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用兵,动辄数十万大军远征,粮秣转运千里,确为国库重负,民生之累。然今时不同往日,有了这些新附之地的资源、人力为后盾,国库丰盈远胜前代。”
“再行征伐,无需倾国之力,只需我亲率十万‘开疆军’与五万‘龙骧铁骑’,精兵突进,便足以摧城拔寨,拓地万里。”
朱瞻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仿佛穿透宫墙,望向更辽阔的未知世界。
“你们以为,这寰宇之间,只有我大明懂得礼义廉耻吗?那些泰西夷人,佛郎机、红毛番,其坚船利炮已现于南洋。”
“若我大明不去占据那些膏腴之地、扼守要冲海道,难道要坐等彼辈强邻环伺,将炮舰开到天津卫下吗?这天下疆域,就如同一块巨大的糕饼,你不去分食,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瓜分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乾清宫。
“唯有以大明之王道,一统寰宇,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方能真正终结列国纷争,铸就万世太平。届时,四海归一,兵戈永息,黎民百姓方能共享盛世安康——这,难道不是诸位毕生所求吗?”
朱瞻基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乾清宫肃穆的空间内回荡,余音袅袅,震得殿中诸人耳膜嗡嗡作响。
馥郁的龙涎香雾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流动,连那高悬的铜鹤宫灯中跳跃的火苗,都似乎屏息凝神,停止了摇曳。
杨士奇听得入神,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颌的胡须,竟不慎捻断了一根。他浑浊的眼眸深处,却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精光。
“若真能一统寰宇…《春秋》所载‘大一统’之治世宏图,岂非将在你我手中化为现实?”
这位老成谋国的首辅仿佛已穿透时空,看到无数青史竹简之上,赫然铭刻着“辅佐圣主开万世太平”的金色字迹,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贲张。
这正是文臣的终极追求,相信任何一个有追求,有风骨的臣子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杨荣紧握着手中的象牙笏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笏板边缘甚至在他掌心刻出了深痕。这位执掌兵部的尚书,目光凝重地扫过御前悬挂的巨大舆图,图上星罗棋布的岛屿如棋子密布。
“十万铁骑踏遍四海?然突厥、蒙元当年何等强横霸道,终究……”
他的话语带着深思与疑虑,目光却猛地被舆图上的几处朱砂标记吸引——那是朱瞻基亲手圈点的吕宋、满剌加,标记旁还细密地注着“佛郎机炮台”的小字。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杨溥(时任翰林学士,入值文渊阁)素以沉稳持重著称,此刻也难掩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出列拱手,声音清朗而坚定:“殿下宏图,气吞寰宇!《殖民则例》乃立万世之基的根本大法,杨阁老(指杨士奇)深谋远虑。臣愿竭尽薄才,佐杨阁老厘定条文,务使其法度森严,恩威并施,以彰我大明王道!”
金幼孜(时任右春坊大学士,兼翰林侍读)文采斐然,此刻亦是心潮澎湃。
他接口道:“殿下,此乃千古未有之伟业!臣不才,愿为殿下宏图赋文作颂,昭告天下,扬我大明国威于四海,使万邦咸知天命所归!”
“杨兵部(指杨荣)所言火器军械,乃开拓之利刃,而杨阁老与杨学士(指杨溥)所定法度,则为守成之基石,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黄淮(时任左春坊大学士)虽曾因事下狱,复起后锐气稍减,但此刻也被这宏伟蓝图所震撼。
他抚须沉吟片刻,郑重道。
“殿下雄心,臣等感佩。然开疆拓土,非仅恃兵戈法度。臣以为,当速设‘殖民司’,专理新附之地教化、通商、移民诸务。选干练之臣,授专断之权,与兵部、法司密切协同,方能使新土速安,永固大明疆域。”
他虽未如杨荣般激烈表态,但提出的建议却极为务实。
太子朱高炽宽厚的手掌死死攥住了楠木御座的雕龙扶手,坚硬的木雕硌得掌心生疼,他却浑然不觉。他望着阶下意气风发的儿子,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这孩子…胸中丘壑,竟比父皇当年更似太祖爷雄风!”
一股既惊且佩,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荡在他胸中涌动。
“啪!”
一声清脆的裂响打破了殿中的沉寂。只见杨士奇猛地将手中笏板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这位历经洪武、永乐两朝,素以沉稳著称的老臣,此刻竟以年逾五旬(注:杨士奇时年53岁)之身,推金山倒玉柱般朝着朱瞻基的方向,行了一个最庄重的跪拜大礼,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之上,白发随之散落如雪。
“老臣杨士奇,愿肝脑涂地,随殿下铸九鼎以镇八荒,开此亘古未有之基业!”
他抬起头,声音虽苍老,却比殿外操练的年轻将士更显铿锵有力。
“恳请殿下准臣,即刻着手修订《殖民则例》,为后世子孙、为这万世基业,立下不朽之法!”
杨士奇掷地有声的誓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一旁的杨荣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眼中骤然布满血丝,猛地伸手探向腰间——那里系着象征他二品大员身份的玉带!只见他双手握住玉带两端,运足力气,“咔”地一声脆响,竟将那温润坚韧的玉带生生折为两截!
(注:明代大臣当廷断带为誓,乃是最为郑重、决绝的承诺,意味着破釜沉舟,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殿下!”
杨荣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兵部即日起,当昼夜不息,倾尽所有,督造军械火器!臣杨荣在此立誓,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宏图效力,万死不辞!”
杨溥、金幼孜、黄淮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跪下,叩首说道。
“愿为殿下宏图效力,万死不辞!(俺也一样)”
御座之上的朱高炽看着眼前这热血沸腾、老臣效死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轻叹。
“瞻基…为父…看来是真的老了。”
气氛到了这个地步,他这个老父亲也不得不做出一点表示了。如若不然,还要被这些做臣子的给比下去了。
朱高炽伸手取过御案上那柄用于裁纸的鎏金匕首。
没有犹豫,他左手抓起自己鬓边一缕头发,右手持匕,“嚓”的一声轻响,利落地割了下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朱高炽站起身,走到朱瞻基面前,郑重地将这缕断发,一圈圈缠绕在儿子有力的手腕上。
“放手去做吧!”
朱高炽凝视着朱瞻基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纵使青史之上或有滔天骂名…为父替你扛一半!”
这位向来以仁厚著称的太子,心中所求本是天下黎民温饱。
此刻,他望着儿子远超自己想象的宏图壮志,胸中激荡的,唯有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托付。他已决意,用自己的方式,为儿子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