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油污的中年汉子,捏起一小块鸭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猛地一亮:“哎!这味儿,绝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也尝了块卤藕片,跟着点头:“嗯,是香,够味儿!”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动手,一时间,小盘子里的样品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同志,你这都卖的啥啊?”先前那汉子抹了抹嘴,好奇地打量着铁盘里花花绿绿的卤味。
李玉琴笑意盈盈,早有准备。
“大哥,这可都是好东西!”
“有卤鸭胗、卤鸭心、卤鸭肝、卤鸭翅,还有这卤鸭架子!”她用夹子一样样指过去。
“素的也有,卤豆腐皮、卤海带结、卤藕片、卤土豆片!”
“鸭胗八毛一斤,鸭心鸭肝七毛,鸭翅六毛,这鸭架子便宜,三毛钱一斤!”
“素菜更实惠,豆腐皮海带结两毛,藕片土豆片一毛五!”
她一口气报完,清晰干脆,没有半点含糊。
人群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看着像是个小干部的男人开了口:“同志,咱们平时吃的都是猪肉牛肉,再不济也是整鸡整鸭的。”
“你这些……可都是些下水杂碎,没什么肉头啊。”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和不以为然。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也小声议论起来,显然,在肉食金贵的年代,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李玉琴却是不恼,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这位大哥说的是,这些东西肉确实不多。”
“可您不知道,这玩意儿,下酒是一绝!”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人:“就说这鸭架子,您啃上一个,滋溜一口小酒,那滋味,啧啧,二两白酒都能轻松下去!”
“而且这卤味,味道浓,拌饭吃也香得很呐!”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过日子嘛,图个新鲜,换换口味,尝尝这独特的卤香味儿,不也挺好?”
先前那个夸赞鸭胗?的汉子立刻帮腔:“老板娘说得对!这味道是真不赖!我家婆娘不喝酒,但肯定爱拿这个下饭!”
他大手一挥:“给我来半斤鸭胗,再来点那个鸭肝!”
另一个尝了卤藕片的中年妇女也说:“肉是少了点,可这味道是真香!给我来半斤藕片,再来二两豆腐皮。”
她心里盘算着,这素菜便宜,味道又这么好,买点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划算!
眼见着有人掏钱买了,其他人原本的观望和犹豫也渐渐散去。
那股子霸道的卤香味儿,混着人们的说话声,像是无形的招牌,吸引了更多路过的人。
“哎,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好像是卖吃的,闻着怪香的!”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小小的摊位前一下子就拥挤起来。
“我要半斤鸭翅!”
“给我来两毛钱的海带结!”
“老板娘,给我称一块钱的,你看着给搭配点!”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李玉琴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她一手夹子一手秤,动作麻利,称重、报价、包好,一气呵成。
脑子里更是飞快地计算着价格,丝毫不乱。
乔明远见媳妇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赶紧上前,尽管腿脚不便,声音却很稳:“我来收钱,玉琴你专心称!”
乔鲤鲤也从最初的紧张中回过神,看着妈妈大杀四方的样子,小脸上满是崇拜。
她踮起脚尖,也想帮忙:“妈妈,我,我帮你递油纸!”
这边的热闹动静实在太大,连带着那股诱人的卤香味儿,早就飘进了不远处的搪瓷厂和纺织厂。
那些厂子下班的工人,一出大门就闻见了,又看见机械厂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
“嚯!这么多人!卖啥好东西呢?”
“这香味,是卤肉吧?走,看看去!”
新加入的生力军,让本就火爆的场面更是沸腾。
李玉琴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亮。
乔明远收钱收到手软,那个用来装钱的旧铁皮盒子,他都得时不时往下按一按里面的票子。
乔鲤鲤则站在父亲旁边,努力地帮着把包好的卤味递给顾客,小脸涨得通红,既兴奋又紧张。
一家三口,就像是配合默契的战士,在这小小的摊位上并肩作战。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当李玉琴再次拿起夹子伸向一个搪瓷桶时,只听“当啷”一声,夹子碰到了桶底。
她一愣,接连看了看其他几个桶,也都见了底。
带来的几十斤鸭下水、鸭架子,还有那几十斤的素菜,竟然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里,就这么卖了个精光!
“哎呀,各位乡亲,实在是不好意思!”李玉琴赶紧扬声对还围着的人群说道,语气里带着歉意。
“今天的卤味,全都卖完啦!”
“啊?这就没了?”
“我才刚来啊!闻着味儿过来的!”
“老板娘,明天还来不来啊?”
没买到的人群中发出一片失望的叹息。
李玉琴连忙安抚道:“来!明天肯定还来!还是这个点,还是这个地方!”
“今天没买上的大哥大姐,明天可得早点来嘞!”
听到她说明天还来,那些失望的人脸上才稍稍好看了些,恋恋不舍地三三两两散去了,嘴里还讨论着那诱人的卤香味儿。
乔鲤鲤看着爸爸手里那个沉甸甸的铁皮盒子,小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盒子里的毛票、角票、块票,还有叮当作响的硬币,堆得满满当当,几乎都要盖不上了!
“妈……爸……”她指着钱盒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么多钱啊!”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而且还是自家在这么短时间里挣来的!
乔明远也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掂了掂手里的铁皮盒子,那分量让他心头一跳。
他知道玉琴能干,也知道她做的卤味好吃,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就靠着这些平日里不怎么上台面的“边角料”,竟然能在短短两个小时,挣回这么多钱!
夜色渐深,回家的路上,除了小推车轮子滚过路面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就只剩下一家三口略显粗重的呼吸。
李玉琴推着空了大半的推车,乔明远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铁皮钱盒子,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
他侧头看着媳妇在朦胧月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侧脸,心里的激动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玉琴,”乔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咱今儿晚上……就这两个钟头不到就挣的这些,这要一个月加起来,怕是比我一个月那点工资还要多不少吧?”
他想起那满满一盒子的钱,感觉跟做梦似的。
李玉琴微微喘了口气,推车的力道却没减。
“多是多,”她声音平静,带着一丝笑意,“可你是不是忘了刨掉本钱了?”
乔明远一愣:“本钱?”
“那当然了!”李玉琴嗔了他一眼,“买鸭杂、鸭架子不要钱?买那些香料、配料不要钱?还有油盐酱醋,哪样不是钱?”
“再说了,这卤菜也不是人人天天都买的,图个新鲜尝一次容易,天天吃,那可不一定。”
“而且啊,你以为这摆摊比上班轻松?”李玉琴轻轻哼了一声,“从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拾掇,洗洗涮涮,卤煮一下午,晚上还要在这儿扯着嗓子吆喝,站得腿都酸了,这可比坐在办公室里累多了。”
乔明远听着,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多了几分了然和心疼:“是,是这个理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李玉琴又道:“今天能卖这么快,也是因为咱们带来的东西不算多。”
“你想想,这机械厂、搪瓷厂、纺织厂,好几个大厂子呢,下班的人乌泱泱的,都是往家赶的。”
“他们顺路就能买,不用特地再跑一趟菜市场,图个方便,又闻着香,自然就掏钱了。”
乔明远点点头,觉得媳妇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对她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回到职工大院,锁好了推车,三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准备带回去清洗。
一进家门,乔明远就把那个铁皮钱盒子“哐当”一声放在了八仙桌上。
灯光下,李玉琴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
哗啦啦一阵响,毛票、角票、一元两元的纸币,还有不少硬邦邦的分币、角币,堆了小小的一摊。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开始仔细地分拣、清点。
乔明远就坐在她旁边,默默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玉琴先将本钱大致估算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才开始数剩下的。
手指翻飞,嘴里小声地念叨着数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明远,刨去所有本钱,咱们今天晚上,净赚了三十六块八毛五!”
三十六块八毛五!
乔明远眼睛倏地瞪大了,这个数字差不多是一个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李玉琴看着丈夫震惊的模样,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第一炮,算是打响了。
她看着桌上那堆钱,心里默默盘算着。
“只要明天还有回头客,”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乔明远说,“那就说明,我这卤菜的味儿,是真的能让大家伙儿接受,能站得住脚跟!”