拉链被大力拉开的声音,紧接着他听到了唐昭的声音。
“梁先生,我现在去发动车子,您做好太太的保暖工作。”
梁叙应了声,用被子把江兰时裹得很紧,抱着出了帐篷。
他到外面的时候,唐昭已经坐上了驾驶座。
他抱着江兰时焦急地看着唐昭发动车子。
“梁先生您见谅,晚上山上温度低,不过问题不大,G65性能好,可能需要多尝试几次。”
梁叙却顾不得这些,他只能感受到江兰时滚烫的体温,骂了声:“这破车。”
下一秒,唐昭发动了车子,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里距离最近的赫本镇,直线距离90公里左右,但盘山公路可能会多花一些时间,根据我的经验,一百三十几公里。”
“需要多久?”梁叙直截了当地问。
唐昭握着方向盘将车子驶上公路,说:“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
梁叙紧紧皱着眉头。
唐昭尽力将车子开的很快,晚上风噪更大。
但梁叙却顾不上这些,只一遍遍地催促唐昭:“能再快点吗?”
唐昭有些为难:“梁先生,我理解您,但是现在毕竟是晚上,再开得快恐怕会出意外。”
梁叙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怀中人的体温还在逐渐攀升,梁叙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数不清自己催促了唐昭多少次。
他开始悔恨,自己出发前为什么不准备退烧的药物。
他想起四年前那个冬天,江兰时在实习公司旁边的单人公寓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当时梁家所在的别墅区也被封住了,父母更是极力反对他出去。
他记得当时自己说:“如果那个电话是别人打来的,我可能会听你们的,但是不一样,那是江兰时打过来的,我没有办法不管她。”
说完这句他甩手就离开了。
在药物和食物极其缺乏的时候,梁叙想尽一切办法,才开车到了江兰时的家门外。
他敲了很久的门,但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就在他准备踹门的时候,江兰时扶着门框开了门,然后就倒在了他怀里。
那段时间医院人满为患、床位紧张,无论公立医院还是私立医院,花钱都找不到一间单人病房,混合病房感染的可能性更大,他不敢把江兰时送到医院,只能抱着江兰时,给她喂药、物理降温,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三天。
江兰时疼得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伏在他怀里哭的时候,梁叙觉得自己几乎要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江兰时退烧,他却病了。
他不想让江兰时担心自己,用尽所有的清醒意识给她留了字条,又用医用酒精给家里上上下下消了毒,才默默离开。
那时他没有亲眼看到江兰时清醒过来,但他无时无刻地希望江兰时身上的疼痛可以转移到他身上。
现在也是这样的想法。
车子在绵延的公路上疾驰了很久很久,梁叙终于看到了前方亮着的灯。
到赫本镇了。
135公里,梁叙差点以为走完了自己的一辈子。
唐昭还没有把车子停稳,梁叙已经打开车门,抱着江兰时下了车。
他走得很急,却也不忘给江兰时做好防风。
梁叙紧张到几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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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昭把江兰时的情况说给了私立医院的医护人员,医护人员当即领着梁叙去急诊病房。
唐昭则留下走缴费住院这一系列的流程。
医生对江兰时进行了初步诊断后,和梁叙交流了江兰时的病情。
“先生,您不必太过担心,您太太只是体质不太好,有点感冒,我们已经给她用了药。”
梁叙稍稍松了口气,问:“那她大概什么可以退烧?”
医生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的江兰时,说:“需要过一会儿,药效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发挥的,先生。”
梁叙强行按下自己慌张的心绪:“麻烦你们了。”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的,先生。”
梁叙守在江兰时身边,半步也不敢离开,他盯着江兰时头顶的吊瓶,看着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朝下淌。
江兰时的呼吸仍旧急促。
这时唐昭敲了敲门:“梁先生,太太情况如何?”
梁叙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江兰时,叹了口气,说:“只能等了。”
唐昭也只能说:“梁先生您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太没好起来,您这边先病倒了。”
“嗯。”
唐昭问他:“您要喝点水吗?”
听到“水”,梁叙忽然问他:“你能找到瓶装饮用水吗?”
“当然,”唐昭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这个季节的赫本镇,瓶装饮用水放在外面不用半小时就可以冻住,我立即去办。”
这个半个小时,梁叙一会儿抬头看头顶的吊瓶,一会儿用手背试探江兰时的体温,总之,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唐昭把冰冻好的瓶装饮用水拿到他手边时,梁叙立即将水瓶放在江兰时的后颈下。
退烧的药物和物理降温一同发挥作用,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江兰时的烧退了下来。
唐昭带着保温瓶走到梁叙身边:“我刚刚去买了点热粥,您要不给太太喂一点,长时间用药身体恐怕会受不了。”
梁叙这才如梦初醒一样地点了点头,他搀扶着江兰时坐起来,又接过唐昭手中的碗,舀了一小勺,在唇边吹了吹,才喂给江兰时。
但江兰时却吐了出来。
无论他怎么喂,江兰时一口都吃不进去。
梁叙只能将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喊护士来换了被子。
唐昭担忧地看向他:“梁先生您要不也吃点东西?”
梁叙满脑子都是江兰时,他摇了摇头:“没心情。”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江兰时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梁叙?我这是?”
梁叙紧紧握着她的手,眸中似乎闪烁着泪花:“没事了,没事了。”
他本以为等到江兰时退烧后修养几天他们就可以回雷市了,但江兰时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医生皱着眉看向梁叙:“您太太的免疫力实在是太过于低下,按说普通感冒不会反反复复烧几天,您这边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带太太回雷市做个全身检查。”
江兰时攥紧了被子,脸色也唰的一下白了。
做全身检查,岂不是意味着,她的病情要藏不住了?
可她并不想让梁叙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